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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木鱼本来只是猜测,现在见小平这样子手足无措,心内便有了数,小平如此一副女儿家娇羞的姿态,肯定是真的喜欢上顾君远没有错了。

        木鱼心中一时有了个好主意,她想着小平这丫头年纪也不小了,既然看上了顾君远,难说两人不会成就一段好姻缘,自己何不成全一段好事,便笑吟吟的开口道:“你若是一片真心倾覆于顾君远倒也未尝不可,顾君远这个人年纪轻轻的便执掌御林军,可见前途无量,再看他为人处事皆不失为一位谦谦君子,而你姐妹二人不论相貌才情都是极佳的,比起宫中妃嫔来也是不差一丝一毫,不谦虚的说,你们更有甚于我见过的几位娘娘,倘若将你许给顾君远,他也决计是不会吃亏的。”

        小平平日里便是心细、脸皮薄的一个人,此番就算是木鱼金口已开,小平却也是不好意思应承的。

        安安听见木鱼这么说了,便心知这事有些苗头,或许木鱼可以帮上自己的姐姐也未可知,心中一时高兴,便拉着木鱼的手,悄声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姐姐自小仰慕顾将军的威名,想来自然是欢喜他的,姑娘如能为姐姐成就此婚事,若干年后自是一桩人人称道的美事。”

        木鱼点了点头,第一次看见木小平脸上红晕漫漫延至耳后,小丫头一副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木鱼心想像小平这般模样怕是已经情根深种了,若是自己能成人之美也是一件善事,但转念仔细考虑了下,嘴上还是不得已谨慎的说道:“此事不急,姻缘这种事还是要讲一个两情相悦,必定需得郎有情、妾有意,方能称得上‘缘分’,因此还是待我问过顾君远的意思之后,再做打算吧。”

        安安琢磨不透木鱼的心思,木鱼方才才说要将自己的姐姐嫁给顾君远,现在又改主意要去征求顾君远的意见,真真是善变,但是单就听木鱼的话中意思,安安尚能猜到几分,于是心直口快的也不顾及什么,直接就开口问道:“姑娘可是怕我姐姐与顾将军之间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安安这个丫头说话总是这样子一针见血,叫人觉得直爽,但有时候又显得太不懂人情世故了些,毕竟安安这么说,若是小平敏感,只怕会觉得伤心了。

        木鱼对安安的话只觉得无奈,但见安安问的着急,一副媒婆架势,木鱼纵是再严肃的一个人,也不禁会被逗笑,更何况木鱼本就不是严肃的人,于是乐的眉眼弯弯,看起来甚是风情动人,回答道:“自古以来,这话都说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从不曾听闻什么‘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我想似你姐姐这般的神女都克制不住自己而动了情,难道他顾君远还能对你姐姐没有一点念头吗!不过说是这么说,毕竟只是我们的猜测,万事还是谨慎些好,更何况是终身大事,半点马虎不得。”

        安安撇了撇嘴,心道木鱼这话说的不就是怕顾君远不喜欢小平吗!还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着实别扭。

        “姑娘不必相问顾将军,因为不论顾将军的答案是什么,小平都不会下嫁于他的。”小平忽然开口,眼睛定定的看着木鱼,语气不容置疑。

        “哦?”木鱼见小平的意思不像是害羞,更不像是玩笑,于是十分不解,挑眉问道:“既然心中欢喜那人,为何不愿与之谈及婚嫁?”

        “小平和妹妹安安自小便被父母遗弃,也许因为我姐妹二人皆是女婴,所以不被看重,也许家贫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至今不得而知。”谈及伤心事,小平的眼眶都红了,哽咽了两声,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当年若非安王殿下收留,怕是我姐妹二人如今已是白骨森森,安王之于我姐妹如同再生父母,恩情大于天地,而姑娘同样也是被身生父母遗弃之人,姑娘被慈荣太妃养大,如果姑娘感念慈荣太妃之恩,应当能够理解小平的这番话。”

        小平这几句话说出来,安安已是跟着小平哭的声泪俱下。

        木鱼看着她们二人梨花带雨的模样,思及小平所说的自己与她们姐妹二人相似的身世以及几近一样的经历,心内也难受了起来,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又听小平说道:“而今安王殿下既然要小平带着妹妹安安跟在姑娘身边,那么跟随姑娘便是我们姐妹二人的使命,儿女情长、婚姻嫁娶都是折人斗志的,在小平看来,没有什么事情能与安王殿下的大事相比,因此‘情爱’二字在小平心中不值一提,还望姑娘此后也勿再提起此事。”

        木鱼似乎明白小平口中“安王殿下的大事”是什么,只是这样的事情寄托在女子身上实在是太过沉重了些,于是劝解道:“沈佑戾对你们的恩情也许值得你们抛下一切,但是如若他同意你与顾君远之间的事情呢?你只道是要报恩,却不知这世上也有两全其美的事。”

        小平不作回应,面上依旧是一幅要舍小爱为大义的可怜样子。

        木鱼见小平似乎不为自己的话所动,心道这丫头也是冥顽不灵的一个人,心内一时叹息,说道:“罢了,此事留待日后商榷,我相信沈佑戾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

        此时的木鱼有句话不曾说出口,那句话是关于沈佑戾的那件“大事”,她想说的是:“如果沈佑戾最后可以成功的话,即使小平你嫁了又如何,如果最后没有成功,既然注定要失败,那么即使你不嫁,又能如何。”

        但是,这句话说了又有何用,不说也罢!

        木鱼紧了紧自己随意套上的一件宫缎素雪绢裙,一脚踏进内室的门,听见身后由门阖上而发出的‘咯吱’一声响,心道这天下的每个人都有两难全的事,也最怕真的两难全。

        黄昏时分,沈祐礼到来的时候,落霞宫众人正热热闹闹的围坐着滚元宵,沈佑礼尚未进门就听见小厨房那边传来吵吵嚷嚷的嬉闹声。

        跨进小厨房内,沈祐礼就看见木鱼背对着自己,原来木鱼正在教大家双手转动着去搓汤圆,沈佑礼看了一会,瞧着木鱼把手心上的白色团子滚成圆圆的一颗,随手将其轻轻的放在身侧的雕花红木盘里,然后又伸手在一堆面粉坨上拉下一小块面粉块。

        沈佑礼听木鱼说道:“这就是南方人包汤圆的法子,她们还会备些碎的冰糖渣子、花生和芝麻,把这些东西混在一起炒一下,等到有些糊味的时候,再将其配着汤圆吃,这样味道香,不过本嫔不爱吃花生,你们切记不要往里加花生。”

        原来木鱼小时候也曾随着李茹黎去南方礼佛,因此对于南北的文化差异多少有些了解。

        今日大家一起滚元宵的时候,木鱼提了提,见大家都不懂南方的汤圆是怎么做的,于是便大显身手,张罗着要教会落霞宫的所有人包汤圆。

        只见木鱼一副说书先生的样子,手舞足蹈的说道:“按照民间传统习俗,北方人惯吃元宵,而南方人则是惯吃汤圆,所以有“北元宵,南汤圆”的说法,不过还是有很多人都以为元宵和汤圆是同一种东西,只是叫法上的区别,但其实它们完全是不同的,不管是做法还是口感都不一样。”

        之后木鱼细说了两者的各种区别。

        老人们常说“滚元宵,包汤圆”,北方的元宵制作工艺相对繁琐一些,需要先将馅料切成小块儿,放入装有糯米粉的大筐里来回摇晃,一直摇到元宵馅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糯米粉,滚成圆球为止,而南方汤圆的做法则有点像包饺子,需要先用水把糯米粉和成团,揪一小团捏成片把馅料包进去,然后搓成圆圆的球就可以了。

        当然不止是制作手法不同,它们的馅料也不一样,汤圆的馅含水量比元宵馅多,馅料比较软,可以像饺子馅一样散着,也可以是凝固状,很多食材都能做成汤圆馅,如黑芝麻、豆沙、花生、五仁、水果、肉类、鲜花等,汤圆馅可以是单一食材,也可以是多种食材混在一起,只要你能接受其口感就好,而相比而言,元宵馅就比较单一了,一般就是黑芝麻馅、枣泥馅、什锦馅等。

        木鱼还知道两者口感上的不同,汤圆有咸味也有甜味,包出来圆润精制,口感细腻有劲道,而元宵大多为甜味,外观略微粗糙,吃起来比较软糯。

        既然口感上有不同,那么吃法也一定有不同的讲究,汤圆的吃法比较单一,一般就是水煮,沸水煮至浮起来即可,煮完后汤是清的,而元宵大多是油炸了吃,也可以煮,但煮的时间比较长,因为元宵糯米粉是滚上去的,所以元宵煮后汤是浑的。

        听木鱼说完,大家都很一副很惊奇的样子,木鱼大有成就感。

        安安见木鱼自得其乐,于是心里便打了一个坏主意,将手探到盘子里,抓起一颗木鱼做的汤圆,笑道:“还好姐姐休息去了,若是叫她看见姑娘这手艺,真真的会无语凝咽。”

        木鱼往安安手里看了一眼,并不觉得有何缺漏,于是不解的问道:“安安为何这么说,可是这汤圆有什么不妥之处?”

