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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温月回到家阳殿那会,沈安若已经睡下了。

        锦绣带着底下的宫女为温月准备净身漱口的玫瑰瓣和洗石,一切都安排好了以后,锦绣走到温月身后,细声提醒道:“娘娘,您该沐浴休息了。”

        温月并不作声,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床头看着沈安若,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有了安若之后,自己应该知足了,可是自己却从来不能知足,总想着要从沈佑礼身上得到更多,而这些她想要的所谓的更多,却让沈祐礼给了另一个女人。

        也许是感受到了温月的气息,沈安若突然转了身,被子被她小小的身子卷了起来,沈安若抱着那软软的鹅绒被,竟在梦里喊了声:“母妃。”

        温月瞧着沈安若睡梦中的笑脸,心里不知是何滋味,长长的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将被子从沈安若怀里解救出来,然后重新盖上,还为其掖了掖被角。

        “娘娘为何总是独自一人叹气?”锦绣问道。

        锦绣原是沈祐礼身边的宫人,自小便跟着沈祐礼服侍他,后来温月封了淑妃,沈祐礼怕旁的人伺候不周到,便把锦绣给了温月,因着这一层缘故,锦绣在家阳殿的时候,温月总是待她客客气气的,底下的宫女也随意锦绣使唤,甚至别的宫的娘娘也都敬畏锦绣三分,所以锦绣从来也不像别的宫人一样拘谨,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就算是主子的心事,锦绣也敢于相问。

        温月不言。

        锦绣挥了挥手,殿内的其他宫人都识相的退了下去,等门掩实了,她才继续道:“照理说,如今娘娘与公主的日子过的越发好了,娘娘应当开心才是,可奴婢却瞧着娘娘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

        温月抬头瞧了一眼锦绣,然后站起身,行至隔间,站在浴桶前。

        锦绣跟在温月的身后,只见温月用指尖拨了拨桶里的水,平静的水面因着这触碰而乍起波澜,玫瑰花瓣随着晕开的水面四处散去,而后,锦绣终于听见温月开口道:“好吗?哪里好呢?”

        温月看起来像是同锦绣说话,但锦绣却觉得温月更多的是在自言自语,而且温月明明应该回答自己的,却连说了几句话,抛出的都是问题,这可不是在给自己出难题吗!

        锦绣正这么想着,温月又问道:“本宫在这宫中说的好听点是温淑妃,可淑妃又有什么好呢?”

        锦绣无奈,温月的性子实在是叫人觉得苦恼,锦绣替温月褪去衣裳,自从有了沈安若以后,温月挑选的衣物便都不再是过去那样了,这些衣裳看起来也许并不是最华美的,但是却一定是这宫里最柔软的料子。

        锦绣知道自家娘娘的心之所向,也自然知道其心中郁结已久,只不过锦绣没有什么法子能够帮上温月,便只能在言语上多加宽慰:“娘娘不该这么想的,奴婢觉得在这宫里,只要皇上待娘娘好,那便是最大的好了。”

        银白色的里衣脱下,露出杏粉的肚兜,温月自己反手将背后的衣带解了,然后顺着小凳爬上去,一脚踏进浴桶里。

        锦绣将温月头上的束发簪子拔下,刹那间,三千青丝全部散落在温月脑后,若隐若现的挡住些许背后风光,然后飘浮在水里,和玫瑰花瓣纠缠在一起。

        温月回头,在腾起的水雾里看向锦绣,然后在桶里坐下,勉强扯起嘴角道:“是吗?原来在你们看来,皇上他待本宫好。”

        锦绣用素白的帕子将洗石包住,继而把温月背后的长发拂至其身前,轻轻的为温月擦拭背脊,偶尔也用半葫芦状的水勺舀起水来,为温月浇背。

        锦绣是个看事剔透的奴才,她将自己的所见所想汇成如今开导温月的一句话:“皇上赐娘娘家阳殿,又将公主放在心尖上护着、养着,这些都是众人周知的,旁的人是怎么盼也盼不来,可是这样的恩德,娘娘您自己怎么就是看不明白呢。”

        温月笑了,眉眼巨弯,她觉得自己笑的太欢,几乎要笑出泪来:“是呀!本宫有一个安若,还有这座家阳殿,这都是旁人所没有的,可是本宫以为是旁的那个人,却得到了本宫等了这么多年的东西。”

        沈佑礼给温月的家阳殿,这是他为她许下的一个家,可这个家,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能够得到的呢,温月心中再明白不过了,她在这里住着,看来看去看了这么久,只在这家阳殿感受出了一份责任,而她期待的爱呢?

        温月笑了笑,那爱啊!在木鱼那里…

        木鱼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正午了,这几日里,沈祐礼怕她睡得不自在,便令人将天腾殿所有透光的窗户都用黑纱遮上,然后,殿内点着几根稀疏的烛火,木鱼睁眼时只觉得殿内暗的叫人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沈祐礼当时虚靠在龙塌的床头,他眼下乌青,怕是一直没有睡好,木鱼见殿内的人只有他和自己两个,心想应当是他将人都遣了下去吧。

        木鱼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内仿佛被猫爪子挠了一下,痒痒的,又闷闷的,她唤他:“皇上。”

        沈祐礼当下惊醒过来,其实他本就未睡熟,更不敢睡死过去,所以才会一听见木鱼的声音,便立刻睁了眼。

        沈佑礼摸了摸木鱼的额头,感觉不烧了,又赶紧问她:“你终于醒了,可还觉得难受吗?”

        木鱼摇了摇头,伸手抚上沈佑礼的眉眼,他的眼睛已经熬起了红血丝,像盛了霞光的午后星空,那么美,那么令人沉醉,木鱼柔声道:“皇上不饿吗?若是空着肚子,很容易就会饿坏了胃肠。”

        “朕不饿。”沈祐礼顺势抓住她的手,贴近自己的脸,他们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这种亲近不止是身体上的,连心也像贴在了一起。

        木鱼听沈佑礼撒谎,不禁觉得气恼,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沈祐礼连忙扶着,让木鱼靠在自己的肩头,听见她的声音带着嗔怪说道:“皇上骗我,您怎么会不饿呢,您都多久未进食了!”

        “你……”沈祐礼拖长尾音,蹙着眉,神情莫测的看着木鱼。

        她听到温月的话了?那么那时她是醒着的吗?

        不知道为何,沈祐礼私心里是不希望木鱼听见自己与温月的对话的,只可惜木鱼还是听见了,但是那又能如何,就算是听见了,木鱼看起来也并未有任何的介意,不是吗?

        沈祐礼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木鱼没有错过,她不知道他在忧伤什么,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安抚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丝毫不掩饰对自己爱意的男人,她听到他说的话,他说他会护着她,木鱼觉得一个女人一生只得这一句话就够了,即使自己不爱他,她也愿意为了他的这一句话而陪着他。

        木鱼想起沈佑礼的顾虑,想起那个对自己来说完全陌生的顾家,对着沈佑礼承诺道:“皇上,臣妾不会走的,皇上无需为了臣妾而左右为难,顾家请木鱼返这件事,皇上不好拒绝,可是臣妾却可以,待臣妾病好了,皇上能不能允了臣妾出宫一趟?”

        沈祐礼有些诧异木鱼会如此说,他和木鱼都太聪明,也太骄傲,有时候自己看着她觉得像是两个一样的人在照镜子,当然他的这种一样是指的性格,而如今相处下来的这些日子,沈佑礼与木鱼二人彼此为对方所做出的改变都太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了,就算是刚才一刻,沈祐礼也从未想过这个倔强的女人会对自己说出“不会离开”这样的话,而她这样的一句话,就像是誓言一样,比起任何一句他曾经听到过的情话都要动人,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顾木鱼,是他沈祐礼心上的人!

        “好。”沈佑礼双手环住木鱼,他知道她心中所想,她想要帮自己,并且自己不能拒绝她的帮助,因为此事确实只能靠她出面解决。

        木鱼不再像过去一样排斥沈佑礼的亲近,她安分的待在他的怀中,竟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仿佛这个怀抱本来就是为她而生的一样,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涌出,她的头在他的肩上蹭了蹭,诙谐一笑道:“皇上当真不饿吗?”

