第57章 夜宵之57
“十年前寒食节，顾氏春宴广邀亲朋列席。湘杏是娇养闺中的世家嫡女，聘给我同胞兄长，倒也登对。”
顾落轻伸过手来，捏了捏宋喜细白软嫩的面颊。
宋喜呼痛，恨恨将他的手拍掉。
顾落轻倒不恼，似占到了天大的便宜一般，得意嬉笑。
“她那时候嫩生生的，宴席上溢彩流光，我家祖母都难得夸奖了这未过门的媳妇。”
“你就是在那时候，见到了湘杏姐的？”
宋喜想了想，那时顾落轻六岁，想是因适逢寒食节假，回了顾家。可姐夫他为何也是在那时候初见姐姐？
“顾氏筵席，我等嫡系儿孙，自然在场。那一年各家旁支嫡庶，也尽皆受邀前去赴宴。族长便是在席间挑中了平涯的庶弟，打算送他进内府的。”
平涯的身世，宋喜同样不知。
她听得顾落轻此言，惊诧问他。
“姐夫他竟也是江东顾氏？”
“虽为顾氏，却是旁支。”
顾落轻不以为意，随口答了宋喜。
“门阀世家里皆是这套规矩，值钱的送进羽林军，命贱的就去做宦臣。族长挑中了平涯的幼弟，是他们家的福分。”
“那为何却是姐夫入了皇宫？”
“平涯他自己怎不明白，为宦才是旁支的最佳出路。当年他主动求了族长，代弟弟净身入宫，我们顾家亦没有亏待他不是？先帝在位那会儿，顾家便将他扶上了总管之位。”
宋喜记得她七岁时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平涯的确已是一整个内府衙门的掌印总管。
原来姐夫与顾家，竟有如此渊源。而湘杏姐，更曾是顾家嫡支未过门的媳妇。
“姐姐她本应该嫁与你家胞兄，怎最后反倒和姐夫在宫里结了对子？”
“那婚约废毁的事情，我确实知晓，可湘杏进宫后……”
顾落轻揽着宋喜的手，在她肩头上轻拍了拍。
“你只当是缘分不就行了？总之人家夫妻和美，咱们俩少去探究。”
“那你便说说，湘杏姐到底缘何未嫁，‘谋逆作乱’又是怎么回事？”
“湘杏十五那年，及笄待嫁，世家联姻一时间羡煞旁人无数。可好巧不巧，她家谋反事败，其父当场伏诛。落魄孤女，我顾家自然瞧不上眼。”
“所以姐姐她便被株连，被下了狱？”
宋喜心有不平。
若当时顾落轻的胞兄肯娶了湘杏姐，她有顾家庇护，怎可能遭受那牢狱之苦？
“她们家想要自立为帝，入天牢自然活该。江东顾氏的媳妇，不是随便什么女子都能做的。并非我家待湘杏无情，而是捧高踩低、跟红顶白，世间常态罢了。”
顾落轻仍揽着宋喜，牵马向前踱步。
他语气稀松平常，望着远处林木，淡淡笑起。
“宋喜你且记着，若哪一日顾家倒了，世人对我们阖族亦会如此，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你还笑得出来？”
瞧他笑着说出这话，宋喜只觉得此人脑筋好不正常。
顾落轻却笑得愈灿。
“所以万一哪天我失了势，我就来缠着你。有你收留，至少吃喝上短不了我分毫。”
她啐他“想得美”。
二人遂林间笑闹起来，小儿女烂漫无邪。
今日顾落轻一时戏言之事，来日里作了真。可御前暗卫，于他而言，当不当又能怎样？
他从来不喜这旁人皆艳羡的差事。
自幼被寄养于皇宫中，他只是皇上的一个影子。
只要皇上不准，他便不可以现身于任何人面前。
这世上有他没他，似乎全凭了皇上的一句话。
唯有休沐于这宫外之时，他才是活生生的顾落轻，有自己的亲朋好友，有他喜欢的人。
就比如此次南郊林场，他便来对了。
宋喜这小姑娘关心他，而他喜欢宋喜。
顾落轻送宋喜回皇宫时，总算对她照顾了一点儿，没将马骑得飞快。
宋喜和他定下了来取蚕豆的日子，回到内膳房时，好巧不巧，正撞上细艾独自在院子里。
其余三个女官，当值的当值，闲逛的闲逛，皆不在内膳房。
宋喜朝石桌旁的细艾打了招呼，不敢多言，匆匆回了房中。
自从合香赛后，宋喜知晓了细艾是帝姬温昭的人，心里便对她多少存了防备。
平日多亏有媚好她们在旁，宋喜尚还能与她共处，可今次却实在不巧，换成二人独处，宋喜好不自在。
她只怕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打草惊蛇，既于自己无益，又会伤到细艾。
师父派藤枝过来，暗中保护自己，可藤枝因得罪细艾她家主子，已被贬去了浣衣局。