        “嗯,不妥。”安安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正要回答是哪里不妥的时候,婕儿笑着看向安安,谁知一抬头便见到沈祐礼站在木鱼的身后,捷儿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结巴着叫道:“皇…皇…皇上!”

        木鱼随着捷儿的目光扭头看去,自己身后那人可不正是沈祐礼,他正一副看不清神情的模样盯着自己。

        众人纷纷起身,站到一侧规整的地界,然后跪下道:“皇上万安。”

        沈佑礼会来小厨房实在是出人意料,木鱼一时也顾不得自己此刻手上沾满面粉的坨块,随着大家一起跪下行礼,说道:“臣妾不知皇上光临,竟带领落霞宫一众人在此嬉闹,导致形容无光以致不堪入目,实在是失了身份,叫皇上看了笑话,还请皇上责罚。”

        沈祐礼闻言也并不看向木鱼,自顾自的对着其他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沉声道:“你们全都给朕退下,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天子为龙,不怒自威,何况沈佑礼此时将怒未怒、似怒非怒,谁看了都得吓着,于是皆乖乖的退下,一下子只剩下沈祐礼和木鱼两个人。

        木鱼低着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沈佑礼今日定是带着不悦过来的,木鱼正愁着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又听沈祐礼说道:“别跪着了,起来吧。”

        眼前伸来一只手,木鱼将自己的柔荑递了过去,借着沈佑礼手上传来的力站了起来,随后两人同时松手,放开对方,这也是木鱼与沈佑礼第一次这么默契十足。

        木鱼抬头,她见沈祐礼紧抿着唇,双眼定定的看着自己,仿佛世上所有一切事物在他那样的眼神下都会无所遁形,只不过沈佑礼不说话,木鱼也不出声,两人之间像是在进行一场比赛,要互相较劲看看谁会先开口,好似倘若谁先忍不住开了口,便是败下阵来。

        最后,木鱼的耳畔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木鱼听见沈佑礼向自己问道:“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为何朕越来越看不清你了呢?”

        木鱼心中咯噔一下,一时不知自己该作何言语,也许连自己也不懂沈佑礼这问题的答案,她不知道沈佑礼想听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样的女子,她算是被沈佑礼问住了,可是皇上问话,她能不回答吗?自然不能!于是木鱼只得稍加思衬片刻,然后才踌躇着回答道:“木鱼只是一个寻常女子,是普天之下最为普通的那种女子,没有特点,没有优势,与旁人毫无不同。”

        木鱼说这话之前觉得自己只是以此话敷衍沈佑礼,说完之后,木鱼才发现原来自己胡编的一句话竟是沈佑礼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自己的确是一个寻常女子,这是最真不过的事实,木鱼像是突然想开了一样,因为脑中豁然开朗而笑了出来,自己何必去纠结答案呢?毕竟这世上所有的女子都是寻常的女子,又都是不寻常的女子!

        沈佑礼见木鱼说完话竟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不知木鱼心中在想些什么,正欲问她因何而笑的时候,恰巧被此时进来的人打断了。

        来人乃是木小平,只因小平之前不曾与大家一起围坐在小厨房里,所以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事,更不懂沈佑礼说的不许闲杂人等进来打扰,于是一个人傻傻的捧了紫金茶壶过来。

        小平瞧见沈祐礼在,便赶紧快步走近沈佑礼与木鱼所在之处,将紫金茶壶放在桌上,然后躬身行礼道:“皇上万安。”

        沈佑礼也不瞧向小平,只是语气不悦的斥责道:“朕说过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你这小宫女竟敢将朕的话当成耳旁风,难道是不要命了吗?”

        小平闻言,吓得不行,她从自己的房里沏茶走来,路上不曾见到旁的人,因此没有机会得知沈佑礼的命令,这才毫无顾忌的走了进来。

        木鱼见小平吓得僵在那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木鱼心生不忍,为小平解释道:“皇上,这丫头方才不在这小厨房里,因此不知皇上的话,常言道‘不知者不罪’,皇上你宽宏大量,想来定不会与她一个小宫女一般见识。”

        沈佑礼目光深邃的看向木鱼:“你倒是挺护着自己身边的奴才,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朕怎么还能怪罪她呢!”

        小平本是战战兢兢的,如今得了沈佑礼这样一句话,这才放下心来,她虽然平日里比起安安算是难得的沉稳,但是不知道为何,小平就是觉得沈佑礼叫自己感到害怕,也许是人家常说的“伴君如伴虎”,所以自己才觉得沈佑礼可怕吧。

        与木鱼说完那句话后,沈佑礼又缄口不言了,他不提让小平起身的事,小平就只能一直跪着,虽然小平看起来不似刚才那么害怕了,但是也不敢起来,头一直低着看向地板,瞧着甚是可怜。

        木鱼见状,特意扯起嘴角以缓和这尴尬的气氛,笑吟吟的说道:“你这丫头怎地这么傻,皇上既说了不与你计较,你还愣着跪在那里干嘛,还不给皇上斟茶。”

        小平得了木鱼的话,这才敢站了起来,在桌上取了两个青玉杯子,倒满自己沏好的君山银针茶,然后端起一杯递给沈佑礼,恭敬道:“现下天寒地冻的,皇上快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沈佑礼看小平端着那茶,也不伸手接过,小平这下是将茶放回桌上不是,一直拿着也不是。

        木鱼心里蓦地沉了沉,看来沈佑礼今天是来找麻烦的,木鱼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只觉得自己心里也开始不快起来,于是冷言冷语的对小平说道:“看来皇上不喜欢喝这君山银针,小平你去泡点枸杞梅花茶来,枸杞性热,正好为皇上在这大冷的天添添火气。”

        小平如临大赦,赶紧退下去换茶水,但是走着走着心里也不免担心起来,小平怎么不知木鱼方才那话是在为自己解围,只是同时也是在与沈佑礼抬杠,这明显就是在说沈佑礼身上冒着火。

        小平换好枸杞梅花茶之后,速度端了进来。

        木鱼拿了一个新的杯子出来,为沈佑礼倒了杯热茶,那茶刚从茶壶里出来,就叫木鱼闻见了浓郁的枸杞香,杯中冒着热气,甚至还有一片梅花花瓣飘在水杯上,木鱼拉过沈祐礼的手,将茶水递给他,防止沈佑礼又玩什么不接杯子的花样。

        只是木鱼不曾想到自己刚要收回手,便被沈祐礼用他空出来的那只手握住柔荑,他掌心微凉,估计是外面的冷风吹的,此外,木鱼还感受到他的手掌心十分光滑,不若沈佑戾那般长着厚厚的茧,果然是当皇帝的人,养尊处优!

        沈祐礼攥紧了木鱼的手,脸色不复方才那般严肃,倒是带着两三分调笑的语气,说道:“第一次发现你的手原来这样暖。”

        也许是因为沈佑礼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着自己说话,木鱼有些不太适应,只觉得不好意思,于是转了转手腕,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无奈沈佑礼力气大,挣脱不开,只好作罢。

        小平见状,忙退了下去,这是伺候主子必须有的眼力劲。

        沈祐礼抿了一口手上的茶,淡淡的梅花香溢满口腔,带着枸杞特有的甜味,驱散了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他手上拽了一下木鱼,稍微用了点劲,看她因为自己的拖拽而坐在自己身侧的椅子上,这才说道:“当然,这也是朕第一次发现你不像面上看的那般柔弱。”

        随着坐下的动作,木鱼腰间的香囊歪向一边,木鱼用没被拉住的那只手调整了一下,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她以为沈佑礼要说的是自己方才为了护着小平而表现出来的口齿伶俐,结果听见他说:“今日退朝之后,朕去了趟虞花宫,素谨脸上的伤……”

        沈佑礼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他眯眼瞧了一下木鱼所佩戴的那个绣成同心结形状的香囊,那香囊原是大红的色调,只是如今有些暗淡了,看起来挺旧的,和她身上鹅黄色的罗裙略显不搭,而且绣工粗糙,毫无美感,只是木鱼似乎特别钟爱这个香囊,常人是不会随时去留心香囊是不是歪了,更不会特意调整好一个小小香囊的位置。

        “皇上无需用言语试探臣妾。”木鱼微微一笑,嘴角弯成微讽的弧度,大方承认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臣妾绝不是那种做了事却不敢认的人,臣妾今早确实打了姜美人,她脸上的伤正是因为臣妾扇她的两个耳光所致,皇上若是要追究责罚,臣妾无话可说。”

        木鱼感觉到沈佑礼握住自己的手瞬间收紧,像是刻意压抑的怒气无处可发,木鱼手上耐不住沈佑礼的力度,嘴上却如何也不愿意喊痛,仍然是淡淡的笑着,似乎是在与沈佑礼赌气一样,由着沈祐礼一字一句的咬着牙说道:“你竟这样以为。”

        沈佑礼气急,他只不过就是说了那样一句话而已,木鱼便以为自己是在试探她,难道自己与她而言,只有试探吗?

