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任谁做亏心事时跟前冒出个活人都会被吓一跳。
嘉禾做的虽算不得亏心事，可她遇上了正主，被吓到的程度更严重些，拿着玉穗的手一抖，东西还是落了地，她看向来人的眼神像一只受惊的鹿，惊慌不已。
裴誉行的脸色阴晴不定，阴恻恻地指了指地上的玉穗，出口仍带着浓重的鼻音，“这是我的东西。”
“我……”嘉禾手足无措，慌忙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顶着一张烧红的脸朝他跟前递，“还、还给你！”
都伸到他怀中了，裴誉行皱着鼻子，被迫出手接过。
接过时，他目光短促、极不自在地扫了眼那只手。
擦伤早就看不出痕迹了，他冷淡地咳了一声，脑中想着幸好没将那瓶愚蠢的金疮药送出。
而面前的女子耳垂已然红得似滴血，她低着头，声如蚊呐地道了声“对不起”，便慌慌张张转身，拉着她不远处的婢女飞速落荒而逃。
手中的玉似还带着女子幽兰的气息和暖意，裴誉行神色不明地拧眉，旋即嗤了一声，伸着懒腰往屋中走。
他在陆元白院中如同自家，正要转书房去的时候，就看到陆元白两手提着剑出来，手中一把向他掷去，裴誉行避身，那把通身银白的剑落到地上，“什么意思？”
陆元白看起来比他还糟心，斯斯文文眉目清俊的公子此刻一脸戾气，“你陪我打一场！”
裴誉行定定地看着他，轻描淡写道：“你打不过我。”
陆元白仍不肯消停，执着道：“那也要打，你不要太得意，我较上一次与你交手后也是有长进的！”
裴誉行一个“哦”字在舌尖缠绵了半圈从嘴里脱出，几乎在同时，他眼神锋如利刃，剑柄霎时被他踢起而握，剑尖如白蛇吐信风过袭来。
陆元白瞳孔一缩，将将反应过来，倾身提剑相挡。
两剑相交发出了刺耳的鸣音，陆元白费力抵过这一剑，方能后退，留出交战的余地，裴誉行却没留出他喘息的空间，剑招如雨，招招刁钻，没有一丝放水的余地。
陆元白全然跟不上他的招式，挡回去的每一剑如受千钧之重，被逼的节节败退，直至这场比试以裴誉行将他的剑挑落地，手中剑刃横亘在他脖间告终。
只那一刹那，他凶狠的劲和乌沉的眸当真将陆元白震得心头一跳，以为自己下一秒便命丧对方之手。
幸而裴誉行手中的剑很快落了地，那张丰神俊貌的脸又恢复了之前病沉沉的模样，他略略回忆了下方才。
“没觉得有长进。”
他如实道。
陆元白：？
感觉自己有被侮辱到，他的脸色愈发郁结，胸膛好似憋了股气，打完架也未能发泄，只能郁闷地背手，在原地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裴誉行神色一言难尽，“不过是输招，你们兄妹有事无事爱转圈的是什么毛病？”
“什么兄妹，你方才见了我妹妹？”
他终于放弃了苦转圈，到阶下坐着，颀长的身影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不说还好，一说他便想起方才那女子莫名其妙的举止，纵然那是他妹妹，也不好多说什么，裴誉行：“……无事。”
陆元白似乎也未在此事上纠结，他情绪低迷，一拳打在了旁边的廊柱上，自弃道：“我且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是无用？”
“人生之长，不是一句有用无用断论的。”裴誉行自然看出陆元白此刻的失意，不过他生下便在高处，天生不会安慰人，也无任何开解他的意思，只挑着眉道：“怎么？”
陆元白原先还觉得二人间的关系，不太好将家事托烦他，此刻也忍不住顺着他的话说了出来：“伯父欲将我堂妹妹……嫁去给少府监陈康德那老东西做续弦，陈康德何等人？明知是个火坑，我却想不出法子阻止不了半分。”
裴誉行随意踢开了剑，上去倚着另一条柱而躺，眼皮沉阖，陆通尧在少府监底下办事，其中利害简直无需劳神思考，他鼻音浓重，“这算盘打得着实响。”
他人家事，裴誉行自当插不上手。他睡意渐浓，满脑飘散着贵府女儿是非多，只留个陆元白絮叹：“我三妹妹命途多舛孤苦可怜……”
他昏昏欲睡之际想的是，哪能呢，你三妹妹想法颇多，心计也不少。
等陆元白发泄晚苦闷，反应过来，裴誉行已经呼吸均匀，就地睡得不知人事：“……”
陆元白起身，俯身望着地上的人，神色一言难尽，他这是疯了才会对个没心没肺之人说这等肺腑之言。又想，也不知这人是怎么病的，病了也就罢，不知这人自小养成的什么怪癖，能拖则拖，不愿喝药。
陆元晃了会儿神，遥远的回忆中突然冒出第一次见到对方的场景。
暮色深重，灯烛微晃。
那会儿他才约莫十二，生命仿佛只有读书二字，抱着书苦读之际，书房歇息的阁室忽地传来了一声巨响，惊得他忙起身去瞧。