        “恩。”沈祐礼慵懒的应了木鱼一声。

        木鱼这么一动,沈佑礼就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但是念及她大病初醒,于是只能克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哑着嗓子道:“乖,别动。”

        木鱼有些委屈的抬头看向沈佑礼,她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倒也不是眼里有泪,只是病久了有些晶亮而已。

        沈佑礼见状,不免好笑的“呵”出声来,引得木鱼瘪嘴抱怨道:“皇上腹中还有些昨夜进的食,臣妾却是病了许久,饥肠辘辘的。”

        沈祐礼这才想起来,木鱼烧了这些日子,确实没有进过什么足以充饥的食,底下宫人为她喂下的都是一些稀粥和药水,难免会使她肚饿,这倒是自己大意了,沈佑礼懊恼道:“只顾着为你醒来而欢喜,竟忘记你需要进膳,这是朕的疏忽,朕这就令人备膳。”

        说着,沈祐礼就叫道:“来人呀。”

        小平和福公公听见声音,很快便走了进来,还未待行礼,又听见沈祐礼吩咐道:“叫御膳房那里做点清淡的膳食,做好了赶紧送来,还有让人去传刘守祥,命他即刻进宫来。”

        刘守祥是太医院的院首,南素建国以来的规矩是院首只为皇上与皇后瞧病,可自从这新帝登基后,便破了这个旧例,一个温淑妃和一个公主不说,如今再加上这木惠妃,连一个简单的发热也要天天的传唤,福德心想看来这年头连院首也不好当了。

        福德心里这么想着,面上确是恭恭敬敬的,与小平一起连忙称是,说着便要退下。

        福德与小平方一转身的功夫,沈祐礼又来事了,指着小平喊道:“你留下。”

        小平只得躬身行礼道:“是。”

        福公公见状,自己一个人退了出去,心里道是将来必定需得好好巴着这位木惠妃娘娘才是。

        第二日,长公主府内。

        隔着一扇镂空雕牡丹花的窗子,外头熙熙攘攘的,屋内却无甚声响。

        “驸马可是出门去了?”沈悦半倚在红木贵妃椅上把玩着手中的玉镯,看似漫不经心的模样,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身后为沈悦梳发的嬷嬷闻言,点了点头,手上不敢怠慢,于一旁低头端着首饰盒子的丫鬟手中将一支紫金流苏簪子拿了起来,然后又道了一声:“是。”

        还未待嬷嬷将那紫金流苏簪子插进发髻内,沈悦便不耐的摆了摆手,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沈悦还未妆发好便斥退下人,丫鬟们面面相窥,只嬷嬷一人领头先行了礼,退了出去,这才一个个识趣的跟着嬷嬷离开。

        等到无人了,沈悦才自那上了锁的沉香木柜中取出一根碧竹簪来。

        沈悦想到过去自己喜爱竹子,因为觉得竹子清高冷傲,所以便在书画课上描了许多名人的竹子画作。

        兴许是自己爱竹张扬,人尽皆知,于是自己及笄那年,那人亲手用一截细长的竹节雕成这簪子。

        他说:“竹子价低,意重千金,长公主若是能懂此间深意,君远必甚欢喜。”

        沈悦记得自己当时调笑他道:“顾大哥怕只是为了省下兵书钱罢了,竟还这般言辞凿凿,悦儿竟不知该懂些什么才好呢?”

        当时,沈悦假意不知顾君远送自己簪子的其中意思,导致顾君远被她气的三四天还缓不过来。

        其实沈悦如何能够不知呢!簪发以定情,顾君远送她此物就形同求娶,而她收下便是意味着应了这场婚嫁。

        女子绾发,束了哪家公子的簪子,便一生都是他的人。

        可惜,天意弄人!

        沈悦一直念着要等到真正嫁入了顾家,才能让顾君远瞧见自己戴上了这碧竹簪子,谁曾料想的是最后沈悦进的是居然是林家的门,而她盼望的那个良人没有能够娶到她。

        沈悦得了嬷嬷的话,以为林徒司不在府内,于是趁着这功夫,赶紧往外走去。

        嬷嬷扶着沈悦上了八人抬的轿撵,因为沈悦有孕,所以轿夫不敢行的快,只得一步一步走的平稳扎实。

        等到那顶紫纱轿撵看不见影了,林徒司才从公主府门口的石狮旁走了出来,对着身旁的管家说道:“吩咐人跟着长公主,定要护好她。”

        宫外市井街道,行人熙熙囔囔,木鱼乘的马车行的却慢慢悠悠,以至于马车后跟着的数十位驾马随同的护卫也只得放慢速度。

        木嫔这次出行的阵仗不小,一路上大大方方的吸足了全城百姓的目光,马车窗上的布帘一直未曾落下,木鱼面上用素白的薄纱遮住,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木鱼探着脑袋看向外面新奇的一切,和小平一起浅笑着听安安兴奋的叽叽喳喳的话语声。

        这条街上大到金银店铺的店面风格,小到街头孩童的纸鸢、玩偶,无一不被安安评头论足,倒是给这路途增添了不少乐趣。

        行至街头拐角时,木鱼从窗口朝外望见了“留香阁”的牌子,这是她第一次瞧见这家店。

        吃了这些年的桂花糕,便心心念念了这些年的留香阁店铺,可如今一瞥而过的瞧见了,并没有多少触动,原来所谓的心心念念,更多是念的一种情怀,而今想来,其实这情怀也并不深刻。

        木鱼浅笑一声,心中有些释然。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没有预防的车内木鱼、小平以及安安三人都猛地向前倾去。

        待到坐稳之后,小平打开马车的门,隔着遮挡的纱帘,向外问道:“怎么回事?连个车都赶不好,弄出如此猛地动静来,也不怕惊到娘娘,若是娘娘有所损伤,是你能担待的起吗?”

        驾车的侍从面色苍白,左右为难道:“不是奴才无能,实在是这…这轿撵……”

        木鱼往外看去,见到一个熟人,那人与自己也算有过两面之缘,只不过未曾有机会好好打过招呼罢了,木鱼想这次也许可以同对方好好认识一下,于是打断侍从的话,说道:“长公主。”

        来人正是沈悦,她也朝着木鱼这边看过来,叫道:“木惠妃。”

        木鱼与沈悦二人几乎同时开口,而后又觉心有灵犀,于是相视一笑,她们二人明明并未正式认识过对方,却因了那日香囊事件而一眼就瞧出对方的身份,并且无由来的生出一种亲切感,或许这都是因着二人同故去之人——顾君远的那点联系吧。

        木鱼曾听闻沈悦这一孕总是坎坷,时常腹痛难忍,宫中一位擅长保胎的老太医几乎要住进长公主府,如此算来,沈悦这一胎也属实是怀的艰辛。

        木鱼思及此,便主动关切道:“殿下身子不便,如今孕期怕已五月有余,将近六月了吧!看起来腹重已是十分明显了,怎的不在府中好好将养呢?”

        沈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自怀孕来,肚子便挺了不少,比起旁人来说,沈悦这算是尤其显怀的:“本宫怀着身子,驸马总是小心的紧,于是便常使本宫待在府内,这几日不知为何,心中总是烦闷,着实觉得府中无趣,便好歹等驸马不在府内了,本宫方才敢紧着时间出来踏青,不想于此偶遇木惠妃,倒也是缘份,却不知木惠妃这是将往何处?”

        木鱼与沈悦二人都心知肚明,此番两个人这般见面乃是沈悦刻意为之,既是刻意为之,沈悦又怎能不懂木鱼要去往何处!

