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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结亲


  
02.结亲
苏家庞大的宅邸里,共有十三处书房。苏家的祖先似乎不是修建一个家,而是造一座颇具规模的学堂。除了书房,他们的生活不需要别的。不论赏花还是散步,甚至是去吃饭睡觉的半路上,只要他们想,可以就近找到一个钻进去,埋首于经典之间。
年代最久的书房坐落于宅邸西南侧,四壁挂满簪缨衣紫的祖宗肖像,炯炯有神地监督读书子弟。最醒目的是苏牧亭高祖和曾祖辈那五位四品大员。往后就没有太多值得挂出来的榜样。
王朝气数将尽,苏家跟着转动的风水走了下坡路。卖官鬻爵愈演愈烈,苏牧亭却怀抱苏家子弟的自尊,仍想靠满腹经纶去博得功名,最终只得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官。
不上几年,老母过世,他按例丁忧归乡,等待丧期之后起复。孰料世道多舛,不等他除去孝服,皇上没了,大昱也没了。别的同僚见风使舵,各投明主谋个一官半职,也有来劝苏牧亭出山的,说自古的朝廷都是“换汤不换药”,管他谁当了皇帝,汲月县还是要靠他们这些老面孔,才能守得一方太平。
但苏牧亭是个死脑筋,捶胸顿足哭了一场,愤然草书数篇文章痛骂逆党,大咧咧挂在自家门前。什么大成、大庚、大羲、大新,自称天王的都是犯上作乱的狂匪流寇。本地官员与苏家交情匪浅,对这老顽固一笑置之,未加为难。苏牧亭却道这群人得了昱朝的好处,拍拍屁股又对着新主子下跪,心里瞧不起他们,就此闭门谢客,终日在这书房里流连。
从小到大,读书做人,他始终无愧祖先的凝视。
连家上门提亲的第二天,苏牧亭在一众祖宗的围观下面对女儿,却产生无言以对的心情。
他一直很骄傲自己生在苏家,也很骄傲让他的儿女们生在苏家。祖先留下的大宅是乱世桃花源,衣食无虞,足够全家带着骨气扛过这荒唐时势。终有一日,四海廓清,他们全家都会为自己的气节自豪。苏牧亭一直怀抱这样的信念,想做一个上不愧先祖、下不愧子孙,对得起大昱恩典、对得起苏家名声的忠义之士。直到昨天与连士玉重逢。
连士玉家道凋零,因缘巧合娶了落乌郡女子陈氏。陈家多年从商,产业丰厚,陈氏的哥哥慷慨解囊,为连士玉捐了一官。任所位于西南,地方偏僻,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不足之处,连士玉欣然上任,一走二十多年。
谁想到天高皇帝远竟成了福气。叛军突破京师,琅霄宫大火之后,过了足足一年,他的任所才受到浅浅波及,被四大天王中的大庚天王纳入管辖。连士玉为人精明,保住了原本的官职,依旧在山坳里闷声发财。
然而大庚天王滥施刑罚,又鼓励告密、揭发。连士玉整日提心吊胆,索性瞅准了空子卸任,打算回夫人的老家落乌郡经商。他少年时蒙受苏家接济,后来逢年过节不忘托人送来拜礼,也算得上知恩图报。这回路过故乡,探望旧知,偶然得知苏家的小姐尚未出阁,便动了提亲的念头。连公子名唤远巍,是连家的独苗,和原配离了婚。诸如此类的事情,连士玉未加隐瞒,求亲的诚意可见一斑。
苏牧亭起初没动心。他念念不忘自己小时候比连士玉强上老大一截,又打心眼里轻视连士玉那个花钱捐来的官。再斜眼看看连公子,觉得他面露苦相,至多七分人才,比自家的孩子差了十万里。苏牧亭不敢夸口说女儿是绝世才女,但放眼地方上没有哪家闺秀能出其右。
可金姨娘高兴得不得了——连老爷初次拜访便送她一双红珊瑚镯子。苏牧亭自小见惯稀世奇珍,没将那成色放在眼里。苏家密室里洁白如雪的珊瑚不下百对,只是没让金姨娘见过罢了。
大约他形于颜色被媒婆看穿,接下来闲聊时苏牧亭才知道:这几年不光是朝廷、世道变换,连珊瑚的行情也变了。如今白的不值钱,金姨娘收的那双红珊瑚,倒比白的贵出去几十倍。他又孤陋寡闻了。
