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传教士
兵部侍郎哆嗦了一下，还来不及想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忙俯首在地，诚恳地告罪：“微臣不敢！”
恭亲王心觉讽刺，但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是意料之外，感激涕零道：“皇恩浩荡！臣愿为皇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六弟快快免礼，你是朕的六弟，朕就算御驾亲征也万不会让皇贵太妃担忧的！”皇帝和恭亲王把兄友弟恭和母慈子孝做得淋漓尽致。
皇帝望向兵部侍郎的那一刹那又变了脸：“你若再推举不出合适的人选来，真让你去天津卫去！”
兵部侍郎只能自认倒霉，俯首道：“皇上恕罪！”
“臣愿前往前线灭除匪寇！”
这声音洪亮威严，从殿外传来，宛如洪钟壮鸣，在整个大殿中回响不绝。
兵部侍郎听到这声音舒了口气。
皇帝听见这声音更是眼睛一亮，心也沉下来了些：“这是……僧卿回来了？快传！”
“嗻！”
大太监安德海的脸上是遮不住的喜气，站在殿前，提着嗓门儿喊道：“传——銮仪卫总管、
扎萨克多罗郡王、博尔济吉特氏僧格林沁进殿——”
只见文武官中间的过道上，郡王爷身披铠甲，身姿挺拔，一步一步地走在殿内，脚步沉稳，铠甲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律的响着，极有大将风范，叫人看了安心。
“臣，僧格林沁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郡王爷跪在殿前行礼。
“爱卿快快请起！”皇帝就差亲自下殿去扶了。
王爷没有起身：“鄂伦春已经平复，臣归来缴旨。”
“爱卿辛苦了。”
“为皇上分忧是臣之本分！”
郡王爷才刚站起来，却一撩衣袍又跪在地上请旨道：“臣愿领兵前往天津卫，驱除匪寇，护京畿周全！”
“爱卿乃大清之护国长城啊！”
皇帝做回到龙椅上：“传朕旨意，命扎萨克多罗郡王博尔济吉特氏僧格林沁为参赞大臣，统领健锐营、外火器营、两翼前锋营、八旗护军营、巡扑五营及察哈尔各官兵，并哲里木、卓索图、昭乌达蒙古诸王劲旅出京，协奉命大将军惠亲王督办防剿！”
“臣遵旨！”郡王爷领命。
郡王爷领旨回府稍作整顿便要出发。
福晋虽然舍不得，可是知道这是为将者内室的宿命，她亲自为王爷收拾了几件，一如往常一样嘱咐道：“王爷此去定要小心，如今已是深秋，尤其是夜里，越发的凉了，王爷一定要注意，可别着凉。”
郡王爷握住福晋的手：“家里就辛苦你照顾了，你也要注意身子。”
福晋莞尔：“王爷放心，妾身在家等您回来。”
“阿玛！阿玛！”苏赫往屋里跑着。
郡王爷皱眉：“多大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稳重。”
福晋笑着给苏赫倒了一杯水，苏赫也渴了，端着杯子大口大口地喝着，福晋温声说：“慢点喝。”
苏赫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抹了抹嘴，问郡王爷：“阿玛，听说您领了旨要去天津卫？”
郡王爷看着苏赫那闪着光的眼神，不用想都知道他想干嘛，反问道：“对啊，皇上给我的圣旨，跟你有关系吗？”
苏赫笑得诚恳：“阿玛您看，我已经十七了，我敢说，这京城里的八旗子弟中比骑射没人能比得过我，您看，不如您把我也带上，俗话说的好，‘上阵父子兵么’！”
郡王爷不搭理他，继续问道：“今天的功课做完了？”
“阿玛您看，陆先生说得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这不是得多历练历练么。”
郡王爷笑，拍了拍苏赫的肩：“臭小子，那你知不知道古人还有一句话，叫作‘书读百遍，其意自见’？”
福晋劝着苏赫：“苏赫，别闹你阿玛。”
“可是……”苏赫不服气，刚想反驳，就被门外的莫日根打断了。
莫日根站在门口拱手行礼：“王爷，一切准备就绪，可即刻出发。”
苏赫看着莫日根仿佛看到了希望，露出了两个小酒窝叫道：“莫日根叔叔！”
莫日根笑着行礼：“贝勒爷。”
“莫日根叔叔，您帮我跟阿玛说说呗，让我跟着你们去前线，我也想上战场为国尽忠！”
莫日根看了一眼郡王爷，婉拒了苏赫：“贝勒，这事儿还得您亲自说，莫日根一生效忠王爷。”
苏赫撅了撅嘴，小声嘟囔着：“我要是能劝得动就不找你们了……”
郡王爷对苏赫说：“好了，你急什么，早晚会轮到你上战场，现在你好好在家做好功课，照顾好你额娘和妹妹。”