        木鱼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赌气,她原本无需在意沈佑礼是怎么想的,不是吗?也许是因为自己受了委屈,却还被人怀疑的感觉实在糟糕,所以才让自己失了平时的度量,木鱼这样安慰自己,敛眉说道:“臣妾不敢妄自揣度皇上的心意,方才只因一时口快,这才说错了话,还请皇上恕罪。”

        沈佑礼松开自己握住木鱼的手,径直站了起来,背对着木鱼走到窗口,从那里他可以看见梨花苑的白杨高耸,木鱼听见沈佑礼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的说道:“素谨的脸颊溃烂,如果朕不信你,又何须来这落霞宫问你。”

        木鱼心内一惊,她打姜素谨的那两巴掌根本不至于此,若是姜素谨真如沈佑礼所说,那么必定是有人要陷害自己,木鱼想要解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就在木鱼纠结着要怎么说才会让沈佑礼相信自己的时候,她又听见沈佑礼说道:“这宫中女子数千人,无一似你这般,对朕冷言冷语,不若情况如何,却是一句辩解也不与朕说。”

        沈佑礼的话让木鱼觉得自己好似一个罪人,她的辩解到了嘴边,可终究只是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放弃了,是啊!这宫中女子何其多,为什么只有自己对他这般冷淡,是因为不爱吧,既然不爱,又为什么要辩解呢,随他怎么想吧。

        沈佑礼一腔热血化作这话说尽了,见木鱼仍旧无动于衷,不禁觉得颓然,自己拿木鱼竟然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沈祐礼气恼着欲拂袖而去,快步走到门口的时候,似想起了什么,瞥了一眼那装满了白色圆子的红木盘,漠然道:“想知道你做的汤圆有什么问题吗?”

        木鱼扭头,不解的看向沈佑礼,只听沈佑礼冷笑一声,说道“朕猜那些小巧玲珑都是出自你的手。”

        说罢,沈佑礼不做片刻停留,扭头便走。

        木鱼看着沈佑礼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走到装着汤圆的雕花红木盘前瞧了瞧,这才发现自己做的成品原来真的比起旁的小了一圈。

        木鱼一下子知道了安安调笑自己的原因,却也不在意,只是撇了撇嘴,用食指戳了戳那白白的小圆团子,强词夺理道:“前人未曾规范汤圆的大小,说到底只是吃食罢了,不过根据个人喜好,我偏偏就爱这样小小的,谁能说我错了不成!”

        木鱼说罢,自己觉得好笑,此刻安安与沈佑礼都不在,她这话是说给谁听呢!

        沈佑礼走后不久,便有福德前来落霞宫传旨,道是落霞宫木嫔失德伤人,责令其禁足于落霞宫思过,任何人不得探视。

        沈佑礼这旨意一下,只除了木鱼自己若无其事之外,落霞宫众人皆惶惶不安,怕自家主子从此失宠,小平与安安也皆是担忧木鱼。

        第二日早朝之后,沈佑礼与顾君远相继进了一座看起来庄重森严的殿堂,这是一个在这样辉煌的皇宫里仍能称的上宏伟气派的地方,高挂着的匾额上是用丹青描出的三个大字——正仁堂,据说是初建南素王宫之时,沈祐礼的曾祖父,也就是南素的始皇帝沈伦笛所亲自写的。

        “正仁”二字,时刻警惕着南素国每一朝、每一代的皇帝,为人公平正直,为君以仁治国、勤政安民,选用“堂”字而弃宫、殿不用,则是希望南素皇室沈家的每一个子子孙孙都能够堂堂正正做人、顶天立地为君。

        “皇上因何事而愁眉不展,不妨说出来,也好让微臣为您排忧解难。”顾君远洪亮的声音发出,被厚厚的朱墙所阻拦,在空旷的殿堂里带出一声声回响,而墙的另一面却安静无声,即使是守在门口的御林军也不能听见里面的话语,原来这是为了防止他人窃听国主机密而特意令能工巧匠打造的隔音墙。

        沈祐礼放下手中的折子,眉头深锁,说道:“东北那边发来的消息,蓟县发生旱灾,粮草失去雨水润泽导致颗粒无收,如今民不聊生,希望朝廷派粮赈灾,以安民心。”

        顾君远本来站在一旁,闻言便向前一步走去,问道:“天灾当前,万事自然以民为重,皇上可是在忧心该派何人前往?”

        沈祐礼不语。

        沈佑礼的这种不回答在顾君远看来更像是默认,于是顾君远立刻拱手自荐道:“百姓有难,天子愁绪丛生,身为臣子自当为君、为民效力,万死不辞,微臣愿前往蓟县,为皇上解忧,为百姓送粮,望皇上恩准。”

        顾君远拱手请求,沈佑礼却还是犹豫不决,但因此事觉得沈佑礼扭捏却不大妥当,为君者自然万事以权衡利弊,多想上片刻便是对百姓的多一份负责。

        终于,沈佑礼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然后如释重负般说道:“阿远,朕已经决定派陆军前往。”

        沈佑礼右手摩擦着身前的紫檀木方桌,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木制感,然后突然沉着一张脸看向顾君远,眼带深意。

        沈佑礼声音悠远,他的语中带着莫名的深沉,斜着一张嘴,笑道:“从今天开始,朕要下一盘棋,时间可能会很久,而且结局不知道会是如何!阿远,你陪着朕一起等吧…”

        明明是密闭着的室内,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微风拂动,桌上宣纸的一角因风扬起,慢慢又落下。

        “皇上下棋必定只胜不负,微臣愿与皇上静待佳音。”这一刻,顾君远看着眼前这个坐在九龙椅之上的帝王,虽然这不是自己第一次发现沈佑礼的心思缜密不可猜测,更不是自己第一次知道沈佑礼心里藏着一些神秘的事,但这确实是自己第一次真实的感觉到这个天下就应该是属于沈佑礼这样的人的。

        自从先帝去世,朝廷上分成几个党派,沈佑礼的皇帝之名说实也真,说虚也假,虽然表面上沈佑礼做出的决定,无人可以更改,但这全是因为在做每一个决定之前,沈佑礼总要顾虑许多,权衡一切之后方才下定论,而这一切不过是沈佑礼为了保全更多,为了有朝一日真正君临天下、杀伐决断、无人撼动!

        关于赈灾的事情就算是这样定下来了,一个话题了了,顾君远与沈佑礼两人默契的静默起来,这空旷的殿堂里安静的只剩下沈佑礼翻阅奏折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顾君远终究没忍住心内的话,踌躇着开口道:“臣惶恐僭越,有一事不明,想要相问于皇上。”

        沈佑礼合起正在看的折子,凝神朝顾君远看去。

        只见顾君远叹了口气,问道“不知皇上为何事而迁怒木嫔娘娘,使之禁足于落霞宫?”

        沈佑礼笑了笑,顾君远刚才一说有事要相问自己的时候,沈佑礼便猜到了这一定是要同自己谈论关于木鱼的事,没想到还真给自己猜中了,于是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顾君远听:“木鱼儿太要强了,在花月园与素谨起了口舌之争,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掌掴了素谨,试问木鱼儿这样的性子在宫中怎么能不落人口实呢!这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可如今素谨面部所留的五指印记处皆红肿溃烂,此事便不能草草了之了,所以朕必须给素谨一个交代,让木鱼儿禁足思过已经是最轻的责罚了。”

        想到那个明明长着一张看似温和的脸,实际上却有着近乎桀骜不驯性格的女人,沈祐礼便心生愧疚,沈佑礼想木鱼她是怪自己的吧,明明自己相信她是无辜的,可却还是为了大局而选择一出落霞宫便责罚了她。

        顾君远几乎没有多想,开口便是为了木鱼而求情:“臣与木嫔娘娘虽然相交不深,但是臣相信她本性善良,或许是因为姜美人言语之上冒犯了木嫔娘娘,所以才使其恼怒异常而有此举动,否则木嫔娘娘便不会在那日孤身一人坐在梅花树下落泪,至于姜美人面部溃烂,臣想必定是她人陷害,木嫔娘娘决不会是如此歹毒之人。”

        “朕相信她不会心思歹毒至此,否则当时几双眼睛看着,若真的出事,她便是第一个逃不过嫌疑的人,只可惜…她一个字都不愿对朕辩驳。”自小生长在帝王之家,后宫明争暗斗的伎俩,沈祐礼再清楚不过了,可是木鱼不反驳,也不解释,她等同于默认的样子,叫沈佑礼没有一点机会去为她查探真相,只是就算木鱼说了,自己真的会为了她而大肆清理后宫这些不耻之事吗?只怕也不会吧,沈佑礼深知有些事情现在不能深究,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对自己不利。