        木鱼敛眉,也不与沈悦说什么客套话,只是实打实道:“本宫兄长顾君远顾将军新丧之时,本宫未及亲送,如今也该往顾家祭他一祭,如此才不枉本宫与兄长这一场兄妹情分。”

        木鱼说这话的时候,仔细瞧了沈悦的表情,木鱼并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态,既盼望着沈悦能露出真情意,也好证明这世上走这一遭,顾君远曾遇到属于他的美好爱情,但又怕见到沈悦如那天家阳殿前长廊处歇斯底里的模样。

        只不过一切皆如木鱼心中所料,沈悦既然做出了与自己“偶遇”的模样,定然是有所顾忌的,既然有所顾忌,那么沈悦面上自然是不会如何表露情绪的,只是微点了下头,客气道:“顾将军的事,本宫也深感痛心。”

        木鱼望着沈悦握紧的手心,想着那里怕是已被其尖利的指甲刺破了吧,原来即使如自己所以为的那样,顾君远与沈悦相爱至此又如何,二人被生活压弯了脊柱不得善终的情缘,最后却也只能得沈悦叹上这么一句“深感痛心”而已!

        沈悦言至于此,木鱼便不好继续坐着了,于是从小平掀开的纱帘下钻出,站在车沿,由安安搀扶着,向沈悦福了福身子,算是行了礼。

        本来二人位分不相上下,而且加上这是在宫外,行事自然要低调一些,连身旁伺候的人都自觉的省下来这些礼节,如今木鱼这一行礼倒合该是叫人感觉到诧异的,只不过在场几人都是明白人,一个个的都心知肚明,木鱼这一举动是作为顾家人该有的礼节。

        木鱼为顾君远作的揖,沈悦见了,心内不免觉得苦涩,但面上也大大方方的安心受了。

        沈悦见客套话说的差不多了,于是这次也不再与木鱼拐着弯说话了,而是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支碧竹簪来,然后直奔主题道:“算来,木惠妃进宫也有些时日了,本宫倒是因为各种理由,时至今日才算与你正式见了面,只不过这次相遇着实唐突,本宫也没有什么准备,就用这一支簪子聊表心意好了,不过这小玩意做工甚糙,还希望木惠妃不要见笑才是。”

        沈悦身旁的嬷嬷打算为沈悦将碧竹簪送至木鱼面前,但是那嬷嬷伸出手来,却被沈悦无视了,沈悦浅笑着,亲自走到木鱼面前,将那簪子递了过去。

        木鱼见状,大概知道了这碧竹簪应该是有些附加价值的,否则沈悦大可交予下人传递过来,沈悦如此慎重,木鱼也不好叫安安接手,再加上自己也并不是什么扭捏之人,于是大方的接过沈悦的赠礼。

        在木鱼拿走那碧竹簪的时候,沈悦深深的看了木鱼一眼,那眼里饱含多少深意,木鱼不敢深究。

        后来,木鱼重新坐回自己的马车里,她拿着那碧竹簪细细的瞧着,见簪子的做工确实颇为随意,但是既然沈悦将它做礼,想来也必定是有原因的,这簪子怕是与顾君远有关!

        木鱼心里有了计量,这簪子大概是沈悦与顾君远的旧物吧,人们常以一支簪子为定情之物,木鱼这下知道了沈悦那眼神想要说明什么了,沈悦在向自己讲述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木鱼想原来即使这簪子真的做工甚糙,但是此间情意却价值千金,无所能比。

        木嫔到达将军府门口的时候,被顾家的看门守卫拦住了去路:“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敢瞎头瞎脑的往里乱闯!”

        木鱼见状,虽然不言不语,但是面上已是十分不悦的神色。

        安安闻言,第一个跳了出来,骂道:“不长眼睛的狗奴才,就算不知道自己拦住的是谁,难道也不知道看看这是哪里的马车吗?”

        那守卫无缘无故被骂了一通,又扭头看向木鱼他们所乘的明黄色马车,以及马车后的一行皇家护卫,当下便只觉得手脚发软,心想自己这是遭了大祸了,也不知是将什么贵人给得罪了。

        就在这时,一个面上稍显皱纹的男子走了出来,为那守卫解围道:“不知是宫中的哪位贵人光临,未曾远迎,实在是小的们失礼了。”

        “这是落霞宫的木惠妃娘娘,前来给顾小将军上香的。”小平介绍木鱼道,还特意为了区分顾君远与他的父亲,而称之为顾小将军。

        该男子当下认了人,不禁眼色一变,而后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心想也是,宫里的娘娘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来这将军府呢!如今只除了这一位本家的木惠妃,谁来都是奇怪的,于是笑眯眯的马上恭敬道:“原来是木惠妃娘娘啊!倒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了,竟认不出娘娘来,试问这世上除了娘娘您,哪还有这般天资的仙女啊。”

        小平见这人倒也识相,脸上比起方才被拒之门外的时候好看了一些,但也还是没有好气的瞪着对方,毫不客气的冲着那男子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那男子见小平语气不好,如此跋扈却不得木鱼训斥,心内便猜到几分小平的身份,他瞧了一眼安安,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不错,确定了小平与一旁的安安怕就是传说中木惠妃最为器重的两个双胞小宫女,于是好声好气的回答道:“小的是这将军府的管家,粗使下人一个,名讳不值一提,怕污了木惠妃娘娘的耳朵。”

        安安看不惯管家的这幅狗腿子模样,冷哼道:“巧言令色。”

        管家自然听得懂安安的讽刺,只是他也不能表现出不满,毕竟像安安这种得宠的下人是自己所惹不起的,于是看向木鱼,谨慎的问道:“娘娘既然是要为大少爷烧香,那么便趁早为好,否则一会午时了,是不方便进香的,娘娘若是不嫌弃,就由小的领您进去吧。”

        说着,还不得木鱼的同意,那管家便一边伸手为木鱼做出请的动作,一边不动声色的给身旁的守卫使了眼色。

        守卫得了管家的暗示,赶紧先木鱼一行人行出几步,然后麻溜的跑了进去,估计是要去通知主子这里的情况。

        管家引木鱼等人进了大门。

        木鱼方一进去,便对着领路的管家说道:“今日本宫是来悼念兄长顾君远的,还请管家直接引本宫去顾家祠堂吧。”

        管家听木鱼称顾君远为“兄长”很是诧异,毕竟木鱼回宫数日之久,却迟迟不见回来顾家,市井传闻皆是称其对顾家心有怨念,所以才如此无情的,就连管家自己也曾以为木鱼是不会相认自家主子的,本来还打算趁此机会,赶紧带木鱼去前厅见过自家老爷与夫人,也就是木鱼的生身父母顾之奇与江尤,也好使自家主子与木鱼说说话,借机增进感情,可如今既然木鱼这么说了,那么就意味着自己也许想错了,至于前往前厅之事只好作罢。

        管家回身,对着木鱼道了一句:“是。”

        木鱼跟着管家绕过一个小花园,后面立着一座白色的瓦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有些老旧的样子,应该是这么多年未再修葺的缘故。

        木鱼走到那瓦房下面,慢慢的抬起头看去,本以为这里挂着的匾额会写着“祠堂”二字,却没想到入眼看到的是“精忠报国”四个大字,不免由心中生出一种沧桑感。

        木鱼不知道这“精忠报国”四个字让男子瞧见是什么感觉,也许是热血澎湃,也许是一种保家卫国的自豪与骄傲,可是这四个字真的那么有意义吗?木鱼不觉得,至少“精忠报国”在自己这样的女子看来,只是简单的四个字而已,除了会让这祠堂里的牌位一个个的更多起来,别的毫无意义。

        管家为木鱼推开顾家祠堂的大门。

        木鱼只见这大开的大门内是一个宽阔的小厅,小厅往上是摆放好的蒲团以及老旧的黄花梨长桌上的几行黑色牌位。

        木鱼转头,牵着小平的手,两个人一起往里走去,木鱼知道这个时候的小平怕是心中感触不比自己少,于是拍了拍其手背。

        小平回望一眼木鱼,两人对视,互相给予安慰的一笑。

        管家与安安跟在木鱼和小平的身后。

        小平和木鱼走至黄花梨长桌前,只有离得这么近了,她们才能清楚的看见哪一个是顾君远的牌位。

        原来这些黑色牌位是按照辈分区分位置的,最中间的那个牌位上写着顾家太爷顾忘覃之神位,而顾君远的牌位则因顾君远的辈分最小而摆放在最右侧偏后的角落里,若不得细细搜寻,再加上顾君远的牌位最新,还不能轻易看见。

