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旧事重提

时野安静地凝视着陆方醒，眼神不避不让。

        并非咄咄逼人，也远谈不上质问，完全是好友之间随口而出的一句探问。

        按理说，陆方醒早该习惯时野一贯有事说事、直截了当的处事方式。

        可这一次，他却被问得脚下一滞，面上的笑容转瞬僵住，堪堪维持在尚未失态的边缘。

        大厅里零星几人。

        不远处，男生们随性自在地交谈，运动鞋底摩擦塑胶地面发出生涩难听的刺啦声，这一切都像被镜头逐渐拉远的远景画面。

        陆方醒像难以承受似的错开视线，沉默良久，才勉强弯了弯唇，低声问时野：“……有这么明显？”

        他没跟时野打太极，说什么“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尽管他知道，如果他这么说了，时野一定会笑一笑，当自己从没问过这问题。

        “还好……吧？”

        时野眨了下眼，一句“听迟倦提醒的”在嘴边转了一圈又被他咽回去。

        他想了想，严肃开口：“听吴思言偶然提到什么cp。”

        吴思言确实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说过些……奇奇怪怪的话，也不算冤枉。

        陆方醒无奈地笑了下，“吴思言那张嘴啊……怎么说，从某种程度上讲，和迟老师有得一拼。”

        时野蓦地用指关节蹭了下鼻尖，含糊地应了声。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陆方醒看着时野，耸了耸肩，轻声解释：“选秀很看重粉丝基础，而炒cp是比较容易增加粉丝的一种方式……”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参加选秀，但你既然来了，至少应该是希望能在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吧。”

        “算是吧，”时野笑了下，“所以……为什么？你和我关系好，也不至于要帮我到那种程度——练习时教我跳舞就已经足够多了。”

        他重新看回陆方醒下意识闪避的目光，一瞬，忽地……就明白过来。

        旧事重提是件极少发生在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但时野左手随意蜷成拳，敲打着右臂酸痛的部位，知道他们终于又到了要再谈一次的时候。

        “方醒。”时野难得这么喊他。平时，他总喜欢指名道姓喊陆方醒的全名。

        “关于那首《曾经》，我说过。第一，那事是李言的主意，你当时不知道这首词是我的。第二，选择签保密协议而不检举揭发，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陆方醒比时野早一年签约星耀传媒，最初就是李言带的陆方醒。

        时野签约公司大约半年时，陆方醒正好在参加一档创作类选拔综艺。

        当时公司为了捧陆方醒，专门组了一个小创作团队在背后帮他把关，必要时甚至可以直接帮忙作词作曲，或者从公司词库曲库里挑出未发表的好作品，而陆方醒只要照搬就好。

        陆方醒不乐意，但他在这大公司也没什么说话的权力。

        前几轮的创作中，陆方醒经过数不清多少次的修改完善，以及车轮战似的来回辩解和申辩，创作团队最终都认可了他的作品。

        但最后一轮比赛时，他的曲子作得很好，手中那首词却怎么改都不对味。陷入胶着阻塞的创作期一直持续到总决赛直播的前一晚——

        李言把那首《曾经》送到他面前。

        哪怕骄傲如陆方醒，也不过在那一瞬就低头承认，《曾经》远比他作的那首好上太多。

        李言给他做了一整晚的思想工作，讲述这样的操作在圈内多么多么正常。

        他最终熬夜背了那首词，稀里糊涂地上台，凭借着过硬的基本功混混沌沌地完成表演，然后——浑浑噩噩就拿下了那档节目的总冠军。

        陆方醒甚至到后来才知道那首词是时野的。

        因为最初，直播那晚，时野第一个电话不是打给他，而是打给李言。时野不了解事情原委，但了解他陆方醒。

        “我该站出来澄清。”

        陆方醒仍旧垂眼盯着录制大厅的塑胶地面，眼神像是粘在那上面。他自嘲地勾了勾唇，“可我没胆……一直拖到现在，都没胆。”

        他自知这话甚至没脸在时野面前说，可他还是说了。

        时野抬了抬右臂，觉得有点费力，就绕到陆方醒另一侧，抬了左臂，难得亲昵地将他的脖颈往下勾了勾——

        “这不废话吗，你要站出来解释，李言肯定会把事情全扣你头上。直接结果就是，你和星耀解约，并且你被全网唾骂，没了。”

        其实，哪怕李言不推脱责任，陆方醒也还是在那一晚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屈服于规则。这事原模原样讲出来，尚且会被带节奏、被众人喷得体无完肤，何况星耀不可能认下这事。