        只是抛却这些不谈,沈佑礼未曾想木鱼竟然哭了,原来即使这般委屈至极,她也不愿与自己说,果然还是信不过自己罢了。

        顾君远见状,心里思衬再三,最后在沈佑礼下首屈一膝跪地,说道:“木嫔娘娘自小不曾享乐,没有父母在身旁添衣喂食,没有大哥为她嘘寒问暖,即使在慈荣太妃过世之后,顾家也未曾与她相认,虽然是怕给她带来诸多负担,但是毕竟使她从小失了亲情,即使是养在安王府也不能补偿她多年孤苦,而安王殿下既然能将木嫔娘娘送进宫来,想来她的脾气秉性定是俱佳,她在失了慈荣太妃的这三年里,是安王看在眼里、养在身边的,自然是个不错的女子,只是性子不能改,此后木嫔娘娘若是在宫中有何不妥之处,或是受了人欺负,希望皇上看在她这些年孤苦无依以及顾家三代尽忠多年的份上护着她些,微臣不求木嫔娘娘如何受皇上庇佑,也无需皇恩浩荡宠爱于她,至少盼着她能在这宫中安身立命,好好的活下去。”

        顾君远此话句句出自肺腑,更是三两句道破木鱼身世,而沈佑礼未曾因这话感到震惊,原来木鱼是顾家女儿的事情,沈佑礼与顾君远二人俱知,只是从不曾叫木鱼懂了去。

        夜里,落霞宫内,因为晚间的饭一般吃的少些才有利于身体,所以木鱼便让人将昨夜做的汤圆沸了当做晚点,也好让落霞宫内每个人都吃一些尝尝鲜。

        白润无暇,软糥鲜甜,不论是汤圆,还是元宵都意在团圆,因此木鱼特地让小平和安安与自己同桌而食,至于其余人皆不得留在内室品尝。

        只见小平与安安姐妹两人互相对望一眼,怎么也不敢同木鱼一起坐下,木鱼见她们客气,不禁有些恼怒,冷哼一声,说道:“在我这里,你们两个人并不是宫女婢子,也没有低人一等,从初入宫的那天到现在,甚至将来过了多久,你们与我都是荣辱与共、互相依靠的,我不拿你们当外人,就怕你们防着我,拿我当做安王殿下给你们指派的任务。”

        木鱼这话一出,安安与小平便是再不想坐,也需得坐了,尤其是安安,这丫头本就没有多少花花肠子,见木鱼这样说,赶紧解释道:“瞧姑娘这话说的,安安与姐姐都拿姑娘当亲人看待的,若是姑娘误会了我们,这才是最最叫人伤心的。”

        木鱼见这姐妹二人坐下了,这才笑了出来,对安安说道:“就你这一张小嘴最会说话了,哄得我一愣一愣的。”

        安安闻言,不好意思的哈哈大笑起来,小平也被逗得捂嘴笑了笑。

        木鱼手捧起青花瓷碗,碗内皆是小平特意挑出来的小个的汤圆,因为这些都是木鱼自己包的,所以小平便留了心眼,为木鱼一颗一颗的找了出来,那汤圆上撒着的冰糖渣子遇热没一会便化了,而爆炒过的黑芝麻带着一股浓郁的香味,与白色的小汤圆黑白相印,衬得人食指大动,木鱼舀起其中一个放在嘴里,舌尖尽是甜蜜,夸道:“鲍公公这芝麻炒的真不错,焦而不糊。”

        木鱼说完,好似发现了什么,在脑中仔细想了想,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相处至今,落霞宫众人也算是在一起经历了为时不短的一些日子,自己居然才发现这些个被沈祐礼送来的人原来并不是随意指派下来的,确是应该费了一些心思的,毕竟这些人个个皆有所精通,例如鲍公公原是尚食局专做小点的公公,因此这苞厨的手艺精湛,旁人比不得,而惠儿擅推拿,黎嬷嬷深谙宫廷之事,甚至就连婕儿那个存在感薄弱的丫头也有特点,那丫头原是个力气大的,若不是今儿捷儿轮着锤砸那极大块的冰糖,一下一下的直到砸成碎渣子方了,不然木鱼也不会知道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宫女竟气力惊人。

        木鱼想鲍公公负责解决自己的饮食问题,捷儿力气大可以保护自己,惠儿推拿可以给自己治伤疗养,黎嬷嬷万事通可以给自己在这深宫之中多加指点,虽然不知这是内务府为主子打算的心思,还是沈佑礼为自己考虑的心思,但木鱼都坦然受了。

        安安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侧的两个人,开心的笑出声来,说道:“这芝麻真的十分好吃,鲍公公真是厉害,黑芝麻最是难炒了,连姐姐也掌控不好火候,他却能将味道控制的刚刚好,又香又甜,还没有烧焦味。”

        木鱼见安安吃的高兴,心中也欢喜了起来,笑吟吟道:“是啊,你若是喜欢食,哪天想要了,便让鲍公公给你做。”

        小平愣着看了一眼木鱼,恍然觉得她这话带着几分对安安的宠溺。

        闻言,安安得意的眯了眼,越发显得眉心一颗美人痣红的妖冶,复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耷拉着脑袋道:“皇上也真是的,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姑娘,就凭着那姜美人的只言片语而定了姑娘的罪,像现在这样的喜庆日子里,到处都是欢歌笑语的,皇上却让姑娘留在这落霞宫里不得出户,真是叫人闷都闷死了。”

        抱怨的话刚说完,小平赶紧捂住安安的嘴,往室外看了一眼,警醒道:“隔墙有耳,你这般口无遮拦的责怪皇上,落在有心人耳中便是落霞宫对皇上不敬的把柄,到时候不仅是你,就连我、姑娘还有外面那些人,只要是落霞宫的都逃不了干系,更何况这里是皇宫,皇上相不相信姑娘不是重点,证据什么的也并不重要,有些时候,一些必要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小平正这么说着,透过安安看向木鱼,眼带深意。

        木鱼回望向小平,心道这两个姐妹同样是被沈佑戾带着目的性的教养长大的,虽然都聪颖过人,但性格真是大不相同,安安毕竟是身受长姐的保护,所以才会如此天真,却不知她们二人天真的天真,稳重的稳重,究竟在这样的环境里,何为好、何为坏?

        木鱼想着自己思虑过多也没有用,索性不想才是最好的,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才妙,于是宽慰安安道:“这次的事情也算是我因祸得福了,本来脚踝上的伤处将好,我还苦于没有借口推脱每日早间凤阳宫的请安,现在好了,我待在这落霞宫内不知道有多清净,殊不知我有多么厌烦与那些后妃们虚与委蛇的感觉。”

        说着说着,三碗元宵都见了底,三人皆有微许的饱腹感。

        木鱼起身,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在第二个柜子的小格子里拿出一个翠绿色竹制的小药瓶,然后递向小平,说道:“取这瓶子里的沙棘籽油涂在伤口处,可以促进伤口愈合,我小时候调皮,总是东一块、西一块的磨破了皮,还是姑姑亲自为我制成这好东西,每每帮我抹上几日后,伤便好了,可见这沙棘籽油效果很好,你涂些在手上,便不怕日后留了疤。”

        小平听了,只觉得木鱼心细,见木鱼真如平日里口中所说的,不将自己与安安当作外人或者下人,心生感激,于是也不与木鱼客气,大方伸手接过,浅笑道:“只是一个小伤口,还劳姑娘挂记,既然姑娘好意,那小平也不扭捏,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眼见着木鱼俯身,在最后一个柜子的隔层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陶瓷瓶子,那瓶子上用红色的盖子塞住瓶口,小平觉得甚是眼熟,正想着究竟自己是何时见过这瓶子,就听见木鱼叹息道:“至于这瓶玫瑰药酒,你替我送去给惠儿那丫头,否则她被姜素谨踢在腹部,内里肯定是伤着了,夜里怕该辗转难眠,也是可怜。”

        安安听木鱼说这是玫瑰药酒,不禁惊讶的张大嘴巴,指着木鱼的手,结巴道:“这不是…这不是…这…”

        小平不免诧异的望向木鱼,眼神中透露着疑惑,似乎是不敢相信木鱼竟会将它送给惠儿,

        于是这次没敢听木鱼的话,实在不敢似方才那般直接接过,毕竟这可是自己真正的主子——沈佑戾的东西。

        木鱼怎么会不知道小平与安安心中所想,于是故作无所谓的笑了笑,比起她们姐妹两个,木鱼更加知道这玫瑰药酒的意义非凡,世上除了皇宫,怕也只有安王府才出的来这样的东西,制作玫瑰药酒原是沈佑戾想出来的主意,只因为自己闻不惯寻常药酒的刺激味,他便命人在安王府的浔芳苑里种上香味浓郁的玫瑰花品种,然后取每日新鲜的玫瑰花露,再将这陶瓷瓶子浸泡在玫瑰花露里面,久而久之,瓶子便沾染了玫瑰香气,甚至足以盖过药酒的刺鼻气味,这本是沈佑戾对自己下的一番心意,只是每每他对自己这样用心,自己便次次沉沦,可是再怎么用心又如何,现在的木鱼再也不是当初的木鱼,而且东西再有至多情意也是死物,惠儿可是活人。

        见小平傻傻的愣着,木鱼故意板出一张脸,语气坚定的说道:“你这是做甚,赶紧拿着吧,难道在你们瞧来这一瓶药酒还不如一个人重要吗?”

