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锦上添花
【三】
车马声渐渐地近了，直到一辆锦色绣牡丹花的帐帘停到跟前，母亲再也控制不住日思夜想的心情，豆大的眼泪潸然而出。
府里的嬷嬷们上前打开车帘，先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是紫兰和紫玉，这两人是大姐姐的随身侍女，看起来眉目清秀，端庄懂事。
接着就见一袭碧色倩影缓缓映入眼帘，下了马车才看得清楚。一双巧目顾盼生辉，面如凝脂，柳叶弯眉，笑起来明媚皓齿，走起路来身后长长的裙摆仿若莲花盛开了一地。
半年没见，大姐姐长高不少，仿佛这个年岁的孩子长得格外快。
母亲早早地一把抱过大姐姐揽在怀里，哭得泣不成声，见此情形，父亲也有些动容。
我不忍心见父亲母亲伤感，遂上前安慰道：“祖母还在里面等着呢，母亲要哭也得等见过祖母一起抱头痛哭阿。”
大姐姐懂我话的意思，止住眼泪，笑道：“每每离开家时母亲都要哭，现在回来了母亲还要哭吗？”
母亲闻言，这才松开大姐姐，用手里的帕子沾了沾姐姐她眼角的泪水。
笑道：“终于回家了，回来了就好。”
大姐姐见父亲也在一旁，又红了眼眶，退后两步曲膝道：“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祝父亲母亲身体康泰。”
父亲心下一软，赶忙拉起大姐姐道“好女儿，快起来。”
大姐姐低头环视着众人，这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我，低头冲我笑道：“半年不见，四妹妹也长高了不少呢。”
我嘿嘿一笑，任由她牵着一起去里间给祖母请安。
祖孙见面，免不了又是一番喜极而泣。
祖母抚摸着大姐姐的发丝道：“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孙女留在家里好好孝敬祖母。”大姐姐此时坐在祖母膝下笑着答话。
朝堂之事自然瞒不过父亲，柔然可汗有意向长安提亲，以结两邦之好。怎奈皇上膝下并没有适龄的公主，只有一个嘉禾，年满十一岁，可是那柔然可汗都六十有余了。
皇上最疼爱嘉禾公主，断断舍不得幼女远嫁。权衡之计，只有将嘉禾议亲之事早早提上日程，婚事先定下来，柔然才无话可说。
既然要议亲，书自然不能读了。要跟着嬷嬷们学习女工，刺绣，礼仪，以及协理管家之能。这不，方便了大姐姐不用做侍读了。
祖母呵呵一笑，是啊，虽说公主还未及笄，这时议亲尚早了些，倒是也比嫁到柔然强。
如今只是先议亲，定下来等公主及笄礼后，再嫁过去也不迟。
于我们家总是有好处的，再不用骨肉分开了。
因着大姐姐车马劳顿，寒暄过后祖母便让她回屋休息了。
大姐姐的屋子是母亲亲自带着人收拾好的，来来回回看了好些趟。她素日里喜欢的，母亲都一一备好，还给这个院子起了一个十分文雅的名字，绿芷轩！
傍晚时分，夕阳弥漫在房顶，绚丽的颜色时而大红时而深紫，远远望去好似一张娟绣，上面汇集了五颜六色的光彩。
大姐姐从长安给我们每人带了礼物，父亲的是一副《秋山箫寺图》，祖母和母亲分别是一件裘狐披风和楠乌木手串一副，延朗弟弟的是件文房四宝，而我的则是一件金丝玉笛。
一般笛子十二孔为主，可是这把金丝玉笛却只有九孔，长有十一寸，摸上去光润如水，触骨生凉。
深色的外观就像软玉上泼满了墨汁，光泽四溢，看起来十分精致，就连父亲都赞不绝口。
书上记载说古时梁武帝曾制作十二律笛，他的夫人丁氏就因为善音律得他青睐，并且由此平步青云。
长安人士喜欢音律，尤其是君子之交常以赠玉或者赠音谱为雅兴，在士族之间尤其流行。
“谢过大姐姐了。”我抱着玉笛心里美滋滋的，这么好的笛子，琢磨着要请个师傅好好教我才是。
“这些原本也都是公主赏我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休息过后，大姐姐此时已经换了一套衣饰，上身穿浅色窄袖短襦，下穿一件深色长裙，裙腰高系，外罩一件白色披帛，嫣然一笑，眉眼里尽是自在。
在宫里虽说样样周到，吃的，穿的，用的，除了公主就是她拔尖了。只是一人远在千里之外，父亲母亲又不在身边，难免害怕行将就错，少不得用心留意，哪里比得上家里舒心自在。
“我知道嘉禾公主待姐姐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这人脾性怎么样？”我托着腮和姐姐闲话家常，窗外夕阳渐渐散去，只留下一缕烟雾还停留在那里。
姐姐慢条斯理喝了口茶，淡淡道：“天之娇女，性情柔嘉。”
我道：“是了，公主嘛，可不就是天之娇女。能得姐姐赞誉，想必人品必不会出错了。”