        管家在左侧的香案上取了三支香,在白色蜡烛处点燃了之后,递给小平,再由小平递给木鱼。

        木鱼伸手接过后,对着管家客气的问道:“本宫这两个随行的丫头也曾与兄长顾君远有过几面之缘,尤其是小平,她受过兄长救伤的恩德,不知可否劳烦管家也给她们二人一人一炷香,就算是她们对故去兄长的一份心意。”

        管家连连道是,他怎么能不允呢,虽说木鱼表面上是客客气气的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可是那时她的礼貌,是她给自己的面子,实际上,若是她想直接开口吩咐自己,也是完全可以的,毕竟人家是主子,自己只是奴才。

        小平和安安得了为顾君远上香的机会,皆十分高兴,尤其是小平,她如何不知道这是木鱼特地为自己要的一次以此寄托哀思的机会,她心里几乎要哭了出来。

        安安和小平站在木鱼身后,三人一起跪下,闭着眼睛,虔诚的祭拜顾君远。

        木鱼在这一瞬间心内感慨万千,虽然她多年来随李茹黎礼佛是真,但是这确实也是她第一次为了亡逝之故人而跪在这蒲团上,她面前的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丧命的兄长顾君远,还有她顾家的列祖列宗,是她曾经以为不存在的家人。

        将香插进香炉里,木鱼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对着顾君远的牌位说了一句:“谢谢你,哥哥!”

        木鱼其实想说的话有很多,她想对顾君远说:“谢谢你的以命相护,谢谢你让我感受到了有家人的那种温暖的感觉,也谢谢你是我哥哥。”

        只可惜,千言万语,木鱼说不出来,所以她到头来也只能对着顾君远那块冷冰冰的牌位说上这么一句:“谢谢你。”

        烧过香后,木鱼直奔今天的主题,她知道自己今天来顾家的真正目的,一切还是开门见山的比较好,于是对着管家笑吟吟道:“死者为大,如今本宫想与兄长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不知可否也让本宫见见贵府的主人,本宫也有些话想同他们说说。”

        管家闻言,心道是这位木惠妃娘娘果然还是怨怪自家主子的,认了小少爷顾君远为兄长,却不肯叫老爷夫人一句爹娘,看来还是记着幼时舍弃之仇啊!

        心里再怎么腹诽,面上管家还得赔笑着,低头道:“娘娘说笑了,小的这便为您引路。”

        就在管家话音刚落,将要引木鱼、安安以及小平三人去前厅见自家主子的时候,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并且逐渐清晰起来,看来是有人过来了。

        木鱼扭头,朝声音的来源方向看去,只见顾家祠堂门口的拐角处先是冒出来一个自己尚还熟悉的身影,原来是方才那个在大门处拦住自己的看门守卫,紧接着木鱼便见那守卫往后瞧了一眼。

        这时,一个年近半百、气宇轩昂的男人出现在木鱼的视线里,木鱼还未看清那男人的相貌,便又来了一个贵妇人,那妇人由两个小丫鬟牵引着,看起来已不再年轻,但是容貌依旧十分艳丽,倒有一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感觉。

        那个被小丫鬟搀扶着的妇人看起来很是激动,隔着尚还稍远的距离就那样眼睛红红的看着木鱼。

        木鱼被那妇人瞧得甚是不自在,一低头回避对方视线的功夫,就听管家说道:“娘娘这下可以不用走动了,老爷和夫人都过来了。”

        木鱼闻言,心里没有多大的惊讶,她早就猜到来人的身份了,只是不愿面对而已,可惜啊,今天却不得不面对了。

        那祠堂门口站着的几人见木鱼不动,于是便都自觉的走了进来,除了顾之奇外,其余几人,包括江尤在内,皆向木鱼行了礼道:“木惠妃娘娘万安。”

        木鱼饶是再对面前的顾之奇与江尤二人无感,此时也不得不有所动容,木鱼手足无措的看向对自己躬身行礼的江尤,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痛意,毕竟木鱼从没曾想过自己第一次见到生身父母,竟然是在自己亲生哥哥的灵位前,而且因着自己身份的缘故,竟然还要自己的母亲为自己道一句“万安”。

        木鱼赶紧亲自扶起江尤,克制着自己眼中的酸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一些,然后说道:“顾夫人不必多礼。”

        江尤像是没想到木鱼会这样称呼自己一样,微微诧异的瞪大眼睛,后来又觉得自己这些年来确实亏待了木鱼,于是对木鱼现在的态度也就只能打掉牙和着血吞下去,认命的说道:“不知娘娘今日会过来,所以府下也没有准备什么,真是失礼。”

        江尤说罢,木鱼笑了笑,正要收回自己方才搀扶江尤时伸出去的手,谁知道自己刚缩了一下手,便被江尤快速的反握住,木鱼凝眉看向自己与江尤纠缠在一起的双手,忍不住冷下脸来。

        江尤也很惊讶于自己的举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反手抓住木鱼,这本来只是条件反射一样的动作,大概是源于自己心里的那点私念罢了,谁不想同自己的女儿多亲近亲近呢。

        江尤知道自己只是一时情不自禁,后来见木鱼脸色不好,心想木鱼一定是反感自己的举动,江尤怕自己惹木鱼不快,于是吓得赶紧放开木鱼。

        木鱼黑眸深沉,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手交叉于自己身前,语气生疏客气,脸上却笑吟吟的说道:“顾夫人说笑了,本宫不曾告知一声,便来府上叨扰,这是本宫失礼了才是,顾老将军与顾夫人不见怪于木鱼已是大度,木鱼怎么还好意思要求府上准备什么呢!”

        江尤听了木鱼这话,急忙说道:“怎么会呢,娘娘您能光临,府下已是蓬荜生辉…”

        江尤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顾之奇打断:“什么娘娘,什么夫人,母女两个说话要不要这么假惺惺的。”

        安安听顾之奇这话说的意思是在影射木鱼虚假,斥责木鱼明知自己与江尤是母女却还惺惺作态,顾之奇板着一张脸的样子叫安安看了生气。

        安安刚要为木鱼出头,还没有开口,便接收到了身旁小平的一个眼神警告,安安知道姐姐的意思是斥退自己,不让自己在这时候给姑娘惹事,让姑娘难做,于是不得不满脸愤愤的将自己要反驳顾之奇的话咽了回去。

        江尤因着顾之奇的话有点不安,她怕木鱼生顾之奇的气,更怕木鱼怨怪顾之奇,于是赶紧扯住顾之奇的衣裳,想要借此小动作制止顾之奇再说话。

        谁知顾之奇却像是不知道江尤的顾虑一样,一门心思只知道表现自己的不满,一把拂下江尤扯住自己衣袖的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你扯我做什么,难道我还说错了吗!咱们是她顾木鱼的亲生父母,就算她现在当了什么劳什子的惠妃娘娘,那也得敬着咱们,怎么能叫你这般低声下气的同她说好话。”

        顾之奇急吼吼、气吼吼的把话一口气说完,江尤以及是被他气得不行了,心内抱怨道哪有人像他这样自顾自的,不顾别人感受的对着二十年没有见面的女儿说这种难听话的。

        江尤见木鱼此刻已是脸色发青、眼神不耐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是好了。

        只听木鱼冷哼一声,对顾之奇反唇相讥道:“顾老将军一席话叫人听了只觉得异常可笑,木鱼试问顾老将军一句,什么是父母?父母不仅仅是意味着生,更是意味着养,也许你们给了本宫来到这世上的机会,但是你们从没有给本宫一点养育之恩,就算当初是为了还清慈荣太妃对你们的恩情,你们这才把刚出生的本宫送去静心庵陪伴姑姑,那么后来呢?后来姑姑病逝,本宫孤苦一人、无所依靠的时候呢?顾家有没有一个人来寻我?没有!”

