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原谅
底下的人双手捧起酒杯，斜对着傅思华微微点头，一饮而尽。
歌舞依旧，婢女端着美酒穿梭人群中，相邻相对者互相举酒碰杯，当真和睦景象。
“娘子。”沈思安剥了葡萄皮举到她跟前“这个很甜的。”
她一口接过，看着他的左手，不敢再让他乱动了“你要是想吃，我给你剥。”
沈思安巴不得，悄悄移了移，挨她坐的更近些。
他本来一直看着她笑，突然间胸口隐隐作痛，熟悉的感觉袭来，眼前一黑，从喉咙里喷出大口血，溅得到处都是。
“皇上！”
措不及防，傅思华堪堪站稳，回头见他面色痛苦，胸前的手都要把衣服揉碎了，地上铺着一大摊的血迹。
“夫君，夫君！”她反应过来，扶着沈思安坐下，心痛到揪起“怎么会这样……”
傅思华泪眼婆娑，不停地擦拭他的锦袍，沈思安不忍她担忧难过，握着她手腕，笑了笑“可能最近没休息好，不碍事的，别哭……”
“怎么会没事！”她抬起泪眼一瞪，很快两行热泪滚了下来“阿阮！太医！快传太医！”
听了近乎破音的喊声，阿阮将手头的线蒌往旁一递，见了里面的场景，急着拉过小厦子去了太医院。
几个太医望闻问切许久，怎么也没瞧出半分异样，只好羞愧退至一旁。
“太医正呢？快去请太医正！”
自太医正被沈思安打伤后，在家躺了半个多月，傅思华不知道，也无人敢告诉她。
小厦子赶紧找人用轿辇去府上将太医正接来。
事情闹得这么大，宫里不到半天就传遍了，各宫过来探望，被傅思华拦在了门外面。
几个妃子在回宫的路上小声议论着，当说道皇上要是死了，她们大好青春就要永远葬送在皇宫中时，有个妃子笑了一下“皇上总待在皇后那，以后和现在有什么区别么？”
众妃子沉默了一阵，纷纷点头，那妃子更得意了，用长者的口吻说道“别怪姐姐没提醒你们，现在皇后娘娘无子，到时候肯定是将大皇子抱过去抚养，再将我们这些人赶去守皇陵，到时候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半个外人了，依我说，我们还不如去求求太皇太后，留在宫里总比皇陵好。”
皇陵远在郊外，周围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去了那，就是去了好一些的牢笼，半步不得踏出，每日穿素衣念佛抄经，她们还年轻，怎么忍受了这样的生活，当即将那妃子当成了军师，一口一个姐姐的叫，问有什么办法和太皇太后攀关系。
“各位妹妹，大晚上的不回宫歇息，在这说什么呢？”
循声望去，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人都噤了声，良昭仪在她们不近不远的距离站着，似笑非笑，既不肯上前，又不肯离开。
“这不是曾嫔姐姐么？刚刚听你说要找太皇太后？想来我听错了，谁都会去见太皇太后，曾嫔姐姐怎么回去呢？那不是自讨没趣，又添新仇。”
曾嫔是于家倒台后，幸存的妃子。曾家于家因着于麒麟的事早已是水火不容，她要去，那太皇太后焉肯见？
其他妃子也反应过来，看向曾嫔目光不一样了，都借口天晚，欠身告辞了。
“姐姐也早些回去吧，安安稳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好。”良昭仪掩唇，打了个哈切，眼神轻轻扫过“失陪了。”
夜色过半，虫鸣暂歇，昭阳宫里星火点点，大多数处早已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守夜的宫女也撑不过，在小间里打盹。
傅思华的惊呼，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只见皇上脸色发白，双唇赤红，眼睛闭着向皇后倒去。皇后衣襟上洒满了血，脸上残有点点滴滴的红印。
“太医！快去找太医！”
殿里人慌了神，傅广陵站出来主持大局，一边安抚众人，一边指挥宫人将宫殿围起来。
“你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怀里的人气息微弱，即使听得到她的呼喊，也无法回答。傅思华心如刀绞，哭得令在场所有人都心碎不已。
“皇上到底如何了，我去看看。”
宾客中走出一人，刚要上前，被宋伯宁拦住了“王爷，皇上龙体抱恙，自有太医医治，您还是在原地等待就好。”
沈思弘气得脖子都粗了，偏偏宋伯宁态度恭敬，挑不出半点错，他只好拂袖而去，重新回到宴席里。
小厦子劝着和几人将皇帝背下去了，值班的太医一听，饭都顾不上吃，提着医箱赶来。
“今天就到这里了，散了吧。”傅广陵担心有什么不测，先让人送大臣出宫，自己和宋伯宁在寝宫外等候。
太医还是诊不出来，好在小厦子有先见之明，派人去请了太医正。
“皇上这几天有按时喝药吗？”太医正诊了半天，面色凝重，抬头看向皇后。
“都在喝的，太医，他怎么样了？”傅思华心都提了起来，忍不住微微向前几步，向床上看去。
太医正沉沉摇头“怕是……不好说，臣诊脉时，发现皇上脉象正常，并无异样，怎么会隔三差五吐血，不应该啊……”他沉吟半晌“这样吧，臣先给皇上扎针，舒络经脉，再配别的药，喝上半个月，中途若发现异常，请娘娘及时告知微臣。”
连太医正都没有办法了，傅思华只能点头“好……”