姐姐敲了敲我的额头，嗔道：“不许议论公主。”
我吐了吐舌头，冲她嘿嘿一笑，便扯到旁的事情上了。
自从大姐姐回来，父亲母亲心里少了牵挂，面容上也自在了些。这一转眼又过去了两年，进入九月下旬，窗外桂花飘香。
江南东西两道合并的事情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也不知是当今圣上日理万机给忘了，还是另有别的打算，如今也不提了。
这天傍晚我和大姐姐还有母亲三人正讨论晚上要吃桂花凉粉呢，这个季节做的甜品格外地清香，除了祖母闻不来桂花略带浓厚的味道，我们都很喜欢吃。
陈管家急急忙忙跑进来禀报说朝廷有圣旨下来，老爷已经从政务司回来了，让夫人带着小姐公子们去大厅接旨呢。
母亲心头一紧，忽地站起来，询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朝廷下圣旨必定是大事，一般来说不是好事就是坏事。尤其我们远离长安，久居于江南。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朝廷是不会有圣旨的。
我和大姐姐也各自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担忧，她捏着帕子，脸色微白，眼睛盯着陈忠，眨都不眨一下。
管家摇摇头，朝大姐姐那边瞧了眼。
道：“奴才不知，只是看那来宣旨的公公面容轻松，笑呵呵的，仿佛是关于大小姐的。”
大小姐？
姐姐一愣，关于她的？
母亲更是找不着头绪，满是疑惑，不过既不是坏事那就是好事了。微微呼了口气，心缓缓放了下来。
询问道：“公公人呢？”
陈管家道：“就在大厅等着呢。”
母亲赶紧将帕子放在袖口，转过身看看我和大姐姐的仪容仪表没什么不妥，方才拉着我二人的手出去迎接圣旨了。
“奉天承曰，皇帝诏曰，江南东道陈怀漩长女陈婉仪，秀外慧中，才思敏捷，品貌出众。今太子年已弱冠，适时婚娶。值陈婉仪待字闺中，酌下旨赐汝居东宫测妃之位，侍奉太子左右。一切礼仪交由礼部和内廷侍共同操办，另择良辰吉日，钦此。”
父亲恍惚了下，没过多久便回过神来道：“臣，领旨谢恩！”浑厚的嗓音划过这依旧燥热的九月上空。
这时候的艳阳依旧夺目，隐隐晃得让人睁不开眼睛来。
我搀扶着母亲起来，她脸上一点喜色也没有，反而隐隐布上一层担忧之色。
父亲正要请他进前厅喝茶休息，那大监笑了笑推辞道：“咱家身上还有一道圣旨要宣读呢，是知州柳大人家的，他家闺女也要入主东宫，和您家大小姐是一样的位份。”
我知道他说的是琴若，自从打碎我的琉璃盏那次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那柳大人虽然府中姬妾众多，子嗣上却稀少，膝下只有一个闺女和一个儿子。
我心中略有不平，大姐姐这么好，性子温雅，知书达理，不说别的单论性情就是十个琴若加起来也比不上大姐姐。以后却要和她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平起平坐，当真是不公平。
父亲也不敢久留大监，只一再道谢，亲自送出去才回来内室。
先前江南的贵人们就在议论，说太子已到了弱冠之年，皇上正在着手太子选妃的事情，定了太原王家。
太子妃的祖父原是尚书左仆射，祖母是高祖皇帝同母妹，淑安公主，家世显赫。更重要的当今圣上初登大宝时，章王火同太尉府赵思政叛变，尚书左仆射力挽狂澜，协助皇上和太后绞杀逆贼叛军，最终稳住长安局势，阻止一场动乱。
有这份功勋在里头，两家联姻也顺理成章了。
原来皇上心里还有别的考量，打算借着选太子妃的同时，再挑选几位世家女子，充作测妃之选，一同入主东宫。将来太子登基，必是用人之际。如今朝中大臣表面一团和气，其实私下里各有各的盘算。
自古以来，人心不齐，容易祸起萧墙。太子如今十六岁，将来继位之时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局，也需要大量的亲信。
这些入主东宫的女子不管正妃还是测妃，今后都是太子的人，她们的娘家也必定以太子的利益为重中之重。
如今圣上为太子思虑周全，以备将来不时之需，也算是防患于未然罢。
我父亲是江南东道，江南地方长官，又曾在皇上身边当过差，于是大姐姐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了进入东宫的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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