        顾之奇被木鱼质疑的哑口无言,只能连声叹气,对于木鱼,他何尝不是心里有愧。

        江尤满脸惶急,她不希望木鱼对自己与顾之奇有什么误会,于是颤着手想要去拉木鱼的衣袖,急急的解释道:“孩子!你听娘说,当年慈荣太妃仙逝,我们不去寻你,那是有苦衷的啊!”

        那时候,顾家不是没有想过让顾君远前去静心庵接木鱼回将军府的,只是那会儿为了木鱼着想,顾家顾虑了许多方面,既怕突然前去认亲的顾家人会给木鱼带来心理负担,毕竟木鱼从小不曾知晓身世,一时不能接受这真相也是可能的,又怕因为李茹黎的过世加上木鱼对李茹黎的感情,导致木鱼不愿离开静心庵,所以一时之间顾家众人商讨不明确,得不出既能让木鱼回到顾家,又能使她安然接受这一切的结果,便白白的失去了领木鱼回来的最佳时机,后来三年里,木鱼便不知去向了,顾家也曾派人到处寻找过,只是哪里知道木鱼是被安王领养了,而顾君远也是在木鱼进宫后,方才在沈佑礼的口中得知这一切。

        江尤一时情急,未能注意自己对木鱼的称呼,木鱼听了,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怒气,虽然大家心知肚明,都知道江尤并没有叫错,毕竟江尤所说的“孩子”与“娘”这都是不争的事实,可就木鱼此时的心态来说,大概算是恼羞成怒吧。

        木鱼气的脸色通红,侧身躲过江尤的手,仿佛在躲避什么瘟疫一样,大声嚷嚷道:“别对着本宫自称什么‘娘’,更别和本宫说什么苦衷!”

        木鱼本来不想在顾君远的牌位前发火,只是现下脾气一上来,自己也克制不住,低吼道:“不管你们有什么苦衷,在本宫看来都是狗屁!本宫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你们没有在本宫的身边,所以不管以后本宫在宫里的路有多么难走,本宫也不需要你们,你们不配自称为本宫的父母,更没有资格向皇上提出什么让本宫回将军府的要求。”

        顾之奇见江尤已然将自己的姿态摆的这么低了,可是木鱼仍旧不愿给出一点好脸色,甚至出言不逊,于是顾之奇的一张老脸因为气急而涨成茄子色,眉头大皱道:“孽障,孽障啊!”

        江尤此时已是泣不成声,她不敢再叫木鱼一声“孩子”,更不敢再说什么刺激木鱼的话。

        一下子,这一家三口都沉默了下来,现场陷入了僵局。

        最后,还是管家看不过去了,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冷汗,大着胆子对木鱼劝慰道:“娘娘,您不该怪老爷和夫人的,他们毕竟是您的父母啊,常言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就算他们有过对不住您的地方,难道您就不能看在大少爷的面子上,原谅老爷和夫人这一次吗?他们已经经历了一场丧子之痛,这样难道还不够补偿娘娘您吗,如今站在大少爷的面前,您还要他们失去唯一的女儿吗?”

        四月的风依旧有些萧瑟,在吹过这祠堂的那一刹那,冷风轻抚木鱼的脸庞,明明没有沙子飞舞,木鱼却觉得自己像是被细沙迷了眼,睫毛一颤,泪便坠了下来:“父母?”

        木鱼面上戚戚,在“父母”这两个字的咬音上咬的极重,她别过脸去,特意不去看那个摆放在角落里的崭新牌位,仿佛这样便可以当作自己不在顾君远的面前。

        木鱼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不断的给自己催眠:“对本宫来说,父母这两个字太重大,也太陌生了,本宫以前没有父母,未来也不会有。”

        顾之奇听管家提起顾君远,又见木鱼狠心,竟字字句句话语伤人,思及自己一生为人坦荡,不曾与人为恶,没想到临老却儿女皆失,纵然顾之奇是再怎么铁石心肠,此刻也忍不住眼里的水光点点,语音亦有些许哽咽:“人家都说是养儿防老,可我这明明有一子一女,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呢?如今我没了一个阿远,只盼着女儿回来,就算是木鱼你恨我也好,总之我老了,只想着儿女绕膝,只望着皇上成全!”

        木鱼闻言,看向顾之奇,眼神锐利,脸色铁青,冷冷道:“本宫是不会同意的,你从前舍弃了我,如今失了儿子,才想到要本宫回来,你做梦!”

        木鱼语中带刺,想着今天一定要绝了顾之奇让自己回顾家的这个心思,也好让沈佑礼安心,威胁道:“顾老将军,你休想再去朝堂之上为难于皇上,本宫若是不愿回来,皇上定不会允,若是顾老将军你非要强求,那么除非你想要木鱼死,否则木鱼不死,就永不会同意回来。”

        顾之奇被木鱼激的怒极攻心,捂着胸口,喘着大气,若不是管家眼疾手快的为顾之奇顺气,只怕顾之奇要当场晕厥过去。

        顾之奇手举得颤颤巍巍,指着木鱼,一副像是要说话,但是没有力气的样子。

        木鱼瞧着顾之奇这样,倒有些像自己心疾发作时候的样子,暗自猜测着难道自己的心疾是顾之奇遗传下来的吗?

        木鱼怕顾之奇像自己上次那样,恐有性命之虞,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担忧来,后又见顾之奇没多会便缓过劲来,心想也许顾之奇的病并不像自己那么严重,甚至可能与自己的心疾不同,倒是自己白白担心了。

        江尤自然不知道木鱼的心理活动,一心只念着木鱼那句“若是顾老将军你非要强求,那么除非你想要木鱼死,否则木鱼不死,就永不会同意回来。”

        江尤知道这是木鱼的气话,可是自己实在听不得这样的话,一时间脑子里全是那天顾君远身受重伤,被御林军抬回将军府的样子。

        因为受了木鱼的刺激,江尤好似发了疯一样冲去黄花梨长桌前,一把拿起顾君远的牌位,抱在怀里,然后大哭了起来。

        江尤的哭声凄厉,语调沙哑如同活活撕裂开来:“阿远,娘的儿子啊!”

        木鱼被江尤这一系列的举动吓得说不出话来,小平与安安也皆被其震惊,双双落下泪来。

        在场之人无不为此痛心。

        木鱼想去将江尤扶起来,可是心里这么想着,腿脚却不听自己的使唤,木鱼几次想要迈步出去,皆不得行。

        这时,一个晴天霹雳响起,“轰隆隆”的声音不要太合乎现在顾家的场景,很快,雨滴落下,江尤抬头望天,这是一场应景的雨,蒙蒙飘散,像是老天流的泪,更像是自己心里滴的血。

        雨滴不大,是晚春特有的绵绵细雨,虽然不至于一下子将人淋成落汤鸡,但是慢慢的也会觉得有点凉意,令人惊奇的是没有一个人在此刻躲雨。

        也是,谁有心思躲雨呢?此时此刻,痛痛快快的淋一场雨岂不更快哉!

        雷声轰轰,断断续续,江尤像是吓坏了一样,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顾之奇见状,赶紧大步的走了过去,张开双臂。

        江尤梨花带雨的看向面前的顾之奇,一头扑在了他的怀里,口里不住的喃喃道:“之奇,之奇…”

        小平与安安互相对望一眼,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至于木鱼的脸色更是惨白。

        顾之奇忽略木鱼疑惑的目光,拍了拍江尤的背,像哄着小孩子一样,对着江尤一遍一遍的轻声说道:“我在。”

        得了顾之奇的回答,江尤这才开心的笑了起来,她抱着顾君远的牌位,躲在顾之奇的怀中,笑嘻嘻的模样叫人看了刺眼。

        江尤抱着那牌位,用衣袖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突然叹气道:“阿远的脸脏了,他一定是又跑去和太子殿下玩闹了,真是不听话。”

        顾之奇苦笑一声,将江尤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附和道:“阿远是男孩子嘛,总归是调皮些的。”

        “哎,男孩子调皮就算了,女孩子是得乖巧点的,也不知道咱们的女儿是不是和悦公主一样伶俐可爱。”江尤瘪了瘪嘴,有些伤感的揉了揉眼睛。

        木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张了张嘴巴,可是她发不出声音来,谁能告诉她,谁来告诉她,这是怎么了?

