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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沈佑礼见她脸皮薄,也不打算拆穿她,只是沈安若还是个孩子,自然不知道顾忌这些大人的颜面,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安若从沈祐礼怀里挣脱出来,向着木鱼跑了过来,蹲在木鱼的身前,看着木鱼敛眉绞手的小动作,好奇的用孩童独有的软糯声音问道:“姐姐,你是不是肚子饿,想吃东西了?”

        木鱼本来打算假作不知就此混过去,突然被沈安若这样直白的揭穿,反倒不再纠结于此了,将窘迫的表现收了起来,安然的勾起一抹无害的微笑,摸了摸沈安若的脑袋,语气轻快的回答道:“是啊!”

        木鱼话音刚落,沈安若便站了起来,向着她身后跑去,听声音也知道小姑娘必定是高兴坏了,大声的叫道:“母妃,父皇带来的那个姐姐肚子饿了,我们拿点东西给她吃吧。”

        原来是温月听见声音走了出来,细心的纠正女儿言语中的错误:“那是木嫔娘娘。”

        木鱼因沈安若的话而甚是觉得该找个洞钻进去,又听见温月的声音从自己身后响起,于是赶紧站了起来,转身向温月行礼道:“淑妃娘娘万安。”

        温月点了点头,算是对她的回应,然后绕过她,牵着沈安若走到沈佑礼身旁,这才轻声细语的对木鱼说道:“以后若是再过来,便不必行礼了,我这里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木鱼面上讪讪,低头称是,心内却暗自想着日后怕也应该不会再过来了。

        她正想开口随便找个理由离开,哪知沈祐礼温厚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直接打消了她刚刚萌生的念头,他说:“小月,你带着她下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不仅如此,他还顺嘴对着木鱼身后的小宫女提了一句:“时辰不早了,吩咐下去,让小厨房那边备些简单的午膳。”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然后木鱼便看见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弯了起来,勾起唇角说道:“动作快点,朕饿了。”

        那宫女闻言,赶紧退了下去,匆匆前往家阳殿的小厨房处催膳,本来皇宫中已有尚食局,只是各位娘娘口味不一,尚食局统一的膳食不能满足所有人的口味,所以便有了各自的小厨房。

        木鱼自然知道沈佑礼最后那句话是在调侃自己,本想瞪上他一瞪的,只是温月听了沈佑礼的话,已然看向自己走了过来,要引自己去换衣裳,木鱼总不能在她眼皮子地下对皇上不敬,这才忿忿作罢。

        家阳殿的内室远没有木鱼想象中华丽,一切都布置得十分简单,而且这屋内很多东西看起来都略显陈旧,叫人觉得有些奇怪。

        后来,木鱼与温月交好,二人谈及此事的时候,才从她那里得知这些家具,包括家阳殿那张让人不得不注意到的半旧的床都是当年太子府的旧物,沈祐礼是个念旧的人,便没有舍得将它们丢弃掉,索性都放在了家阳殿里。

        木鱼那时想着,像他这样念旧的人,是怎么将新人放在心上的呢?

        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此时此刻,温月从雕着五凤朝阳的衣橱里拿出了一条木兰青的双缎碎花裙,还顺带取出了一双银白色的竹叶绣样软底鞋递给木鱼。

        木鱼双手接过,道了声谢后,在屏风的遮挡下换好衣裳。

        她刚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温月便拿着一条纯白色、无绣样的帕子,伸手朝她递了过来,像同木鱼话家常一样,说道:“这是第一次皇上带了人过来,木嫔你貌美端庄,还懂得守规矩,皇上宠爱你果然是有理由的。”

        木鱼愣了一下,在脑中过滤了会儿温月方才说的话,思虑片刻,随即明白了她此话的个中含义,待手上拿实了那帕子后,才想起来解释道:“淑妃娘娘怕是误会了,木鱼今早恰巧在御仙楼赏花,与皇上实在是偶遇,而跟随皇上来此也是巧合,这一切都不过是碰巧罢了,不存在什么宠爱与否。”