一对珊瑚镯子并没有唬住苏牧亭,但给他提了醒:大昱昔日的贵族们不计成本抛售祖产,苏家囤积的奇珍异宝在这般严峻的形势下,默默地贬值了。他的桃花源不知几时开始岌岌可危。
连士玉到底是商人的女婿,从他夫人的娘家得到高明的建议,早早将手头奇货换成真金白银。他心中不慌,便于这世道中更显得财大气粗、爽朗豪放,直说留下一份厚厚的聘礼,也省得他往落乌郡搬运,且还换回一个儿媳。金姨娘兴高采烈,向苏牧亭使的眼色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住帮腔说再难找这样的亲家。
连家目前的家底翻三倍,苏牧亭也不放在眼里。但他心中却有另一番计较,眼下还不便说。再者砚君年纪也不小,周围十里八乡又没有苏牧亭看得起的人。照这样耽搁下去,女儿的确难找满意的婆家。连家北上落脚,日后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他思来想去还是应允了。
于是对着女儿的时候,苏牧亭第一次感到浓浓的愧疚。
他想说他不是图连家的钱把女儿卖掉,又觉得他的砚君必定懂得,不需要他说出来。
他想说连家也算门当户对,又觉得这话分明是自欺欺人,连远巍的确配不上砚君。
他想说出他真实的计划,劝说女儿心存大义,但他先说服了自己,为了大义,保守秘密。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仰头环顾墙上的祖先们,长长地叹了口气。
砚君对终身大事万般不解,从她父亲那里得到的全部解释,只是一声叹息。
但她竟完全理解了。
汲月县苏家的辉煌,肖像画上一顶又一顶官帽,是大昱给的。旧京沦落、皇帝自杀已两年,可昱朝在父亲心里没有灭亡。这一回,不速之客戳破了桃花源的幻觉,真切地宣告:苏家的荣耀早就成了无本之木,很快就要凋零。真实的世道就在父亲百感交集的叹息里。她不应该问那么多,她能做的事,是当一个不让父亲叹息的女儿。
砚君没再多问,在祖宗们微笑凝视下,对她的婚约笑了笑。
两家马上郑重地操办起来。
连家只有两个男人先行,夫人女眷还在后面。诸多事情男子不便出面,连士玉全权委托金姨娘代劳,他只管像撒土似的撇出大把银子。金姨娘生怕下人们趁机揩油,大事小事亲自操刀,自己却免不了克扣不少充为私房。她生的儿子墨君才九岁,每日看着人来人往送东西给姐姐,嚷嚷着也要,搅得金姨娘心烦意乱,少不得冷言冷语损砚君几句。  
订好日子,连家正式下了聘礼,果然十分厚重。苏牧亭想到从此骨肉分离,心中还有些不忍。金姨娘却眉开眼笑,直夸砚君运气好。
下了聘,成婚的日子提上议程。苏牧亭多有留恋之色,而连家在落乌郡出了点小事,父子二人急于赶路。连士玉便提出他们父子先走一步,待夫人陈氏到来,再携砚君同行。等砚君到了落乌郡,连家一定郑重地操办婚事。
听说陈夫人要到十月才来,金姨娘心里老大不高兴,又不好表露:她原本估摸着砚君不日就走,因此没预备冬装,省下一笔开销,谁想到这笔钱还是要花出去。
婚事既然议定,连家父子几天后就先行北上了。
别人饮冰摇扇,消闲度夏,砚君却对着一张地图惆怅——连家虽然说是旧交,但这些年来生疏不少,彼此反倒不知景况。她至今与远巍只有窥帘一面之缘,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性。尚未谋面的未来婆婆陈氏,也不知何许人也,裙钗之辈敢在这乱世单身北上,想必颇有魄力。等她一来,便是砚君与家乡的分离之期。落乌郡,那遥远的地方,只在地图上见过,周围谁也没去过。
在她千回百转的思绪里,夏季将过。连士玉派人来通知苏牧亭:他们父子平安抵达,在落乌郡扩建宅邸。陈氏也已经上路,只等女眷们北上之后,砚君与远巍即可完婚。
接到这信没几天,苏家又有稀客登门拜访,正是连士玉的夫人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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