和藤枝共谋那事情的，分明还有自己。藤枝如今已没法子再护她，宋喜不知她应该如何对待细艾，才能安然自保。
她心中没有答案，唯能够求诸他人。
宋喜第一个想到的，便又是苏淮。
可今日在浣衣局，苏淮已经再一次不见她。
那么她又能同谁相商呢？
芳嬷嬷慈蔼热心，但她已护了一个藤枝，自己怎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她劳神？
师父虽惦念着她，可他们在明面上早已经不再来往。
宋喜记得出师之日，师父半跪在她身侧，便已警告过她，苏淮他是在作茧自缚。
那时候师父说，要她好自为之。
今日再看，作茧自缚的，只怕是她自己吧？
师父放手，将她交给苏淮，苏淮而今却不管她。
细艾尚独自一人，坐在外面的院子里。宋喜发愁着细艾之事，求助无门。
浣衣局，她是没法子再去了，外朝东面的御膳房，同样不成。
宋喜猛地站起。
西面不是还有尚服局么？
顾落轻说姐夫并不烦她，真假宋喜不知，可湘杏与自己是多年姐妹，她们之间始终存在真心。
她可以求助的人，至少还有湘杏。
推了门，宋喜急匆匆离开内膳房，朝尚服局而去。
楚绫为女史百灵之时，与细艾在假山后的密谈，湘杏和平涯皆听闻宋喜道过。
他们那会儿是打算揪出得到真正香方的“老宫女”，倒对细艾并没有什么打算。
后来兰桂虽得到了香方，却事败自缢，牵扯出黄芪旧案。内膳房中，人员遂被皇上彻底清洗一番，萧条清冷。
如今单单一个细艾，湘杏是分毫未放在眼里的。
她连戳宋喜的额，怒其不争，啐她“糊涂”。
“你自己手底下的奴婢，你不挨个儿去摸清底细，倒也罢了。明面上，你可至少还是她们的总管女官，管不住手下人，你反还畏首畏尾，怕起她们来了？”
“没都怕，我只怕细艾一个罢了……”
“你还顶嘴？”
湘杏见她委委屈屈，嘟着腮帮的模样，嘴上虽厉声呛她，戳她额头的手倒是轻了力道。
自己这妹妹呀，年已十四，脸儿却幼嫩得很。
瞧她这孩子模样，湘杏哪里能真的狠下心来骂她？
“坐端正了，给我好生听着。”
湘杏收手，不再戳她的额。
“四女官里，有一人你显然不必提防。自己说，是哪一个？”
宋喜揉着被戳痛的额，眨了眨眼，逼回眼泪。
“鹦哥？只有鹦哥已有菜户……”
她哭腔尚还未消。
虽然这答案全然不对，湘杏念在她可怜的份上，忍下了再戳她的冲动。
“是一心要做娘娘，扑在恩宠与荣华上的媚好！”
她转而将手拍在桌上，吓得宋喜不再揉额，只挺直了腰背，点头如捣蒜一般。
“这么明摆着的事情，你愣没瞧出来？”
“并非妹妹眼拙，而是姐姐你有慧眼。”
宋喜仗着湘杏宠她，甜腻一笑，极尽撒娇卖乖之能事。
瞧着她态度好，湘杏勉强点头，再提其余三人。
“楚绫过去与鹦哥性子相近，一半是装出来的。鹦哥毕竟与齐光结为菜户，楚绫是长公主的人，你说她打了什么主意？”
“哪一个‘她’？”
宋喜尚在琢磨，是鹦哥、长公主还是楚绫，湘杏已再压不住脾气，伸手过来，掐住她粉白幼嫩的腮帮。
“楚绫她缘何接近鹦哥？”
湘杏话至此处，宋喜才想起来，连皇上都曾对齐光玩笑说过，楚绫原本似画眉般不禁逗，可后来却被他家鹦哥教坏。
这么说来，并非是鹦哥带坏楚绫，而是楚绫主动去亲近了鹦哥。
“她是奉命行事，是长公主命她，接近鹦哥，进而拉拢齐光……”
宋喜被湘杏揪着面颊，说得含糊断续。
可好在这一次，她总算答对了。
湘杏满意松手，替她揉了揉被掐红的脸。
“过去在御前说得上话的内侍，无非平涯、齐光与苏淮。苏淮只伺候皇上笔墨，少问这些旁的事情。他连结对的心都没有，楚绫去哪儿迎合他家菜户？”
“姐姐又远在尚服局这儿，楚绫她摸不到您。”
宋喜顺着湘杏的话，往下推敲。
“便是摸得到，我还真就能教她算计了怎的？鹦哥瞧着最好下手，楚绫才打她的主意罢了。”
“可姐姐分明说，我无需提防的人是媚好。”
听湘杏说鹦哥“好下手”，宋喜再糊涂起来。
“你不想想，鹦哥瞧着容易下手，可楚绫怎偏生没能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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