        温月见她这般对着自己解释,忍不住笑了笑,同为皇妃,她还未见过像她这样耿直性子的女子,于是对她心生出几分好感,见她傻傻的拿着帕子,估计是不知道自己让她拿着它的用意,便笑吟吟的指了指木鱼的头发,语气祥和的说道:“你的发尾湿了,擦擦吧。”

        木鱼看了眼自己垂在胸前的头发,温月若是不提,她自己估计等到发丝自然干了都不会发现它湿了,木鱼想大概是因为头发太长了,摔倒的时候才会碰到地上。

        温月站在一旁看木鱼手执那帕子擦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后来两个人一度沉默着,温月没有再与木鱼说话,木鱼自然也不会寻话题来与温月交流,而因着这沉默,木鱼更加没有机会知道温月那句烂在肚中的话。

        温月其实很想告诉木鱼,这真的是第一次有嫔妃可以进入家阳殿,因为过去为了保护沈安若,不得沈佑礼的允许,从来没有外人可以进来这里,更诓论他会亲自领了人回来。

        两人一出内室就看见沈祐礼牵着沈安若的手站在门口等着,不得不说沈安若很好的继承了沈祐礼的容貌,虽然年纪尚小,却依稀可以看清她同他相似的脸部轮廓,当然,她是温月的孩子,脸上自然也有温月的特点,就比如她的那双眉毛像极了温月的远山黛,而眼睛里透出的清澈明媚也同她母亲一样难得。

        家阳殿进膳的地方与旁的宫殿不同,寻常宫殿都是在内室或外殿厅堂处用膳,而家阳殿则依着沈安若的喜好,特意将其安排在了别处,另设了一间膳房,木鱼头一回过来,自然觉得新鲜。

        在去往家阳殿膳房的那条走廊上,木鱼自觉的放慢了脚步,不动声色的跟在沈佑礼、温月以及沈安若身后。

        沈祐礼走着走着,突然向后看了她一眼,不过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微蹙了眉,很快就回过头去了。

        他和温月分别站在沈安若的左右,典型的一家三口相处的模式,活泼的女儿手舞足蹈的向父母说起一些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而她所享受的这份来自长辈的宠爱显而易见。

        看着眼前三个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木鱼只觉得自己十分多余,同时,她又很羡慕沈安若,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更没有一次机会可以像沈安若现在这样被父母呵护着。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更喜欢自己待在安王府的那段时间,因为那个时候她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在孤单着,有一个沈佑戾和她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是没家的人,两个相似的人在一起抱团取暖,比现在这样好上千倍万倍。

        家阳殿的膳房坐落在一个小花园旁,要想去往膳房就必须经过这个小花园,要说沈佑礼对自己这个独有的女儿有多上心,从花园里一座木制的大秋千就可以看出来,那秋千立在花丛旁,看起来做工并不细致,甚至可以说是略显粗糙,很明显那应该是沈祐礼亲手为沈安若打造的,而进入膳房之后,目之所及的整个布局里最夺人眼球的便是那张已然摆上四菜一汤的雕梅纹水晶圆桌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到落座的时候,沈安若的位置依旧是夹在沈祐礼和温月两人之间,他们三个人很自然的坐下了,只剩下木鱼一个人犹豫着傻站在那里。

        木鱼不知道自己坐在哪里比较合适,后来她想了一下,既然是和人家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用膳,那么如果自己坐在孩童父亲的身边会不会让人觉得奇怪,所以抬步便往温月身边的位置走去。

        木鱼屁股还未碰着凳子,沈祐礼便冷冷一眼瞥了过来,就在木鱼觉得他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温月先他一步开了口:“按照宫里的规矩,你是不该坐在我身边的。”

        木鱼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温月言语中的意思,只得安分的移步去沈祐礼身边坐下,不过这安分只是面上的,至于私心里,木鱼还是不免抱怨道:“不是说家阳殿原没有这些繁琐的规矩吗!既然不讲究规矩,那干嘛还让我按照宫里的规矩坐,原来所谓规矩都是温月她自己定的。”

        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木鱼只能在心里这么偷偷想着,然后眼睛往那雕梅纹的水晶圆桌上扫了一眼,发现桌上除了小白菜是素菜之外,其他的都是荤类,而今天又是初一,自己只能食素!