        小平无奈,木鱼一席话叫自己哑口无言,实在难以反驳,这才接过玫瑰药酒,握在手上。

        木鱼见小平终于愿意拿着那药酒了,于是敛眉低笑,又道:“那日摘得的梅花都已然捣了汁了,还有今日让婕儿磨的珍珠粉,你也一并细细收了,按照我给你的那个配方尽快将珍珠梅粉脂做出来,等东西好了,你们姐妹留些自个儿用,然后再送过来。”

        小平点头称是。

        半夜,已经晚到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安安从上床至今已然翻了好几次身,小平被吵得睡不着,索性拽着安安一起坐起来,抱怨道:“我的好妹妹,你可知你这一夜换了多少姿势,姐姐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

        安安撇了撇嘴,见小平抱怨,于是老老实实的将自己睡不着觉的原因交代了:“姐姐,我在想那天我们看到姑娘在梅花树下的场景。”

        小平沉默了下来。

        安安挠了挠头,疑惑道:“我觉得不该呀,姑娘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种受了委屈便轻易哭鼻子的人。”

        随着安安的动作,被子滑落下来,小平见状,顺手帮安安将被子拉起,然后盖好,最后摸了摸安安的脑袋,为安安解惑道:“你说的不错,只是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若是真的要揣度一个人,你便要将对方看的更深入一些,就如同你看姑娘,你不能用眼睛,而要用心,如果你用心了,你就会明白姑娘为何而落泪,她是心底有事,借机释放情绪,你看她眼里好像没有哭过,但是她的心却一直流泪,那一次花月园中你看见的也应该是她心底的泪。”

        安安这下懂了,若说姑娘的心,那也只有一个人可以称得上,于是蹙眉道:“姐姐的意思是安王殿下?”

        小平默了默,是了,如果不是因为沈佑戾,木鱼何须委屈求全入宫,正是因为木鱼的这一切的委屈都是沈佑戾给的,所以木鱼才这么伤心。

        只是小平心上承认了,嘴里却是不能随意说话的,于是告诫安安道:“不要瞎猜,你可知道这宫里有多少伤心人,而这些人又怀揣多少伤心事,难道你就要一个个的都懂不成?在这里呀,你知道的还是越少越好。”

        安安见姐姐说的有理,于是乖乖呲声,与小平一起两个人默默的睡下。

        第二天一早,木鱼让鲍公公去到落霞宫的珍宝阁内将沈祐礼赐下的十匹锦缎取出,在其中挑出湖蓝、嫩绿、艳红各一匹,然后吩咐道:“你和婕儿一起把这三匹锦缎送去虞花宫,记住一定要告诉姜氏一句话,就说这是本嫔为惠儿那丫头送去的赔礼,希望姜美人看见这珍视的锦缎后,便不要再与落霞宫的宫人一般见识了。”

        鲍公公点头应下,与婕儿两人躬身行礼后,退下两步欲走。

        木鱼见状,又叫住他们道:“若是姜美人寻你们的不是,找麻烦刁难你们的话,你们也无须顾及主仆尊卑而忍让于她,但我这话意在让你们自保,你们可不得惹事,免得叫她揪住把柄,你们只需顾好自己不受损伤的回来便是了。”

        鲍公公与捷儿一起回答道:“是,奴才(婢)一切听从娘娘的吩咐。”

        鲍公公与捷儿两人走了以后,安安拿着一把以红线缠着把手的剪刀,从侧殿走了出来,对着木鱼调皮的笑了笑。

        木鱼见到安安,自然是放松了心情,于是也回了一个浅笑过去。

        安安执起木鱼的手,为木鱼修剪指甲,这期间忍不住疑惑而瞧了木鱼好几眼。

        木鱼自然感受到安安的目光,只是安安不开口,木鱼索性假作不知,木鱼知道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安安是不会这么纠结的,而且安安心里是一定藏不住事的。

        果然,安安最后还是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踌躇着开口问道:“姑娘就不怕那姜美人再借此机会寻衅滋事吗?”

        “呵。”木鱼冷笑一声,手指不敢有所动作,倒不是怕安安将自己的指甲剪坏了,而是怕安安这个不靠谱的性子,万一一个一不小心便会让自己见了血:“我能容她陷害一次不追究是我的肚量,我可以被禁足在这里,我无所谓,但若是今日她敢有第二次放肆,不论是伤了我手下的人,还是侮了我,我都必然使她悔到肠子都青了。”

        随着木鱼话音落下,安安剪下一块完整的指甲,将其放在铺好的帕子上,紧接着又抓起木鱼的另一个手指,说道:“姐姐说昨夜给惠儿送药的时候,看到惠儿腹部青了一大块,想必是姜美人踢的不轻,既然那个姜美人如此凶的厉害,那姑娘今日派了婕儿和鲍公公去,还特意那样嘱咐,想来姑娘此举定有深意的吧。”

        木鱼没有回答安安,不过自己确实是考虑过后,这才选了人去的,婕儿劲大,鲍公公不是女流之辈,就算他二人在虞花宫与姜素谨起了冲突,想必有自己的吩咐,捷儿与鲍公公也不会落了下风。

        等到木鱼的最后一个指甲落下,安安用那个粉色绣富贵竹的手帕子包起十个剪的完好的指甲,收入怀中。

        木鱼略显不解的看着安安。

        安安见状,知道木鱼定是疑惑自己为何要将这无用的指甲收着,而不是直接丢了它去,于是解释道:“人家常说这指甲与头发是最不能乱丢的,否则叫有心之人捡到,可是会将其用于做法害人的,我为姑娘细细收好这些指甲,待会儿找个地方埋了,这样才安心。”

        木鱼听了这话,心想安安这个丫头看起来机灵古怪的,但是干起活来真是一点也不逊于她姐姐木小平,既然自己要与这姐妹两个相处日久,那么自然需要多加亲近,再加上安安实在是很得自己的心意,若是能让小平也像安安这样对自己毫无保留的,那该有多好!

        木鱼促狭一笑,既然决定要收买人心,那还有什么会比送东西更加实际呢?女孩子总归是喜欢漂亮衣物的,但是自己就算是要送,也不能送的太明显、太唐突,于是木鱼心里打着小算盘,嘴上笑嘻嘻的说道:“我方才瞧着那锦缎确实好看,摸起来很舒服,想来布料应该也是不错的,制成衣裳穿起来必定柔软轻快,既然还剩下七匹,那么你与小平姐妹二人便看看中意哪个,一人拿了两匹去,挑剩下的三匹便拿去给婕儿、惠儿还有黎嬷嬷分了,大过年的,大家也好做些新衣裳,喜庆热闹。至于鲍公公,他不是大姑娘,就让他到库房拿个金镶珠石的如意摆件好了,也算是涂个好彩头。”

        安安望向放在金丝楠木方桌上的缎子,那些锦缎确实是佳品,宫中这些有名位的娘娘也是难得才能穿上,木鱼却想将它送给自己以及落霞宫这些宫人,安安虽然感动于木鱼的好意,但是难免感到不大妥当,便进言道:“这些锦缎乃是皇上赐下的,锦缎代表的不仅仅是它本身的价值,更多的是皇上的恩泽,姜美人尚且拿它当宝贝一样爱护着,姑娘若是就这样赐了底下的人,怕是会引起旁人的非议,而且此事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便更是麻烦了,只怕皇上要怪罪的。”

        “无妨。”木鱼摆了摆手,什么恩泽、什么价值都是无谓的东西,木鱼从来不将这些劳什子放在心上,洒脱道:“在我看来,不仅仅是这几匹锦缎,还有所有放置于珍宝阁的金银首饰,它们既然是皇上送给我的,那便是我的物什,既然属于我,便随我处置,若是我连几匹小小的锦缎都不能做主的话,那么皇上赐我这些东西又有什么意思!”