一通忙活，时间渐逝，婢女端来药，傅思华接过，但怎么喂，沈思安嘴唇紧闭，根本倒不了口里，反而全流在了枕头上。
她急得几度想哭，硬生生忍着，如今沈思安倒了，她不能再有事。
阿阮知道她心情不好，将婢女全喊到门外侯着了，傅思华替他擦了擦唇边的液体，端起药，自己含了一口，忍着苦意，渡送到沈思安口中，慢慢的，药碗见底，她急忙含了几颗梅子到嘴里，拿出新的软枕垫在他头下，吹了灯，爬上床“思安，思安……”
好在他的体温是真实的，傅思华知道他还在，心里宽慰了许多，以前都是沈思安抱着她的，现在倒成了她抱着他。
半夜，沈思安醒了，头往里歪，见傅思华靠在他怀里睡得正香，胸前黏腻腻的，想来是哭了多久。抬手，替她擦了余泪，心疼将她箍在怀里拍了拍，动作轻柔。
没多久，喉咙一阵痒意传来，他忍不住低低咳嗽了几声，松开怀里的人，生生忍到殿外才不再压抑，咳了好一阵。
小厦子一直不敢去，靠在柱子上打盹，听到声音惊得醒来“皇上，要不要传太医？”
他摆摆手“不用了。”说完，回到了殿里，重新搂着傅思华睡去了。
天色方亮，傅思华心里有事，早早醒来，抬头见沈思安盯着她，笑意浅浅“娘子。”
“你醒了……”她真怕沈思安先她而去，还好，他醒了。
“都是我不好，娘子，别哭。”怀里的人眼睛都哭肿了，沈思安心疼万分，手轻轻抚过眼睛，不敢用力。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按了按他的胸口“这里疼吗？”
“不疼。”沈思安轻叹一声，将她搂在怀里“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沈思华听了，手握成拳头锤了他一下“你怎么从来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吐血了还没事，怎么会没事呢，你要是不在了，我……”她说着，哽咽了，两手捂着脸低声哭泣。
“思华，对不起。”他见傅思华为自己难过成这个样子，心里升起一股异样，原来她也会这样担心自己“我的病很快就会好的，不用担心……”
沈思安身子时好时坏，有时和傅思华说话时还笑着，突然就无征兆地晕了过去。如今唯一的皇子还小，若是外人知道皇帝这样，难保不会引起一轮新的腥风血雨。还好有傅广陵和宋伯宁在，他们协助傅思华，将消息死死封锁住，外人虽有猜测，却也无法得知真相。
衡琰从边关回来了，稍在家换过衣服，前往皇宫问安。
没见着皇帝，只有阿阮将他引到了偏殿“侯爷，稍加等候，娘娘马上来。”
如今她贵为皇后，衡琰是知道的，终究……他还是晚了一步。
“侯爷。”
心心念念的声音响起，他急着抬头搜寻，傅思华缓缓而来，和记忆中的人儿毫无差别。
压抑着心中的苦楚喧嚣，衡琰低了头，抱拳道“臣……见过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再见衡琰，已经是两年后了，他真的变了很多，不管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更偏向一个将军，而不是记忆中那个清贵的小公子了。不知怎么，鼻一酸，她慌忙背过身去，笑道“侯爷不必多礼，皇上身子不适，所以只好由我来接见你了。”
衡琰知道她落泪了，默然半晌，他现在有什么资格，搂她进怀，替她擦去泪水，如果时间能退到成亲那日，他一定什么都不顾，好好与她过日子，而不是……而不是……
“娘娘，多年不见，皇上对你好吗？”
傅思华擦了眼泪，嘴角扯起一个自认为完美的笑容“他对我很好，很尊重我，你呢，边关过得怎么样？”
他笑了笑，脸上的苦涩怎么也藏不住，盯着她道“当时只想着将突厥赶走，不觉得苦，现在回来了，才觉得苦……”
“衡琰……”
他手僵在了半空中，听着怀里的人哭得揪心，还是忍不住紧紧抱住她。
“思华……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衡琰眼眶里泛起白雾，化成珠子滑落。
“别说了。”傅思华拼命摇头，瞪着眼睛推开他，大口喘气“衡琰，我知道……我原谅你了……”
“你知道什么？”衡琰面色变得惨白，瞳孔猛缩，盯着傅思华，声音颤得厉害。
她抬起头来，那样娇艳的容颜，笑得却那样凄然“衡琰，我原谅你了，以后，你当我兄长吧，好不好？”
她声音轻飘飘的，在偌大的殿里泛不起一丝波澜，衡琰却像坠入冰窖，全身血液瞬间凝固，他的目光一直在傅思华脸上搜寻，万千情绪穿过，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来“你……”
傅思华抬手，捂住他的嘴唇，摇摇头，泪顺着脸庞划过“我都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是我……”她怎么也不肯信，直到衡琰沉沉点头，才彻底死心。
“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和你我开这么大的玩笑，原以为沈思安是疯子，没想到，原来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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