        一旁伺候的宫人见主子们都坐好了,立刻捧着一个八宝银酒壶走了过来,还顺带放下三个配套的酒杯,在沈佑礼、温月以及木鱼面前一一斟满。

        霎时间整个膳房内酒香四溢,只是倒了三小杯酒便这样满屋飘香,而且这香味那么熟悉,不似寻常酒的浓烈刺鼻,倒更像是一种清新的花味,木鱼仔细闻了闻,突然恍然大悟,一时不觉竟脱口而出道:“这是桃花酿!”

        桃花酿,顾名思义是用含苞待放的桃花所酿制而成的,当然也不仅仅是桃花,否则便不可能使这酒成为世界少有的稀奇美酒,许多人赞它的味道绝好,却不知道它独有的美味只是因为它的制作过程有个不寻常之处,那便是用清晨时分的露珠浸泡高粱,再掺杂些许包裹桃花粉的蛇皮,这样口感才能更加醇美,回味无穷。

        沈祐礼为沈安若夹了最大的一块红烧狮子头,然后又帮她擦了擦嘴角的残渣饭粒,最后才慢慢悠悠的转头看向木鱼,说道:“这的确是慈荣太妃当年亲手所酿的桃花酿,难为你能凭着酒香就闻出来。”

        木鱼听了沈佑礼的话,有些诧异的微张着嘴。

        只见温月一边细心的挑掉鱼肉上的刺,一边叹着气说道:“只可惜慈荣太妃因病去世,如今这美酒难得,怕是整个南素城也只剩下皇上和安王各自珍藏的两三坛罢了。”

        温月语罢,木鱼忍不住想起姑姑,相依为命多年,木鱼一直视李茹黎为生身母亲,如今被他们突然这么提及,不免心情低落了下来,皱着眉头戳碗里的小白菜,低喃道:“桃花酿其实是我酿的,姑姑那会儿还斥责我来着。”

        木鱼这句话说的小声,温月同沈安若都没有听见,沈祐礼位置与木鱼贴近,自然是听的清楚,他转头看着木鱼,心内震撼颇大,他面前的这个女人究竟还有多少神奇的地方是他所不知道的呢?

        每个人都以为那年静心庵送给皇上和安王的桃花酿是出自李茹黎之手,毕竟当年桃花酿第一次酿制成功的时候,木鱼年仅十五岁,谁会将这样一壶创世之作归于一个十五岁的女子身上,因此今日木鱼闻香识酒,沈佑礼只是觉得生长在静心庵的木鱼识得桃花酿并不奇怪,却未曾想过她竟然才是真正的酿酒师。

        木鱼爱酒却不嗜酒,甚至可以许久不饮酒,就算是长时间不闻酒味,她也能克制的住,因为她的爱酒是体现在“品”,而不是“饮”,木鱼爱品酒,更喜欢专研各种酿酒的技术,她看过许多关于品酒酿酒的书籍,知道这样一句话:“高粱产酒香、玉米产酒甜、大米产酒冲、小米产酒净、小麦产酒糙”,所以她深知酒的口感会受到原料的影响,便用了很长一段时日去研究如何酿出自己喜欢的口味,正是因为对酒感兴趣,这才叫木鱼成功的酿出了世间第一坛“桃花酿”。

        吃过午饭,木鱼便立刻起身告辞,本来她已经准备好自己一个人在宫女的引领下走出这家阳殿的,只是没想到她话音刚落,沈祐礼便站了起来,握住她的手,在她诧异的表情中,一脸淡定的坚持着牵她,将她送到了家阳殿的门口。

        本来也就只是几步路的距离,木鱼完全可以自己走,如今他这样与她十指交扣,再加上沈安若和温月两人一直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木鱼总觉得这条路很远,煎熬的很,还不如像之前那样自己一个人跟在身后来得自在。

        木鱼想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又或者说是人心很奇怪更为妥当,自从她入宫以来,不提与姜素谨交恶之事,就算是想到以后也许要和那么多女人相争一个男人的宠爱,她也不曾觉得有任何不妥,今日只不过是多了一个沈安若的存在,木鱼便开始觉得羞耻,木鱼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破坏者,闯进了别人的家庭,还伤害了这个孩子。