        当年陆方醒也不过才初出茅庐，没留心眼要保存什么证据。

        “方醒，这事对你对我，可能都很难完全过去。但我耿耿于怀的对象不是你，希望你的，也不是我。”

        时野松开勾在陆方醒肩上的手臂。

        陆方醒下意识伸手去抓，捞了个空才顿了顿，又插回裤兜里。

        一时间，时野的脑子里也乱乱的，他有很多想法想和陆方醒说，但又理不出什么因果顺序，只好想到一出，说一出。

        “每个人都很难做到真正同别人感同身受，甚至说……”时野停顿片刻，“你看，比如，如果《曾经》不是我写的，如果原作者没有去公司闹过那么一通，那你可能不会把那事一直记挂、纠结到现在。”

        时野试探着觑了觑他的脸色，一脸我真的只是打个比方不是说你不好的表情：“说不准……久而久之，你也就习惯了那套所谓的规则。人在大环境里浮沉，这样的事太正常。”

        陆方醒很轻地笑了下，看他一眼，点了头。

        “除了极个别触犯底线、违法乱纪的情况外，世上本来就没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说句俗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对于舆论啊、媒体啊……”时野说着说着，冷不防瞥见陆方醒又在笑，于是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他们只愿意记得你犯错的那一刻。故事里，人物都有弧光。可现实中，人可能会改正、会成长，但除了身边极少数的人，谁愿意相信你、等你。或许几年过后一切都会变好，但这之间的几年……”

        “我的朋友不多……我很珍惜。我不愿意我的朋友被别人那样对待，希望你能理解我。”

        时野这是在剖心剖腹地给陆方醒解释他为什么不介怀，希望对方也能对他放下。

        陆方醒沉默良久，最终弯起唇角，像是卸了一身担子。

        他明白不论这话怎么说，伤害都是永远存在的，但他没提，只是恢复了往常温润平和的语调，对时野半开玩笑：“那我的粉丝多，我想给我兄弟引流，让他走得更远，也希望时老师能理解我。”

        “……”

        时老师敷衍地点点头。

        行吧，炒cp之类的事……随你了。

        “但其实，我觉得咱俩的相处还挺正常，”陆方醒一顿，语气轻飘飘的，“要这样都有人关注到……那也没办法，你懂的。”

        “兄弟，你这就有点……”时野撇撇嘴，“凡尔赛了。”

        时野回了宿舍，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半才醒。

        陆方醒三人给他带的午饭早凉透了。

        时野拿了盒饭要上楼去热，看见阮廷安鬼鬼祟祟缩在角落里，脚步一转，走到他身侧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把阮廷安吓得差点整个人都窜起来，差点把时野手里的塑料盒碰掉。

        阮廷安一看是时野，放下心来，把手上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裤兜。他主动把时野扯到角落里，兴致很高、音量很低地跟他讲八卦：“时哥，迟倦哥和方茹姐的八卦又窜上热搜啦，这回的料看起来比上回还真啊。”

        时野懵了一下，略过迟倦的那部分，问他：“……手机不是收了？”

        阮廷安眉眼弯弯地笑，一双狗狗眼里亮晶晶的，炫耀似地指了指自己裤兜。

        “……之前交手机，你哭得要断气，装的？”

        “也不算啦。”

        时野：“？”

        阮廷安认真地想了想，偷偷凑他耳边说：“是陈樵的旧手机，但他之前不肯借我……他不借我我就没办法联系我爸妈和我妹，不小心就没忍住。”

        时野轻诧：“亲妹？”

        “啊不是，”阮廷安笑笑，“我家小猫。”

        时野：“……”

        跟阮廷安聊天总觉得莫名跳脱，时野拒绝了他一起微博冲浪的诚挚邀请，捧着饭盒上了楼。

        路过迟倦房间时，他正犹豫要不要进去顺便打个招呼，就听里间传来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女人似乎在打趣什么，男人的语调似笑非笑，懒懒散散。

        时野一下就听出来，是迟倦和方茹。

        脚步迟疑间，两人似乎已经聊到下一个话题。

        “诶，前两天就想问了，”方茹尾音带笑，含了几分探究，“你跟小时……你们之前认识？”

        迟倦似乎语塞两秒，没回答这问题，先奚落道：“怎么就‘小时’了，你俩很熟？”

        “两年前，从他写第一首词开始我就知道他了好吗？”方茹曼妙的嗓音温温柔柔，“再说，我喜欢漂亮小孩，不行吗？”

        “……收敛收敛你那无处安放的母爱吧方老师。”

        “啧，不是，你转移什么话题？”方茹顿了顿，“初评级舞台上，你主动cue他，给他引镜头，你以为我们几个导师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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