        管家看出了木鱼的神色颇有些不自然,他知道木鱼其实已经看懂了这一切,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管家低头,沉吟了片刻,将木鱼想知道的真相娓娓道来:“那日,大少爷的遗体被宫中的人送了回来,当时老爷有事不在府内,是夫人自己亲手将遮掩大少爷遗体的白布掀开的,大少爷死状凄惨,夫人一见,当场就吓昏过去,醒来之后又不听劝,去再瞧了一眼大少爷,然后细细的追问了大少爷的死因,其间听闻娘娘您的心疾发作,夫人又是一顿哭。”

        “后来,一直到大少爷出殡的那天,夫人都没有再哭,也没有再说过话了,可是等到大少爷的棺木一入了土,夫人便开始吵吵嚷嚷着要回去看娘娘您,夫人说娘娘您和大少爷还在府里等着吃饭呢,这时,老爷才发现夫人的不对劲,赶紧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夫人这是失心之症,时好时坏,没有治愈的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了。”

        失心症!木鱼扶额,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亏得身旁的小平扶住,木鱼这才将将站稳。

        顾君远的死,江尤的疯,这两件事像是一块大石头一样突然砸在了木鱼的心里,木鱼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而自己在引起这些厄运之后,竟然还敢像方才一样大声指责于江尤与顾之奇,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木鱼含着泪走向江尤,想要用自己那双被雨水稍稍打湿的手去帮江尤将散落下的两三根青丝缕好,但是手伸了出去,却又僵住。

        木鱼的心想同此刻的江尤靠近,但是该怎么靠近呢?

        木鱼突然想起沈佑礼的脸,他那么好的人,那么优秀,这样的人是不适合自己的,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己何必要因为从他身上感受到的那一点温暖而强行靠近他呢,死了这个心吧,自己只是贪恋他的温暖,这种留恋比不上自己的责任重要。

        木鱼心里有了主意,终于释怀的笑了出来,但是耐不住自己喉咙哽的难受,近乎艰难的说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哥哥!

        对不起,娘!

        江尤本来已经冷静了下来,恹恹的待在顾之奇的怀中不发一言,此刻许是看到木鱼哭了,竟怔仲地瞧着木鱼的脸,只是这瞧却是全然没有焦距的。

        江尤的手吃力地往上,一点点地触碰到了木鱼的脸,痴痴地呓语呢喃道:“孩子,木鱼。”

        木鱼见江尤似乎认出了自己,一时间心中又是高兴,又是觉得酸涩异常,主动抬手握住江尤的手,忍痛说道:“娘,我…”

        木鱼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哽住,江尤却突然瞪大眼睛,好似受了惊吓一般,然后笑了出来,倒是顾之奇对于木鱼这么快的转变显得有些淡定。

        顾之奇不难看出,木鱼眼里写着的是“愧疚”两个字,那里没有亲情。

        木鱼见江尤高兴的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于是更加坚定了自己心里的那个念头,木鱼想也许自己留下的话,江尤的病会慢慢好转起来,慢慢的忘记顾君远之死,忘了疼痛,那么或许留下才是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

        木鱼咬紧牙关,片刻后,方才继续道:“我会和皇上说回顾府之事,以后,我替哥哥孝敬你们。”

        木鱼这个决定做的突然,在场几个人听了都不敢相信,并且各人面色皆有不同。

        安安与小平面面相窥,想要阻拦于木鱼,却不知道这样的场合,自己要怎么开口。

        管家与几个顾家的下人都面露喜色。

        顾之奇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沉声道:“你知道回来意味着什么吗?你可想清楚了吗?你若是回来了,便不得反悔,也无法反悔了。”

        木鱼沉重的点了点头,她怎么会不知道决定回顾家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呢!一旦自己回了顾家,那么无论是沈佑礼还是沈佑戾都成了往事云烟,再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了,沈佑戾便罢了,毕竟沈佑戾早就放弃自己了,可是沈佑礼呢?

        木鱼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忘了沈佑礼的好,也忘了自己刚刚得到的那一份温暖,坚定道:“我确定!是我害你们没了一个顾君远,今天,在他的面前,我还你们一个顾木鱼,这很公平。”

        顾之奇自然知道木鱼的心思,木鱼之前不愿意留下,甚至态度桀骜不驯,现在就算是愿意了,那也不会是因为她口中所说的这个理由。

        顾之奇想木鱼多半是因为江尤的原因,木鱼现在这样大概是在赎罪,因为木鱼觉得江尤如今如此全是因为她顾木鱼的错。

        不管木鱼的初衷是什么,顾之奇都不能掩饰自己眼中的赞赏,欣慰道:“好一个有担当的女子,不愧是我顾家的女儿,看来慈荣太妃与安王这些年把你教导的极好。”

        就在安安与小平担心木鱼回将军府之事就此敲定的时候,江尤突然退出顾之奇的怀抱。

        忽略顾之奇投过来的不解的视线,江尤将顾君远的牌位重新摆放在黄花梨长桌最右侧偏后的角落上。

        只见江尤自己动手将额前细碎的发丝拢至耳后,然后从鬓边往后脑处理了理发髻,恢复本来端庄的样子,对着顾之奇认真问道:“二十几年前,你我大婚那天,你应允我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顾之奇楞了一下,不知道江尤此刻提起这事干嘛,但还是老实回答道:“记得。”

        顾之奇语毕,江尤看着他不作声。

        顾之奇不懂江尤的目的,但是他知道自己永远不能拒绝她,既然她问起,那自己便只好将当年应允江尤的誓言重述一遍:“我顾之奇此生何幸得你江尤为妻,今夜我以风月起誓,未来不管多少年,顾之奇只有江尤一个妻子,只爱江尤一人,只听江尤言,只为江尤活。”

        顾之奇神色一如当初,语气严谨,右手举在头右侧太阳穴位置,只露出中间三个手指,以示天、地、人共同见证这一神圣的誓言。

        江尤浅笑,眼内满是温柔,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二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道也许是因为自己遇到顾之奇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好运,所以自己的两个孩儿日子都过得不好。

        江尤拉下顾之奇的手,出人意料的摇头:“不是这句。”

        顾之奇反握住江尤的手,抿唇回想那一夜,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江尤的目的竟是这个!顾之奇在江尤的眼里看见了忧伤,他最心疼的人啊,他该拿她怎么办?

        事实证明,不论江尤想要什么,顾之奇都会随她,他握紧江尤的手,无奈说道:“等我们老了,我会带你归隐田园,与你种花养鸟,与你过那种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江尤这才欣然的笑开,她眼角的细纹因着这笑而浮现出来。

        木鱼看不懂江尤与顾之奇这一段话是什么意思,正在木鱼沉思的时候,听见江尤声音幽幽,不急不缓的向顾之奇问道:“那你还等什么呢?”

        雨渐渐的停了,雨后的风比起之前的更冷了,天色暗的有些像黄昏,江尤的脸背对着微弱的光线,疲惫的靠向顾之奇的肩膀:“我累了,我们一起走吧,不要再为难孩子了,毕竟木鱼已经嫁给皇上了,难道你还要她放弃自己的夫君,然后回来陪着我们这两个老头、老太太一起过一辈子吗?”

        “你…”顾之奇低头道。

        “嘘。”江尤伸出食指,抵住顾之奇的唇,打断顾之奇接下来要说的话,悄声道:“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顾之奇闻言,豪迈的仰天大笑道:“好。”

        安安和小平这才放下心来,虽然这一早上被这各种神速转变的剧情吓得心神不宁,但此刻是再也不用担心木鱼会回到这将军府来了。

        顾之奇见江尤已然决心归隐,那么现在木鱼的事情也就算是敲定了结局,于是微微一阖眼,想着孩子总归是孩子,自己老了,孩子也大了,管不了了,木鱼的事情,就随木鱼去吧,顾之奇这一生只能顾得了一个江尤,顾不得什么孩子了!