        也许人性就是从这样的羞耻感中体现出来的吧,而最能引起人的羞耻感的恰恰就是孩童天真烂漫的脸庞。

        沈佑礼牵着木鱼跨过门槛,粉色帷幕的软撵已经等在了门口,它的台子比起龙撵要低了许多,木鱼轻轻的挣了挣,沈祐礼便放开自己禁锢着她柔荑的那只手,看着木鱼抬脚冲着软撵踩了上去,独自一人隐在那帷幕之下,然后被抬着离开。

        后来,等到了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再不似今天模样的时候,只余下一口气的温月对着木鱼浅笑着开口,她说:“当他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紧盯着你离开的时候,这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你一个人,而我同安若都好似是摆设,他瞧不见身后的我们,你也许永远不会懂我当时的那种感觉,我第一次感到那么无力,我可以为他做任何别人觉得不可能的事情,也可以看着他身边一天一天越来越多的妃子,我可以接受所有的委屈,可是直到我死的这一天,我仍旧不能释怀的事情,是他爱上的人不是我。”

        那一刻,木鱼才懂得了什么是最深沉、最浓烈的爱,而这样的不顾一切爱一个人的勇气,木鱼后来在很多人身上看过,只不过这些人最后都没有得到圆满的结局。

        傍晚,木鱼站在落霞宫的梨花苑里,这个名为梨花苑的大院子其实只种着几株白杨而已,完全没有一点儿梨花的踪迹,实在叫人弄不明白它为何偏偏取了这个名字。

        沈佑戾来到木鱼身后良久,见她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发愣,倒也不打扰她,他看着木鱼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安逸”二字也不错,直到起了一阵凉风,他才回过神来,解下自己身上披着的青色祥云披风,为她从背后盖上。

        木鱼本以为是小平来了,毕竟安安不会如此细致,结果回过头才发现来人竟是沈佑戾,只见他眉眼含笑着站在了自己的身侧,他身上的气息与她当年第一次去到安王府的时候一样温暖,那时,他也是这样笑着站在门口相迎。

        木鱼心中不禁有所感慨,那时至今,时间已过了这么久,但是时光在他身上好似停留了一般,这世上仿佛只有她一人围绕世事变得不同了。

        木鱼苦笑一声,伸手便要脱去沈佑礼加付在她身上的披风,却被沈佑礼止住。

        沈佑戾其实也并无动作,他只是那样简单的看着木鱼,木鱼便再没敢继续解那披风,也许这就是万物相生相克的原理吧,沈佑戾生来就是克制木鱼的人。

        木鱼有的时候就在想一个人的眼神总骗不了人吧,他用那样的目光瞧着自己,眼睛里尽是坚定不移,好似含着多少深情,所以沈佑戾每每一眼甩过来,她便招架不住。

        “王爷怎么这会子来了,可曾用过膳吗?”木鱼本发着呆,神游时脑子放空便不觉得冷,现在同沈佑戾说话才知道已经临近夜里了,这时候寒气渐渐逼近,难免叫人冻着,于是木鱼有些瑟瑟发抖,她给自己紧了紧披风,这披风带着沈佑戾身上特有的一股味道,让她顿觉暖意丛生。

        沈佑戾的目光从木鱼脚踝处扫过,见那里比起昨夜肿的似乎更大了些,藏不住心头的担忧,沉声道:“伤肿怎么越发严重起来,早上不是吩咐人送了药过来吗?”

        木鱼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脚,满不在意的说道:“其实也并非十分严重,只是看起来肿的大些罢了,倒也不是很疼。”

        那玫瑰药酒木鱼从家阳殿回来的时候又上了一遍,当时正值惠儿在内室卸换床帷,那个小丫头见自己只是简单的将药酒涂抹在脚踝,便自告奋勇要帮忙推拿,木鱼本来只是不好意思驳了惠儿的好意,却没想到这丫头的手艺不错,推拿下来竟缓解了些许疼痛,只是不能降肿。

        木鱼正说着,一缕青丝突然散落在额前,木鱼抬手将它夹至耳后,随着她的动作,一串佛珠从袖中掉落在地上。

        木鱼正要弯腰去捡,谁知沈佑戾眼疾手快的先她一步拾起,捏起佛珠吉祥结的那一角,诧异叫道:“双殇!”