“好吧……”苏赫有些不甘心。
郡王爷拍了拍苏赫的肩膀：“臭小子，这是阿玛给你的军令，替阿玛守住后方，阿玛才能安心打仗！”
军令可不敢不遵守，苏赫双手抱拳：“是！”
郡王爷又笑着对福晋说：“好了，你们都别送了，这次去的不远，估计想来很快就能回来。”
福晋又嘱咐了一遍：“王爷，妾身等您凯旋。”
郡王爷一走，苏赫在书房根本就学不下去，他趴在桌子上叹气：“唉！我什么时候才能上战场……”
先生瞧见苏赫又开小差了，微微皱眉，捏着花白的胡子训斥道：“贝勒，坐直，凝神！”
小安子在苏赫的身后忍着笑，倒也见怪不怪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先生离开，苏赫“嗖”地就蹿出了王府，往教堂的方向跑去。
北京城的深秋风大，皂角树的叶子微黄，被昨夜的风吹落了一地，苏赫的脚踩在上面，发出脆脆的声音。
大老远的，苏赫便看到执事祭司伊万穿着他的黑色祭衣站在皂角树下，他的脚步放缓，心里“咯噔”一下。
“贝勒，我在这里等您很久了。”伊万笑容谦逊和蔼，眼角是岁月温柔的痕迹。
苏赫愣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您怎么在这儿，列夫他不会……”
伊万笑道：“贝勒放心，殿下他只是随司祭大人参加附近教会的宴会去了。”
苏赫舒了一口气：“那就好……请问，列夫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伊万摇了摇头：“这个不清楚，殿下只说最多十日，他让您十日之后再来。”
苏赫的眼睛黯了黯，有些失落：“啊……还要十日……”他的心里空落落的，也没什么心思在外头闲逛，回来到练武场射了一下午的箭。
尽管已经是深秋，苏赫依旧大汗淋漓，他的箭法是科尔沁神箭手莫日根亲传，自己又肯下功夫，别看年纪小，已经能与大内众多箭手一教高下了，倒是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地，竟险些射了个空靶。
苏赫心里头烦躁得很，放下了弓，回到府上自己的院子里，脱光了上衣用一桶水举过头顶，从头上一倾而下。
可他却丝毫没有冷静下来，心里的那种说不出的感觉还是没有得到缓解，扔了桶躺在井边，抬头望着天：“我这是怎么了……”
张嬷嬷一进院子，瞧见苏赫就这么赤着上半身躺在井边，心疼极了，赶忙小跑过去：“贝勒爷！使不得！使不得！”拿着一旁的衣服披到苏赫的身上。
张嬷嬷是苏赫的奶娘，平日里也照顾他的起居。
苏赫坐起身笑道：“嬷嬷您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
张嬷嬷别看个子不高，三下五除二的抬起手踮起脚，拿着衣服把苏赫捂得严严实实的：“那也不行，这天越来越凉了，贝勒爷仔细生病啊。”
苏赫笑得露出了酒窝，扬了扬下巴，带着些骄傲说：“小爷我那么厉害，哪有什么病敢招惹上我啊！”
张嬷嬷也笑：“是是是，贝勒爷最厉害了！”可手上的活一刻也不停，嘴里还絮叨着：“您先进屋暖和着，奴婢差人给您准备热水，再熬些姜汤，给您去去寒气。”
这回苏赫笑不出来了：“啊？！我又没风寒，不要喝辣死人的姜汤。”
张嬷嬷笑着哄人进屋：“良药苦口，这姜汤可比寻常的汤药好喝多了，您要是真生了病，就不是一碗姜汤那么简单咯！小安子！快来伺候贝勒爷回房！”
……
偌大的北京城还算安宁，如今已经有不少洋人在这里生活了，老百姓们也不是第一天见到他们，谁也不会在意小小的圣·尼古拉教堂里少了两个传教士。
穆烈坐在往天津卫行驶的马车上一言不发，冷着一张脸。他的身上的穿着的不再是军装，也不是平日里与他的“锤锤哥哥”见面时惯常穿着的传统衣袍，而是黑色的祭衣。
祭衣的面料是丝绒质地，没有繁重的花纹，只在袖口和领口掐了一圈白色的蕾丝边。
穆烈外头披着白色的貂皮袍子，头上戴着驼毛帽，脖子上挂着一个泛着银光的精致的十字架，看上去像是一个小传教士一样。他的对面坐着的是跟他一同前去的司祭。
司祭身上也穿着一身黑色的祭衣，只是他身上的这身祭衣用料考究，从领口到前胸，是用金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颈带、腰带、手带、方佩、长佩佩戴整齐，样样金光灿灿，光彩夺目，脖子上还挂了个金子做的、镶着红宝石的十字架。
若是不注意，还以为车里坐着一大块金子，走在外头感觉时刻有人过来扒了他的衣服抢去换钱。
他们的出行是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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