        落霞宫的前主子——慈荣太妃,也就是木鱼的姑姑李茹黎,当年,李茹黎离开皇宫,前往静心庵参佛,那时,看破红尘的李茹黎并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自己生活过的印记。

        木鱼也曾经问过黎嬷嬷关于李茹黎抛弃一切而离开的事情是缘何而起,为何这里竟看不出来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黎嬷嬷只道是李茹黎圣宠一时,在当时也是风光无限,却不知为何于一日午后将落霞宫所有的东西搬至梨花苑,一把火焚烧殆尽,至此离去,隐居山林,因此如今的落霞宫留下的全是沈祐礼赐下给木鱼的东西,而这些都属于现在的木嫔娘娘。

        木鱼自然是不信黎嬷嬷的话的,毕竟姑姑作为皇妃,大张旗鼓的离开这里,若说没有半点端倪叫人看出原因也是不太可能的,但是黎嬷嬷不说,木鱼也没有办法,想来黎嬷嬷也是有苦衷的吧,若是真的要追究当年原因,必定牵扯到沈天机,而擅议先帝与慈荣太妃的旧事,只怕传出去也是要命的大事,当然这都是题外话了。

        说回此时,即使是木鱼这样说了,安安依旧不能苟同,安安张了张嘴巴,似乎还要说些什么,还未待出声,只听木鱼冷哼一声。

        木鱼好似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嗤笑道:“再说了,你根本不必担心皇上会因此而怪罪于我,因为皇上没有那么傻,他知道他若是因为这样的一件小事而于我有隙,只会叫人觉得他在打他自己的脸罢了。”

        安安也算是见识了木鱼的执拗,无奈的点了点头,终于不再与木鱼相争此事了。

        过了没一会儿,捷儿与鲍公公回来,出乎木鱼意料的是姜素谨此次并没有为难前去送锦缎的两人。

        “虞花宫的宫女说是姜美人容颜受损,羞于见人,因此我们此去并未见到姜美人露面,而姜美人也只是嘱了人将娘娘送去的锦缎收下罢了,包括她底下的人也不见有何异样的举动。”鲍公公行了礼之后,如是说。

        木鱼点了点头,把玩着自己腰上挂的香囊,漫不经心的说道:“姜素谨此人难成气候,若是能安分些也好,不过怕是……”

        木鱼说到这里顿了顿,收回手,用手指在手上骨节处带着的一只银色细戒上摩擦了几下,一副神思其中的模样,叹息道:“罢了,你们都退下吧。”

        木安安与木小平对视一眼,两人自然知道木鱼的意思,木鱼是想说姜素谨此人怕是并不懂得何为安分。

        “奴婢(才)告退。”婕儿和鲍公公一同退了出去。

        直到元宵那日,沈祐礼才解了木鱼的禁足令,在此期间,也不允许任何妃嫔前往落霞宫探视,因此就这样,木鱼在落霞宫里过了好几日清闲的时光,其实最重要的当然还是这段时间木鱼在落霞宫内过的太平,木鱼深知若能平安活着已是大福,所以即使是禁足,倒也乐在其中,不亦快哉。

        解了木鱼禁足的当天,沈佑礼便前往落霞宫去看木鱼。

        随沈佑礼到达的是尚食局送来的膳食,尚食局的人将那些菜肴放在落霞宫的八方桌上。

        沈祐礼执起木鱼的手,将她搀至一道道做工精致的菜肴面前,温柔的说道:“这是朕特意让人给你准备的素斋,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木鱼往桌上瞧去,素佛跳墙,百花素九孔,粉蒸素排骨…这些素菜竟全都是自己爱吃的。

        沈祐礼让木鱼与自己坐在同一张如意白莲椅上,全程不曾放下木鱼的手。

        木鱼忍不住多瞧了沈佑礼一眼,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吗?

        触及木鱼看向自己的目光,沈祐礼忍不住摸了摸木鱼的头,然后抱住她,好些日子不见本也不觉得什么,可她就这样看着自己,沈佑礼便沦陷了。

        大年初一那天,沈佑礼在家阳殿见木鱼只挑了桌上的小白菜吃,其余菜色碰也不碰,但是之前几次自己与木鱼一同用膳时,沈佑礼见她并不这样,几乎每样菜她都要试一下味道,沈佑礼原本以为她是出门为客不自在,所以也并未放在心上,后来经过沈佑戾提点,沈佑礼才知道木鱼在静心庵待的久了,因此初一、十五不沾荤腥。

        原来,沈佑礼带着沈安若去安王府见沈佑戾的那一日,两个人与一个孩子坐在安王府内的明前阁中品茗,而这两个男人凑在一起,难免谈及木鱼。

        说到明前阁,便要提一提沈佑戾的一个喜好,沈佑戾爱龙井成痴,不仅因为喜好龙井而将品茶的小屋称为“明前阁”,就连他自己别院后的山上也是种上了数不尽的龙井,每每安王府有客过来,便会被奉上一杯龙井,从无例外,只是龙井又分为明前龙井和雨前龙井,龙井茶在清明前采制的叫“明前”,谷雨前采制的叫“雨前”,喜欢喝龙井茶的人都知道对于龙井茶有“雨前龙井是上品,明前龙井是珍品”的说法,而且龙井茶泡饮时,但见芽芽直立,汤色清洌,幽香四溢,尤以一芽一叶、俗称“一旗一枪”者为极品,所以一般人在这安王府得的皆是雨前龙井,若想喝到沈佑戾的明前龙井,那便要看这客人是不是足够厉害了,

        明前龙井的清香飘散,沈祐礼看着对面的沈佑戾用小点心逗安若,不免觉得自己这个八弟真真也是孩子心性,看起来一颗心还没长大,光长了身体,瞧着那一大一小逗趣片刻后,沈佑礼才忍不住开口问道:“木鱼儿是你送进宫给朕的人,此次她同素谨之间有所矛盾,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你却一句话也不过问吗?”

        沈佑戾闻言,将手上的茉莉酥糖喂了安若,然后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方干净的帕子,擦去手上沾染的碎屑,回答道:“本来小木鱼不喜争斗,生性纯良,再加上她毕竟是臣弟府内出的人,按理说臣弟是该护着她的,不过她如今既然入了宫,那便是皇兄的人了,臣弟自然不能逾越身份,过问皇兄后宫之事,而且臣弟相信皇兄可以护好她的。”

        沈安若得了糖,便喜滋滋的跑去沈祐礼那里,张开手,声音软糯的说道:“父皇抱。”

        沈祐礼素来疼爱女儿,见状,二话不说的伸手一揽,沈安若便乖乖的依偎在他怀里,不若先前同沈佑戾打闹那样淘气了。

        沈祐礼一只手抱着沈安若,一只手端起纯翠水晶茶杯,只见这明前龙井色泽翠绿,香气浓郁,沈佑礼品了一口,只觉得味道甘醇爽口,形如雀舌,霎时间茶香四溢,唇齿皆是清新的味道,心叹沈佑戾这明前龙井茶果真有“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四绝的特点。

        沈佑礼喝过茶,回味之后,苦笑摇了摇头,说道:“木鱼儿确是与人不同的,也许朕应该庆幸自己得了她这样一个不俗的女子,但是朕又因此困顿,只因这样的她总叫朕看不清楚。”

        沈佑戾豪迈一笑,心道是只有越看不清,沈佑礼才会越好奇,越想看清,沈佑戾一副好心的样子,教沈佑礼道:“小木鱼这个人说起来也算是个简单的女子,只是她的脾气说好也好,说怪也怪,确实叫人捉摸不透,不过皇兄不必为此揪心,臣弟倒是可以帮到你,别的不谈,就说小木鱼素来喜爱各种美食,像只小馋猫,不论多大的气性,只要皇兄拿点吃食哄上一哄,于她说两声好听话也便过去了…”

        那天,沈佑戾向沈祐礼讲述了一个自己所熟悉的木鱼的模样,也是在这时,沈佑戾才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或许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样了解木鱼了吧,只可惜,现在自己就要成全这样一个第二人。

        沈佑戾愿意承认自己此时的不满,但如何也不愿意承认的是情到深处自然就会知道关于那个人的点点滴滴,他对木鱼的这种了解都是因爱而生。

        而沈佑礼经过此事,只怪自己对木鱼了解太少,因此想着要赶紧补救才是。

        当然,那都是前事了,此时,木鱼心内多少有些明了,她大概知道了为什么沈佑礼突然这么了解自己,以至于桌上摆满了属于自己的喜好,但是此刻这样多的美食摆在桌面上,木鱼却并不会觉得欣喜,因为她知道关于她喜欢吃哪些素菜的事,除了沈佑戾没人会懂,木鱼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她从来都会为了沈佑戾对自己的了解而欣喜,却从没有一刻像这样痛恨沈佑戾了解自己这么深,只是因为她忽然明白了沈佑戾的了解只是建立在有朝一日可以派上用场而已。

        沈佑戾——这个木鱼最爱的男人正在用关于她身上的一切价值来试图讨好他未来的敌人,他毫不在意的将她推去另一个人身边,这样的意识仿佛是一把无形的刀戳中心脏,每一次突如其来的疼痛都叫木鱼如此难忍。

        木鱼心里清楚了几分,嘴上便多了几分的笑意,她执起玉筷,浅尝了两口,宫中御厨自是手艺非凡,这素佛跳墙的味道一绝,想来这食材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新鲜可口。

        “可是这味道不合你的口味?”沈祐礼看木鱼尝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以为木鱼吃不惯。

        木鱼眯着眼睛,好笑道:“这菜很是可口,只不过再好的厨艺也不及皇上的心意,皇上如此用心的为臣妾吩咐素斋,可见这菜肴的心意更重于厨艺,价值千金!”