        木鱼疑惑的看着沈佑戾。

        “他竟然舍得将此物赐给你。”沈佑戾近乎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他手上用力,青筋暴起,仿佛再重一些,这珠子就会化成灰消散掉。

        木鱼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沈佑礼送与自己的,只是她心中不解,为何沈佑戾会这么惊讶,于是开口问道:“王爷此话何解,这不过是串佛珠而已,有什么稀奇之处吗?”

        木鱼从家阳殿回来没一会,沈祐礼就派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据说这些都是离曲国来使进献的宝物,离曲国是与南素临近的一个小国,每年都要给南素进贡珍稀物品以此来维持两国友好,沈佑礼见这当中有许多女儿家喜欢的玩意,便让人赏了各宫妃子,而落霞宫这边赐下的东西,除了这透着灵性的珠子,其余的木鱼皆不喜好,便让人都收了起来,现在从沈佑戾这般反应来看,这珠子似乎来头不小。

        后来,直到在天佑寺养伤的时候,木鱼才明白了何为“双殇”。

        那时候,天佑寺住持,也就是方丈神情严肃,木鱼一直记忆犹新。

        方丈说:“双殇分离,必有祸端。”

        双殇乃是上古神物,神女涯原梦历劫飞升之时,受天劫重伤而掉落在雪山之上,误入封魔盒内,被当时关押在封魔盒内的魔王儒亿丰所救。

        儒亿丰日夜为她传渡真气,助她复原,在此期间,两人慢慢真心相付。

        后来涯原梦修为重回,她便以一身神力帮助儒亿丰打破封魔盒,两人决定从此不问神魔两界之事,就此隐居在这雪山之中,但事与愿违,因触犯天规,一次趁着儒亿丰外出猎雪狐之时,涯原梦被天兵天将抓回天宫,遭受天火刑罚。

        儒亿丰冲冠一怒为红颜,重回魔界,带领魔殿百万魔兵讨伐天庭,一时间神魔两界两败俱伤、死伤无数,涯原梦心中不忍,认为一切孽障皆因自己而起,于是自毁神元,霎时间灰飞烟灭。

        儒亿丰难以接受涯原梦之死,怒杀天界数万人之后,为爱殉情。

        佛祖感念真情可贵、造化弄人,于是将其二人聚为两串佛珠,丢下凡尘历经世间艰苦,希望他们可以赎清一身罪孽。

        从此后,凡得双殇者,一人为好,可保万世平安,二人手持,必伤必亡,无一例外。

        当然,这又是后话了。

        彼时,沈佑戾并没有回答木鱼的疑问,他二话不说把手上的东西收入怀中,冷声道:“既然双殇有两串,那本王便带走其中之一。木鱼,本王要你记住,凡是成双的,必定是你我二人。”

        说罢,沈佑戾转身便走,留木鱼一人呆愣愣的想着他的话,琢磨不透。

        夜里,熟睡之际,木鱼在恍恍惚惚间觉得有人在自己眉心抚摸,这种异样的触感使她一下子在梦中惊醒,木鱼一睁眼就看见坐在自己床沿的沈佑礼。

        也许是夜晚的星光太璀璨,从窗台照射下来,印着点点光辉,撒在他的身上,异常的好看,而他正好穿着月白色的细锦长袍,面色白皙,像是天人降临,随时会消失一般。

        这一刻,木鱼忽然想到书上的一句话:“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沈佑礼这样的人穿上这样的衣裳果然十分好看,这世上怕是再难遇见比他更适合一身白衣的男子了,此人绝对当得起一句“公子世无双”。

        纵是如此一张倾城绝世的容颜搁在自己面前,如梦似幻,木鱼也不得不即刻清醒过来,手撑着床沿马上坐了起来,作势便要下床行礼道:“皇上!”