阁室一片狼藉，高脚架上的带水的铜盆被打翻在地，湿漉漉的，架下的位置掀起了一道方形的木板，往下一个空荡荡的洞，沾了一身灰的少年坐在地上，见他进来，上没有一丝怯色。
他丝毫不见外，乌色的眼眸打量了自己几息，“你可是宜阳侯府陆大郎？”
陆元白不知说什么好，脸上无措，只呆呆的应他：“我是。”
他兀自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从我那里过来，按相隔的距离算，只能是你家了。宜阳侯府年纪与我相近的，应该只有一个男儿。我听说过你。”
陆元白张了张嘴，“你是……卫国公府世子？”
那人看猩猩一样的眼神，奇道：“你还不算太笨嘛，我听说你是书呆子来着。”
……
陆元白拉回思绪，叹了一口气。
-
嘉禾拉着听兰跑出溪雎院许久，终于带着满额的腻汗停下，余光还不忘回望了身后一眼，确定没人，提着的心方落回原地。
听兰迟她一步停脚，亦是气喘吁吁，“姑娘，那、那玉穗，是裴世子的？那天夜里的……”
嘉禾粉面汗湿，呐呐地点了头，想起方才的情形和那日他救她时下的警告，她又有些紧张，深觉自己将人得罪透了，免不了浮出了忧心忡忡神色，“此事勿再提，日后再见他，我们千万避着些……”
听兰听得不明不白，但心中知晓分寸：“奴婢省得的。”
虽然过程坎坷，好在也殊途同归，将玉穗还回了。嘉禾想，往日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再和那位产生牵连，也就渐渐说服自己安了心。
病中的平静日子并不能持续多久，当夜，她便被陆元芷找了麻烦。
对方像一只鼓气的河豚，气势汹汹地将案上的茶杯打砸在地：“你今日去元白哥哥的院子做什么？谁许你去的？”
这样的无理取闹说来也是平常了，嘉禾一声不吭，安静地看着对方。
她往常隐忍惯了，也畏惧惯了，可如今家中都要与她鱼死网破，此刻再看着面前那张脸，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了，她轻声道：“既是大哥哥的院子，自然是大哥哥许的，二姐姐往日不也很喜欢往大哥哥的院子跑吗？”
“我同你能一样吗？”陆元芷愤恼地瞪回去，声音似能将漆黑的夜喊至破晓，“谁晓得你去溪雎院是想耍什么不要脸的花招！”
“你说说，我能同谁耍不要脸的花招。”
嘉禾就端坐在榻上，她的声音软偏糯，没有气势，巴掌大的脸上也没有情绪，唯有那双乌眸，静谧无声地望着她。
那样带着压抑和不服气的目光看得陆元芷不舒服，哼道：“谁不知国公府的裴世子常去哥哥那？你给我少装蒜！”
此话一出，嘉禾眼中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原来二姐姐总往溪雎院跑，是为了向裴世子耍花招，推己及人，这才会误会我。”
陆元芷不敢置信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胡说什么？!”
嘉禾心中的反意再也压不住，她反问：“二姐姐，我胡说了什么？”
“你、你个贱人！”
陆元芷气得要发疯，偏偏书读的少，找不着反驳的话，但又气不过，冲去动起手来。
嘉禾被她扯住了衣襟，想要将自己推倒，她只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伸出了手，不甚熟悉流程地拽上了她的发，无师自通般外扯。
“啊！！”
对方尖声，指尖划上嘉禾的手背，又是掐又是扭，“陆嘉禾你放手！！”
“……”嘉禾疼得皱眉，执拗道，“不放。”
一拉一扯的，二人双双摔向榻间扭打起来，最后陆元芷身旁的丫鬟怕将事情闹大，和匆匆赶回的听兰合力将人分开，又将人拉走的作结的。
出院一路上陆元芷哭哭啼啼，不甘心的叫骂声几乎要冲破天际。
嘉禾被听兰扶着从榻上坐起，她的头发也被扯了，衣服散乱，发髻更乱，头皮阵阵发疼，她迟钝地嘶了几声。
听兰原先不在屋中，听到动静才急急跑进来，看见扭打在一起的二人，简直难以置信，肯定是二姑娘，欺人太甚，不然一向温温和和的姑娘怎么会成方才那样？！
她欲哭无泪，又是一阵后怕：“姑娘，你们怎么就打起来了，若是她那边同主母告了状，您又得挨罚了……”她心疼地捧着她的手，“二姑娘也是够狠心的，姑娘好好的一双手，都掐红紫了！”
嘉禾一双纤巧白皙的手，手背地痕迹十分明显。
她除了头疼手疼，心平气和，没有丝毫的心悸和畏色，却有一丝动手的快意，她道：“我掐回去了。”
只是估计没有陆元芷下手狠。
嘉禾抬头，脸色浮出一点病态的白，“下次再来，我还打她。”
和对方一样力道奉陪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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