        若是别人开口说这话,沈祐礼定会觉得这是阿谀奉承,可木鱼一脸虔诚,满眼知足,他只觉出真心实意,于是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就你会说话,一席话夸到朕的心坎里去了,既然你喜欢,那今儿就多吃些,素肴不占份量,吃多了也不长胖,等你吃饱了,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皇上要带臣妾去什么地方?”木鱼放下筷子,一脸好奇的模样,她确实是想知道,毕竟沈佑礼这般说,想来那地方必是不错,再加上她禁足太久,也想出去走走,吹吹风。

        沈佑礼看着面前的人因为向往而仿佛发出光芒的双眼,那眸子如同星辰,实在太过吸引人了,沈祐礼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又扯了扯,促狭一笑道:“这是秘密,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木鱼见沈佑礼说的神秘,更加迫不及待的想去瞧瞧,于是又重新拿起筷子,打算加快进食的速度,一口饭刚要入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皇上不一起用膳吗?”

        “看你吃的欢,朕便忘了,朕自然也要的。”沈祐礼舀了一匙汤,觉得清淡可口,便亲自为木鱼布菜盛汤,木鱼急忙想要阻止,沈祐礼看她惶恐不安想要站起来的动作,一眼扫过来制止她:“坐着别动,谁叫你这么客气的?你只需安心受了朕的这份好,然后多吃点就行了。”

        木鱼听沈佑礼都这么说了,只得随他去了,于是一顿饭下来,倒也真的不再拘着礼节了。

        是夜,黑夜笼罩着整个宫帷,目之所及遍是星星点点的灯光,而在这条被烛火照亮的宫廷长巷上,没有御撵,沈佑礼与木鱼二人并肩前行,偶有路过的宫女、侍卫或者太监看见他们,便马上跪在一旁。

        这一条路明明很短,但是与沈佑礼一起漫步,却教木鱼走出了一生那么长远的感觉,她只盼快些走完,也好让她知道到底要去哪里。

        木鱼此时的焦急与以后形成鲜明的对比,很久以后,木鱼想起来这个夜晚,却宁愿就这么与沈佑礼一起走出一生那么漫长的路。

        两个人七拐八弯,最后路的尽头是一面墙,除了一扇紧闭的宫门,没有路可以通往,木鱼知道这是通往南素皇宫的宫门,是出入宫廷禁地的必经之处。

        木鱼扯了扯沈祐礼的袖摆,沈祐礼转头看她,木鱼疑惑的问道:“皇上可是要带臣妾出宫?”

        沈祐礼并没有回答她,他的手伸过来包住了她的柔夷,他掌心微凉,像是夜晚的风一般清爽,叫人难以抗拒。

        他们从左侧绕过,那是向上攀爬而上的阶梯,木鱼明白了他们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宫外,而是这宫墙之上。

        沈佑礼与木鱼一步一步爬上去,到了这么高的地方,木鱼才发现站在这高处看下面的风景比之在下面的感觉大不相同,就像站在静心庵的庵门口一样,可以俯视一切,目之所及甚远,而且白天与黑夜又有所不同,白日里的宫门内外是天差地别,宫墙内外就像是两个世界,外面熙熙攘攘,里面死气沉沉,而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里,它们又融为一体,不过一样是万家灯火,显示出这南素都城的繁华罢了。

        不过南素都城的繁华又岂止是万家灯火而已。

        木鱼被这夜景所震撼,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南素城的夜晚这么美。

        沈祐礼看着木鱼望着这夜景,全然一副欢喜雀跃的样子,见她开心,沈祐礼就知道这个地方没来错,就像八弟说的,她不似平常女子,会为珠宝所动,要想打动她就必须要花很大的心思。

        沈祐礼对着一早便隐匿的等在宫墙下的贴身宫人微不可见的瞧了一眼,然后漫天绽放的烟火像流星飞溅。

        震天的爆破声伴随着五光十色的烟火照亮了整个天空,木鱼微张着嘴,似是不可思议,她是真的很震撼,她于安王府那几年,逢年过节也见过烟火,可是都不似今日这般璀璨耀眼,毕竟从来也没有这么多的烟火齐放,像是在天上开出来一片花海,再慢慢消失,那么美,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喜欢吗?”她听见沈祐礼在身旁如是问道。

        她点了点头,开心的笑了起来,眼角弯弯胜过此刻挂在天空的那一轮明月,她怎么会不喜欢,这可是一场盛世的烟火。

        沈祐礼忍不住拥住她,这样的良辰美景,他不能辜负。

        伴随着烟火的爆炸声,木鱼听见这个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帝王,他对自己说:“木鱼儿,你知道吗?于我眼中,天地之间,唯你一人。”

        木鱼不可置信的看向沈祐礼,她身旁的这个男人,他是南素国的君主,他是权力的顶尖者,他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第一人,这样的他却为了自己用最简单的话语表白,他说的不是‘朕’,而是‘我’,他甚至用这个用于防卫敌侵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这个守护国家最重要的寸土寸金的地方来为她放了一场盛世的烟火。

        很多年后,木鱼儿才懂得珍惜此刻的丝竹声声,烟花落在半空又消逝,一朵朵在最璀璨的时候枯萎无踪,这一刻的盛大美好,将会一生铭记在木鱼的心中,那是她此生第一次与他一起携手共看天下繁华,那种美好与和谐到后来多么珍贵甚至再不复存在,只可惜此刻的她不会懂,除却今夜再没有如此绝色在空中爆破,落下。

        后来的木鱼有很多次想过如果时间停留该多好,这时候有她初次的感动和他的最单纯的爱意,只是很多时候,人生是一步一步走的,走一步变一个样,根本停不下来。

        那天的烟火没有像沈祐礼预料的那样在温情暖语中结束,因为东北传来加急密信,旱情带来的影响没有被控制住,灾民没有粮食果腹,早已哀鸿遍野。

        沈祐礼看密信的时候并不避着木鱼,因此信件内容在木鱼的视线来看一览无遗。

        出乎木鱼意料,她以为沈祐礼看到灾情的时候应该很愤怒,斥责前去赈灾的陆军没有抑制好旱情,或者应该很烦心,为南素的子民而担忧,然后都并没有,木鱼可以确信她看见的是沈祐礼嘴角上扬,虽然幅度很小,但是他的确是笑了。

        后来,沈祐礼连夜启程,亲自前往蓟县查看,朝堂之事交由安王沈佑戾代为执政,后宫诸事自然是由皇后打理。

        而木鱼回到落霞宫,她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为什么当初蓟县灾情一出,沈祐礼派出的人会是陆军,按理说陆军此人吊儿郎当,仗着其姐陆曦月是当朝国母而欺凌霸小,一时间陆家做大,恶名远扬,这样的人绝不是可以委以重任的,今日见沈祐礼的笑耐人寻味,原来如此,如果想要对逐渐发展起来的陆家下手,那么陆军便是最好的突破点,沈祐礼怕是想要借此除去陆家吧……

        解了禁足就意味着木鱼在宫里可以自由走动了,但同时也让其恢复了每日晨起前往凤阳宫请安的规矩。

        凤阳宫里的嬷嬷称陆太傅与皇后陆曦月久未相见,此刻父女二人正在闲话家常,于是各宫的主子都等在凤阳宫的花厅里。

        俞嫔一如往常的不爱说话,木鱼也不去打扰其清净。

        木鱼记得温月不喜礼节琐碎,于是只朝着温月微微颔首,这样便算是见礼了。

        温月也回以一笑,双方算是打了招呼。

        看到温月,木鱼不得不想起她的哥哥温莫,在沈佑戾给她熟记的人物资料中,有关温莫的信息一笔带过,看起来似乎是无关紧要,但是木鱼记得昨天那封来自蓟县的信上分明署着温莫的名,如今看来这位温家大公子是在秘密的为沈佑礼做事。

        姜素谨是最后一个到的,木鱼见姜素谨一来,便向她的脸看去,瞧着已经大好了,要仔细辨认才会发现尚有点稍稍红肿的样子,并不能看出沈佑礼所说的溃烂痕迹。

        木鱼想着以姜素谨平时的表现来看,她的脑子是决计想不出这种法子来害人的,那么那天究竟是谁教她从自己的面容下手来诬陷自己呢?是温文尔雅的温月,是冷艳不俗的俞敏还是凡事顾全大局的陆曦月,抑或者的确是姜素谨本人?难道她的愚笨真的只是她为了在后宫生存的一种掩饰吗…

        木鱼这么想着,不但不害怕,反而有些庆幸,因为不论是谁,只要对方这般心急的想要把自己除去,那么总会有一天会露出马脚。

        “各位姐姐来的好早。”姜素谨说罢,向着温月和俞敏一一行了礼,最后转向木鱼,极度敷衍的行了个虚礼,面笑眼不笑的嘲讽道:“哟,这不是木嫔姐姐吗?好久不见姐姐了,听说姐姐不是被皇上下令禁足于落霞宫吗,今儿怎么出来了!”