        “你脚还伤着,无需在意那些繁琐的礼节。”沈佑礼按住她的肩膀,一双眼睛在皎白月光的映衬下愈发显得黑亮。

        木鱼闻言,只好乖乖坐着,可沈佑礼却并不收回自己放在她肩上的手,两个人又离得极近,虽然也有过几次同塌而眠的经历,可是今天这样相对而坐好像总有些不同,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木鱼也说不清楚,也许是他那不同常人的深色眼眸给了她一种难以言明的不安感吧。

        木鱼自然知道这么晚了,皇上留宿落霞宫,如果需要她侍寝的话,那么两个人圆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她又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既然前几次没有侍寝,今天他或者也没有生出那样的心思吧,虽说是这样想着,木鱼还是忍不住慢慢的紧张起来,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气氛一度尴尬,木鱼因坐了起来,所以半个身子只着白色薄丝的云雁里衣露在雪狐绒被外,明明是大冷的天,却觉得整个人像被放在火上烤,如坐针毡,甚至还有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

        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沈佑礼,他语气温和,吹走了木鱼严冬夜晚里残留的最后一丝凉气,他问道:“那些东西可还合你心意?”

        忽然听见沈佑礼说话,木鱼尚回不过神来,眼中带有些许呆楞,抬起头道:“啊?”

        也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子毫无半点伪装,真真实实属于木鱼的带着几分可爱的表情,不同于她平时谨慎小心的那种带着宫廷气息的模样,沈佑礼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那一瞬间猛的动了一下,他情难自禁的把放在她肩上的手一收,顺势抱住她,下巴在她头顶的发旋处蹭了蹭,说道:“今天离曲国来使,他们向我朝进贡了许多小玩意,朕不知道你会喜欢什么,便让人每种都送过来些。”

        沈佑礼语毕,木鱼马上懂得了他的意思,他也许是在向自己示好吧,可他是皇帝呀,本不需要如此,木鱼只觉得自己心头有些热热的,于是难得的安安静静待在沈佑礼的怀抱里,柔声道:“皇上费心了。”

        沈佑礼爱极了她此时的乖巧,不似平日里那样表面温顺、实则冷傲,他有时甚至觉得木鱼与俞敏有些相似,如今这样甚好,他摸着她的头发,低声细语道:“今日送来的那些东西当中有两串上好的佛珠,离曲国的使者说它名曰双殇,朕想你跟随慈荣太妃多年,应该会喜欢这样的物什,便一并嘱了给你。”

        沈佑礼这一提起,木鱼便想起之前沈佑戾看见双殇时的反应,估计这双殇是极其稀罕的宝物,如今沈佑礼二话不说便赐给了自己,木鱼不免有些心生涟漪,踌躇着说道:“皇上有心了,臣妾很是喜欢。”

        末了,木鱼又怕沈佑礼觉得自己是在恭维他,可这话确实并非自己的违心话,于是从他的臂膀中挣开了来,眼神坚定的看着他,严肃的说道:“臣妾说的是真心话。”

        沈佑礼轻笑出声,复又揽她入怀,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安抚一般。

        木鱼听见沈佑礼的声音从她的头上传来,他说:“朕知道。”

        也许是这夜色太迷人,也许是他一下一下拍打在自己后背的动作像极了儿时姑姑哄自己入睡的感觉,也许是他身上传来的龙涎香味道太美,给自己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木鱼在这一刻竟然觉得其实自己是可以相信他的,这个执掌整个南素天下的男人——沈佑礼。

        于是那一夜,她在他的怀中沉沉的睡去,好眠无梦。

        只可惜,这时候不懂珍惜,后来想来这一刻那么难能可贵的和睦,居然是未来那么多年再也难以企及的美好。

        第二日晨起之时,沈佑礼已经不见了身影,木鱼按了按太阳穴,仿若昨夜只是做了一场梦。

        从初入宫闱到现在,木鱼在这宫中仅数日之久便发现原来做一个安于现状、不争不抢的妃嫔也是有些好处的,至少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操劳二字绝对谈不上,毕竟就连穿衣这种小事都有人来侍候自己,木鱼只需要伸伸手,底下便有人为她将想要的一切都打点好,木鱼乐得自在,日子过得甚是悠哉清闲。