        顾之奇抱起虚弱的江尤,往外走去,却被木鱼拦住了去路。

        江尤缓缓转头看向木鱼,笑道:“你走吧。”

        木鱼眯眼审视眼前这个自己确实瞧着陌生,但又应当是自己最熟悉的江尤,犹豫着问道:“所以,我算是又被抛弃了一次吗?”

        江尤慵懒的躲在顾之奇的臂窝里打了个哈欠,低声软语道:“以前,我和你父亲是万不得已才将你送去静心庵的,至于现在,你应当知道我做这个决定是为了你好。”

        木鱼无话可说,她没有理由反驳江尤的话,因为江尤说的没有错。

        这一次,江尤确实是为了木鱼好。

        江尤自上而下、仔仔细细的瞧了木鱼一会,语气温和的说道:“也许我们母女终究没有缘分相守在一起,不过见你长得这样好,我很欣慰。”

        江尤说罢,顾之奇便抱着她离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顾家祠堂门口的拐角处。

        木鱼忍不住,向着那里唤了一声:“爹,娘…”

        安安走向前,抱住木鱼。

        小平叹了口气,此刻的木鱼的确需要一个拥抱作为安慰。

        风声不歇,安安好似在呼呼的风声中听见木鱼的低喃:“你们就这么走了,那你们欠我的爱呢?”

        木鱼流泪,眼眶微红:“我缺的亲情呢?”

        只可惜,顾之奇与江尤已然走远,他们没有听见木鱼这样问,更没有人回答木鱼这话。

        后来,木鱼在离开顾家祠堂前,从怀中取出沈悦给自己的那根碧竹簪,然后颇为慎重的将其放置在顾君远的牌位前。

        木鱼想着既然沈悦陪不了顾君远,那么就让这根载满情意的碧竹簪代替沈悦吧。

        顾君远,走好!

        将军府门口,木鱼一跨过那道门槛,便瞧见了站在大门一侧的沈佑礼,他身着一件立式水纹八宝衣袍,头上用一琥珀束发冠将头发高高挽起,他笑得让人只觉得如沐春风,柔声道:“朕来接你回家!”

        这一刻的沈祐礼站在那里,给了木鱼一个错觉,好像他要带她去的地方就真的是她的家。

        木鱼的眼泪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沈佑礼赶紧走近她,手足无措的帮她抹去脸上的湿意,可是木鱼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叫沈佑礼擦不完,更觉得束手无策。

        沈佑礼无奈,低头朝木鱼的眼睛吻了上去,好笑道:“哭什么,难道这雨停了,你不高兴,想让它在你脸上接着下不成?”

        木鱼不防沈佑礼这突如其来的亲吻,思及这是在人前,安安和小平等人都瞧着,大庭广众的多不好意思啊,于是害羞的抱住沈佑礼,将头埋在他的胸口,把眼泪都蹭在他的衣袍上。

        沈佑礼见状,知道木鱼定是脸皮薄,觉得羞涩了,于是将她抱紧,闷声笑了起来。

        木鱼感觉到沈佑礼胸口处传来的震动感,听到沈佑礼的笑声,心中默道:对不起,我差点放弃了你。

        回到宫里之后,木鱼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的在落霞宫歇息了,而沈佑礼怎么会不知道木鱼的心思,他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她想休息,他也随她去了。

        第二天,沈祐礼来落霞宫的时候,顺便带来了顾之奇请命告老还乡的消息。

        木鱼听了,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以此来表示自己知道了。

        沈祐礼见木鱼毫无触动,更没有表现出惊讶,心里很是好奇昨日在将军府里发生了什么。

        昨日去接木鱼回宫的时候,沈祐礼见木鱼心情不好,便一直忍着不问她,现下,沈祐礼再也忍不住好奇心,径直开口问道:“昨日在将军府,你可是与顾之奇夫妇发生了争执吗?”

        木鱼当时正在为自己上胭脂,她上下唇瓣在红纸上一抿,霎时间,樱桃小嘴便粉扑扑的十分诱人,她听见沈佑礼的话,扭头瞧他,拧眉回问道:“皇上为何觉得臣妾与他们曾有所争执?”

        沈祐礼目光落在木鱼的唇上,也不多加思索,径直走向她,将头凑近她的脑袋,然后两人唇齿交缠。

        木鱼感受着沈佑礼停留在自己舌尖依旧唇上的温度,伸手想要推开他,却被沈佑礼看清她的意图。

        沈佑礼在木鱼的下唇轻咬了一口,木鱼只觉得自己瞬间失了力气,瘫软在沈佑礼怀里。

        沈佑礼这才依依不舍的离了木鱼的朱唇,见她唇上的胭脂已经失了大半,索性用手帮她全部擦掉

        木鱼抓住沈佑礼作乱的手,瞪大眼睛瞧他,以此表示自己的不满。

        谁知沈佑礼见她一脸孩子气的样子,竟觉得十分可爱,又低下头在她嘴上啄了一口,促狭道:“是你诱惑朕的。”

        木鱼撇了撇嘴,怕沈佑礼再来一次,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反驳道:“才没有。”

        沈佑礼被捂住唇,说不出话来,只得抬了抬下巴,示意木鱼放开自己。

        木鱼学着沈佑礼的样子,也抬起下巴,顺带翻了个白眼,就是不如沈佑礼的意。

        沈佑礼闷笑一声。

        木鱼感觉到因着沈佑礼这笑,他扯开了嘴角,所以自己手心处他的嘴巴明显的动了动,然后有什么湿湿润润的东西在自己的掌心一扫而过。

        木鱼像是知道了什么,吓得赶紧缩回手,那湿湿润润的可不就是沈佑礼的舌头吗?他竟舔了自己的手心一口!

        谁知沈佑礼像是早知道木鱼会收手一样,比她更快一步,抓住她收到一半的柔荑,然后放在自己的唇上,细细密密的亲了起来。

        木鱼吓得不敢再有什么动作,手也僵直着,呆愣的看着沈佑礼将自己的五个手指头亲了个遍。

        沈佑礼见木鱼面上的颜色漫至脖颈处,眼看着快敌过胭脂的红了,也不再逗她,将她抱在怀里,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刚才胆子挺大的,还敢对朕动手动脚,这下怎么就吓傻了呢?”

        木鱼不说话,闷着头埋在沈佑礼的胸口,死活不让他瞧见自己此刻的模样。

        沈佑礼拍了拍木鱼的背,叹气道:“你身上该看的,朕那天都看过了,该做的,朕那天也都做了,你现在才害羞,会不会有点晚了。”

        沈佑礼不说还好,他这么一提起那天正仁堂内的事情,木鱼只觉得自己羞愤欲死,于是掐住沈佑礼腰间的一块细肉,拧了拧,嗔怪道:“不许皇上提那天的事。”

        “好,好,不提。”沈佑礼嘴角轻斜,得意道:“不过有件事,朕一定要做,毕竟与人相交,还是应当讲究礼尚往来。”

        木鱼不解的抬起头,就在她看见沈佑礼笑的奸诈的时候,猝不及防的被沈佑礼在自己的腰上摸了一把。

        木鱼赶紧从沈佑礼怀里退开,离得有一米远了,这才想明白沈佑礼那句“礼尚往来”是什么意思,于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沈佑礼心想今天差不多得了,不然自己再有什么动作的话,只怕这小妮子会气到跳起来吧。

        沈佑礼就着木鱼梳妆台前的大理石官帽椅坐下,然后正了正脸色,恢复正经的样子,冲木鱼招了招手。

        木鱼才被逗过,这下说什么也不理沈佑礼了。

        沈佑礼无奈道:“你不是想知道朕方才为何问你那个问题吗?”