        木鱼本不欲搭理她,但生性受不得人冷言冷语的对待,这才将将抬起头,回答道:“本嫔在落霞宫久居不出,甚是无聊,承蒙皇上垂怜,见本嫔状觉得甚是可怜,于心不忍,于是昨夜邀本嫔于宫门处绽烟火、观夜景,本嫔这才得以出门,本嫔原本以为那烟火声响震天,动静甚大,姜美人应该知道才是,何故还来相问?”

        木鱼这话一出,姜素谨脸色很是难看,姜素谨自然知道昨夜的事,那烟火使得整片天空都亮了,各宫宫人纷纷出门观望,却不成想竟是皇上为了木鱼而精心准备的。

        看到姜素谨被噎到似的表情,一副气不过,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的样子,木鱼粲然一笑,果然女人都爱攀比吃醋,这姜素谨空有一颗做恶的心,却少了可以撼动对手的能力,着实可怜、可悲、可叹!

        这边木鱼与姜素谨一番唇枪舌战,俞敏好似看热闹一般瞧着,没人注意到温月一脸落寞的模样。

        昨夜星辰璀璨尚不及烟火夺目,温月从来没有看过沈佑礼如此用心的对一个女子,看来他终究是遇到了属于他的那个有情人,只可惜这个人竟是木鱼。

        花厅里,几位娘娘各有所思,没多会,陆太傅匆匆离开,众人终于得以入内请安。

        木鱼看陆曦月脸色不佳,愁云惨雾尽显于人前,心内暗称此次陆家怕是难逃重创了,赈灾这种大事,以黎民百姓的性命压下来,也不知陆曦月这个皇后此番能否保住她陆家富贵。

        除却木鱼,其余不知情的众人只道是陆曦月与陆太傅二人父女之间久难得见,如今一时相聚,感慨万千,所以才这样耷拉着一张脸,于是都出言宽慰,只是这其中多少真情,几分假意,别人不得而知,但是说出的话倒都是像姐妹之间的关心言语,叫人觉得可笑。

        陆曦月终究是没有心情与众妃嫔客套寒暄的,于是假装扶了扶额,皱紧眉头,在木鱼看起来甚是不耐的样子,说道:“多谢众位妹妹关心了,只是本宫今日身体不适,一直觉得身子乏的很,若是妹妹们无事便可以各自回宫休息去了,本宫也想歇下了。”

        “既然如此,还望皇后娘娘好生歇息,温月及各位妹妹不便打扰,先行告退了。”温月作为淑妃,自当带领众妃嫔起身行礼,如是说道。

        见陆曦月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于是各宫娘娘们便都一个一个的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而后自然是各自回到各自的宫里去。

        木鱼刚回到落霞宫,坐下还没多会,便有凤阳宫的宫人传来了陆曦月的口讯,说是自今日起暂停晨起前往凤阳宫请安的事项,希望各宫妃嫔安分守己,共同维护后宫宁和,若有坏后宫规矩者,定惩不殆。

        木鱼点头称是后,让小平送了凤阳宫的嬷嬷出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本来不用整日去到陆曦月的寝宫中,与那样一群虚假的女子一起说着违心的话,这该是高兴的事,可是木鱼却不知为何竟觉得有点怅然,心内隐隐生出不安,脱口而出这句话。

        后来,事实证明了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自从禁足之前几次有意无意的邂逅以后,顾君远便时常出现在木鱼的面前,木鱼一直以为顾君远同落霞宫的往来那么频繁,还时不时带着宫外的小食和玩耍的物什来到落霞宫是因为小平,木鱼觉得顾君远当是和小平一样,对对方存了爱慕之心,这样子也不失为一段佳话、一个锦绣良缘,只可惜木鱼后来才知道自己错了。

        长久的风平浪静确实会给人带来一种安逸的假象。

        这天,顾君远送了些糯米紫薯团来,小平接过食盒打开,一阵清香从盒中飘了出来,闻着就叫人胃口大动。

        木鱼见状,对着安安吩咐道,“这小点看着精致可口,正巧顾将军带的量多,你去外头让鲍公公、黎嬷嬷还有惠儿她们一同进来尝尝鲜吧。”

        安安闻言,欢快的应了声:“是”,然后便一蹦一跳的跑了出去。

        木鱼笑着摇了摇头,心道安安这丫头没有半点正行,正这么想着,木鱼扭头便看到顾君远如往常一样作势要走的样子,不好意思的想着人家总是送东西过来,定是想同小平亲近的,自己可不能天天的收了人家的东西,也没让人家多坐会就走,这样难免显得自己待客之道不佳,怪没有人情味的,于是出口挽留道:“顾将军特地送了吃食过来给我们解馋,此番心意叫本嫔甚是感激,如今恰逢正午,正是用膳的时候,顾将军不如在此尝尝小平的手艺,这丫头做的菜肴味道不错,尚能入口。”

        顾君远听了,不做片刻思考,连忙推辞道:“不用麻烦小平姑娘了,这后宫人多眼杂的,若是传出去有一名男子在这落霞宫用膳并不合适,下官这便要告辞了,无论如何还是多谢木嫔娘娘好意。”

        顾君远话音刚落,木鱼看着小平一副失望的样子,捂嘴笑了笑,继续坚持道:“顾将军不必多虑,只是用个膳罢了,并没有什么合不合适的,难道顾将军是怕小平做菜不合您的胃口,所以才不愿留下的吗?”

        顾君远憨厚老实,木鱼本是一句玩笑话,他却当了真,连忙摆手,着急着解释道:“木嫔娘娘误会了,下官当然不是嫌弃小平姑娘的手艺了,既然木嫔娘娘如此盛情好客,那顾某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目的得逞,木鱼与小平相视一笑。

        用膳前,木鱼特地问过顾君远是否介意与落霞宫众人同桌而食,这落霞宫众人自然是包括宫女、嬷嬷以及太监等人。

        顾君远表示无妨。

        木鱼见他同意,心内大赞顾君远大气,不拘小节。

        席间,为了避嫌,小平特意选了长方桌,将众人分成两侧,木鱼和顾君远分别在两侧的主位,下面则是小平挨着顾君远,安安挨着木鱼,其余人随意就坐。

        也许是碍于顾君远在场,顾忌着主仆有别,大家都安静的不同往常,不然平日里,众人知晓了木鱼是个待人和善的主子,一般都会放轻松点,而今日这午膳,除了安安一直找话题想要带动小平同顾君远说话,以及顾君远和小平偶尔附和的两三句话外,其他人皆沉默的用膳,甚至连多夹几次菜都不敢。

        木鱼见状只觉得好笑,但是也不点破,想着这些人拘谨也是应当的,毕竟顾君远与自己不同,即使他再大气,能做到同这些身份地位悬殊的人一起吃顿饭,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也总不能叫这些人在他面前太过无拘无束的玩闹说笑,让他误以为这落霞宫真真没了规矩。

        由于安安一直在同顾君远以及小平闲话家常,导致木鱼无人伺候,惠儿见状,便放下自己手中的鱼丸虾饺,伸手舀了一些阿胶乌鸡汤,站起来绕过安安,想着将汤碗放置在木鱼的面前。

        木鱼一时没注意到身后侧有人,坐直往后伸了一下胳膊,正好撞到惠儿。

        于是惠儿没防备的将乌鸡汤打翻,汤水溅到了木鱼的衣裙上,连带着木鱼随身的香囊也遭了殃。

        木鱼心道不妙,一把抓起自己的香囊护住。

        顾君远没忍住,往木鱼的香囊处瞧了两眼。

        一旁的安安赶紧站起来,俯身过去,一边用自己贴身的手帕替木鱼擦拭起裙子来,一边还不忘训斥惠儿道:“你怎地这么毛手毛脚的,连个汤都端不好,左右是温着的,若是滚烫的汤,如此还不伤到姑娘,届时就是砍了你的脑袋也不为过。”

        安安语气忿忿,吓得惠儿跪在地上直磕头,说道:“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无心之举,还请娘娘从轻责罚。”

        木鱼拿着那半旧的香囊仔细瞧了瞧,然后才摆了摆手道:“还好这香囊不过是沾上点汤汁,洗洗也就罢了,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起来吧,本嫔不会责罚于你,你也别再动不动就跪着了。”

        惠儿闻言,赶紧又磕了一个头,语气依旧有些惶惶不安,说道:“谢娘娘开恩。”

        然后,听话的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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