        一番梳洗打扮过后,木鱼看着桌上摆放着的精致糕点,眼瞧着卖相不错,于是便随手拿起一块,只是刚咬了没两口又将其放了回去,这糕点味道说起来也还好,就是有些许甜腻,木鱼不习惯早上就吃这样重口的东西,叫她一下子失了继续品尝的兴致。

        “姑娘,可是这梅花枣泥糕不合口味?”还是木小平细心,一下子看出自己食欲不佳,胃口不好。

        木鱼摇了摇头,不做回答,想起昨日清晨自己因为桂花糕的事而与小平、安安有所口角,没成想今日尚食局竟还真的没有准备早膳,只送了这些个糕点过来。

        小平见木鱼沉默不语,心知木鱼定是因为这一盘梅花枣泥糕而思及昨日的事,小平知道木鱼也许是觉得昨天那事让自己姐妹二人有所芥蒂,这才郁郁不说话的。

        既然要相依为命,彼此就得好好的相处,小平正要开导木鱼,谁知木安安闻言便从一旁走了过来,安安看了看桌上的糕点盒,随意捻起其中一块梅花状的糕点,扔进嘴里嚼了嚼,然后皱着眉头吐了出来:“这梅花枣泥糕没有姐姐做的好,梅花的香味很淡,要细细的嚼才能吃出来,而这些糕点因为砂糖放多了,再加上枣泥本就是甜性的,难免稍微发甜了些,作为早点而言实在是太腻味了,只可惜少了一份羊奶,不然互相搭配得当,让羊奶冲淡些梅花枣泥糕的甜腻,也不失为一道美味佳肴。”

        这一番评价十分准确,安安连对食物都这么敏感,捕捉缺点与优势全在点上,木鱼不禁多看了安安两眼,她心想木安安与木小平姐妹俩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却比自己多接受了数年的训练,她们所掌握的东西远远不止自己看到的这么多,真不知这样的经历对她们来说是幸与不幸!

        “安安胡闹。”小平看了安安一眼,然后转身朝木鱼走了过来,对木鱼躬身行礼,谦恭的说道:“安安年纪尚小,不懂规矩,在姑娘面前如此这般随意,还请姑娘见谅才是,莫与安安计较。”

        木鱼笑了笑,木小平这话说的却像是年长安安许多,明明她们两个人是双胞姐妹,不过小平这话却提醒了自己,其实自己对于她来说一直只是安王交代下来要“看顾”的主子,木鱼心想这个木小平的性子实在是不如安安那般单纯,丝毫不讨人喜欢。

        不过若是再说回原本的话题——梅花枣泥糕的话,不免让木鱼想起昨天在御仙楼看见的花月园梅花,那梅花开的极好,让人心生向往,于是木鱼一时兴起,便对小平和安安说道:“昨天皇上送来的珍珠不在少数,想来必定都是上品,自古以来女子皆以珍珠养颜,效果极佳,我欲往花月园采摘一些梅花来制成珍珠梅粉脂,你们随我一同前往吧,那里的梅花艳丽异常,昨儿便想着今日引你们去瞧瞧来着,正好现在天色不错,适合出去走动。”

        木鱼在木小平与木安安的陪同下出了内室,三人方在拐角探出身来,便看见黎嬷嬷站在梨花苑训斥惠儿,而落霞宫其余几个宫人皆围在一旁看热闹。

        木鱼本想径直走过,她对下人之间的这种“热闹”毫无兴趣,却没料到黎嬷嬷眼尖,一眼便瞧见木鱼,急忙喊道:“娘娘这是往哪里去?奴婢给娘娘领路。”

        于是木鱼只好停了脚步,转身看向他们。

        在场一众宫人见了木鱼,纷纷行礼道:“娘娘万安。”

        木鱼本欲就此走过,装作不见,可是黎嬷嬷既然这样喊了,木鱼也就不打算给他们这些个吃饱了没事干,整天就知道弄点事出来让人看着闹心的宫人什么好脸色看,于是沉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全都围作一团的闹腾着,莫不是闲落霞宫的差事太过清闲不成?”