        木鱼“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臣妾站在这里就可以,皇上说吧,臣妾听得到。”

        沈佑礼也不强迫于木鱼,自顾自的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瘫在官帽椅上,然后款款道:“今日在朝堂上,朕见顾之奇面容憔悴,倒不像平日里那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因此才如此猜想。”

        木鱼闻言,脸上没有什么反应,微微颔首道:“倒叫皇上猜对了,昨日,将军府里确实是闹了一阵。”

        沈祐礼并不诧异木鱼的答案,他一早就心中有数了,只是他仍有不解:“如果只是争执,不过是因为你回不回顾家一事,怎的会导致顾之奇今日突然要辞官归隐呢?”

        木鱼不回答沈佑礼的问题,再次反问道:“皇上缘何来问臣妾,难道爹爹没有与皇上解释缘由吗?”

        沈祐礼诧异,木鱼竟会称顾之奇为爹爹,不过这诧异是在心里,面上他不曾流露神情,只是沉吟道:“没有,他只说是自己年迈体弱、不堪大事,怕是不能再为国劳力了,所以才有此决定。”

        木鱼沉默,她不知该如何反应,也许没有反应才是她对顾之奇辞官的最好态度吧。

        沈祐礼见木鱼傻站着,不知道她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于是走到她的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木鱼儿,你……”

        木鱼回过神来,对上沈佑礼的眼睛,她斟酌了一下,还是随自己的心意道:“皇上莫要再问了,昨日的事,臣妾不想提起。”

        这下反倒是沈佑礼愣了愣,然后纵容道:“罢了。”

        沈佑礼笑了笑,既然木鱼不想说,那么自己还强问什么呢?免得惹她不快!

        这时,捷儿和鲍公公一起捧了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纹陶瓷花瓶进来。

        安安与小平紧随其后,见捷儿和鲍公公将那青花纹的陶瓷花瓶放好之后,便立马驱了出去。

        沈佑礼见状,也不说些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小平与安安这么做的意思,就是怕再出现第二个惠儿。

        “对了。”沈祐礼见木鱼因着刚才顾之奇的事而脸色不佳,于是转移话题道:“明日,小月要去长公主府看望悦儿,你随小月一同前去吧。”

        木鱼对于沈佑礼这话微微有些讶异,脱口而出:“长公主?”

        “对。”像是想到什么,沈祐礼眼神宠溺:“朕这个妹妹很是调皮,说来你还没有见过她,明天去的时候认认人,多说说话也好熟络熟络,以后你们姑嫂之间还要多走动才是。”

        木鱼先是听沈祐礼说沈悦调皮,想起自己昨日见到的沈悦并不像沈祐礼说的这个模样,不过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沈祐礼说的大概是他作为哥哥眼中的沈悦,也或许是过去的沈悦吧。

        后来,木鱼又闻沈祐礼言“姑嫂”二字,虽然沈祐礼这么形容自己与沈悦并无错,但是木鱼总是觉得不好意思,于是随便应下。

        之后,沈祐礼便回了自己的天腾殿,一回去,他便派了人去打听那天木鱼回将军府祭拜顾君远时所发生的事情。

        很快,回来汇报的人站在沈佑礼面前,按照沈佑礼的吩咐,事无巨细,一一细说。

        只不过,沈佑礼听过之后,一整天都面色不好。

        沈祐礼从未想过,原来那天到了最后,木鱼竟然选择了要离开自己,他还以为她是为了留在自己身边才去将军府做努力的,他还以为她的心已经和自己一样坚定了,如今看来,自己所想象的美好都是假的,木鱼心里想要留在宫里的意愿不堪一击,一切都是虚妄。

        可是自己这样不高兴有用吗,沈祐礼苦笑,其实一切都已经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不是吗?至少她从前从未为自己考虑过,而现在的她还会有那么一份心是为了沈佑礼这个人的,即使她这份心在自己的期盼中来看,还远远不够,但是已经很好了,她能如此已是不容易了,自己到底还在抱怨什么呢!

        次日,木鱼早早的梳妆打扮好,然后坐着轿撵,等在家阳殿门口。

        木鱼之前来家阳殿,恰逢锦绣得温月恩典,许其回家探亲,因此锦绣并未见过木鱼,此时猛地一见到木鱼——这个后宫中如今最为风云的人物,锦绣不免多瞧了两眼。

        木鱼是识得锦绣的,安王府的嬷嬷曾给木鱼看过锦绣的画像,嬷嬷说这个锦绣原本是沈佑礼的贴身丫鬟,后来赐给温月做随身宫女,寻常主子们见了锦绣都要客客气气的敬上一敬,也算是个人物。

        只是此时,木鱼见锦绣站在那殿门口朝自己这边张望,心中略微有些不满,木鱼不难看出这个锦绣对自己的眼神带着敌意,只是这敌意从何而来,木鱼就不知道了。

        木鱼给小平使了一个眼色,小平见状,凑上前去,对着锦绣虚行了礼,恭敬道:“这位姐姐,我家主子相等温淑妃娘娘一同出宫,还请姐姐通报一声。”

        锦绣这才收回放在木鱼身上的视线,心叹道这个木惠妃果真是天香国色,不是温月能比的,然后侧过身子,对小平淡淡说道:“我家娘娘正在喂小公主用膳,怕是没有这么快,我领你进去,你自己通报吧。”

        言罢,锦绣便领着小平进去,木鱼与安安则等在门口。

        锦绣走了,木鱼这才扭头,向着安安招了招手。

        安安本就站在木鱼的轿撵旁,见木鱼有话要说,便附过耳去,听见木鱼轻声问道:“此去长公主府难道只有我与温月二人吗?怎么不见其它宫的主子呢?”

        安安挑眉,心想木鱼这话问的怕是俞敏吧,现下宫中除了木鱼与温月之外,能排得上位份,足够格去长公主府的也只有俞敏一人了,于是解释道:“姑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据黎嬷嬷说,过去皇上派去看望长公主的只有温淑妃一人,后来前皇后吃味,死活要跟着去一次,皇上顾念前皇后的身份,也不好驳回,便好歹允了。”

        说到这里,安安捂着嘴巴笑了笑,木鱼差不多可以从安安的表情里猜到前皇后陆曦月此行定是结果不善,果然,木鱼听到安安笑的眉眼弯弯道:“那次啊,长公主叫陆曦月坐了一整日的冷板凳,只与温淑妃互相说笑,就是不搭陆曦月的话,此后,陆曦月也便绝了去长公主府的心思,不再去自讨没趣了。”

        木鱼跟着安安笑了笑,心里却不如面上轻松,安安这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在木鱼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看来温月对于沈佑礼而言,真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所以沈佑礼才会在过去那么久的时间里,在对于与自己妹妹交流感情的事上,始终只念着温月一人,想来也是因为沈佑礼心中对于温月的认可,所以才会使沈悦如此喜欢温月吧,喜欢到竟将当时还是皇后的陆曦月丢在一旁,只与温月示好。

        木鱼不知自己此去会不会同陆曦月一个狼狈下场,只能心里自我安慰道或许不会吧,木鱼想着沈悦应该会看在顾君远的面上,多少照顾点自己的,毕竟那天在街上偶遇,沈悦对自己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这么想着,木鱼突然有些怨怪沈佑礼,没事叫自己去长公主府干嘛呢!害得自己现在这么紧张纠结。

        只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木鱼也很感激沈佑礼这次让自己随温月一同前去探望沈悦的决定,在木鱼的心里,沈悦是个十分神秘的人,木鱼好奇死了沈悦与顾君远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木鱼本来完全可以从沈佑礼口中问出,但是木鱼偏偏不要,木鱼就想着从沈悦嘴里听到,因为木鱼相信就算是同一个故事,只要说故事的人不同,那么由这个故事引带出来的情感也会不同。

        木鱼等了不多会的功夫,温月就出来了,两人相□□头示意,这样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温月在锦绣的搀扶下乘上另一辆轿撵,与木鱼并排齐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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