        黎嬷嬷先是瞪了一眼惠儿,然后面对木鱼的质问稍显不安,急忙解释道:“娘娘有所不知,惠儿这丫头一早便不见人影,小厨房无人看管,里头的灶火都灭了,奴婢到处寻惠儿不到,直至刚才才见惠儿在这冒了头,奴婢一时气急,这才说了她几句。”

        木鱼瞧了一眼惠儿,这丫头正低着头,声音一颤一颤的哭着,看起来可怜得很,当下木鱼便心生不忍,眉头微蹙。

        木小平知道木鱼见不得这个,上次惠儿被安安吓得哭出来,一声声的抽搭搭着哭,木鱼就因此不高兴了,于是此次小平一直察言观色,见情势不对,赶紧大声的对着那些看热闹的人喝道:“一大早的聚在一起吵吵嚷嚷,你们是存了心的叫娘娘看见,惹娘娘不自在,识趣的都赶紧散了吧,若是下次谁还因此让娘娘生气,便直接赶了出去,送回内务府。”

        小平这一语毕,几人非但不走,反倒都百般惶恐的跪了下去,黎嬷嬷甚至慌张的跪在地上,以头点地道:“娘娘恕罪,奴婢怎么敢存心扰娘娘的清幽,您就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是万万不敢啊。”

        谁都知道木鱼如今得宠,若是从落霞宫被赶了出去,那么就算回去内务府,此后也没人敢再要这些奴才了。

        木鱼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只要对方态度好,木鱼也不失为一个好说话的人,黎嬷嬷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木鱼一见,气自然也就消了,摆了摆手道:“罢了,只是下次不要再叫本嫔看见你们这等子烦心事,你们也莫要再杵着了,都退下吧。”

        木鱼这么说了,谁还能再逗留,一个个的都飞快的消失在木鱼眼前。

        惠儿正要转身退下,她得回去给小厨房的灶台生火,刚走出没两步,便听见木鱼的声音叫道:“惠儿。”

        惠儿赶紧回头,擦干眼泪,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木鱼冲惠儿招了招手,一脸亲和道:“你过来,跟着。”

        花月园里开了满园的梅花,木鱼站在梅花林中,鼻中所闻尽是淡淡的花香,这寒冬腊月,也只有梅花能开的如此娇俏,风采尤盛,木鱼不禁有感而发:“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也许是美景感染了身边的人,也许是木鱼的诗恰到好处,妙在应景,安安情不自禁的拉住木鱼的手,开心的笑道:“姑娘,这里好美呀!”

        “就是因了这美如画,才念着要你们一起瞧瞧,美景、佳肴与好酒是世上最不能独品的三种东西。”木鱼跟着安安笑了笑,然后刮了刮安安这小妮子的鼻子道:“快去自行摘些花儿来,不必拘礼跟着我。”

        闻言,安安高兴的不得了,拉着姐姐便要往园子深处走去。

        小平无奈,只得跟着安安,临走时还不忘对着木鱼行礼道:“谢姑娘。”

        木鱼见小平与安安两人嬉闹着走远,渐渐消失在梅花丛中,不禁觉得好笑,木鱼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安安确实是个讨喜的人,一举一动间就叫自己忍不住弯起嘴角。

        木鱼正欲朝着昨日在御仙楼看见的那处开着最茂密的梅花角落走去,那里花团锦簇的甚是漂亮,谁料一转身就看见惠儿站在自己身后,没预防的吓了一大跳,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喊惠儿跟着了,于是道:“你也无须跟着,像安安她们那样自己随意的去走走逛逛,或者赏赏这里的花都好,不用守着本嫔。”

        “奴婢不去,现下小平与安安两位姐姐都不在,奴婢若是也去了,娘娘便是一个人,娘娘身边怎么能没人伺候呢,奴婢就愿意跟在娘娘身边伺候着,哪儿也不去!”小丫头抬着头看木鱼,语气坚定。

        木鱼愣了愣,曾几何时,自己生病卧榻,那人坐在床沿,也这样甚是坚决的说道:“乖,你吃了药,病就会好的,本王不走,本王就在这里陪着你。”

        他说:“别怕,本王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而今,木鱼待在这宫廷里,也许将要面对的是四面楚歌,也许暗枪冷箭难防,木鱼终究是一个人。

        木鱼点了点头,任凭惠儿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在这花月园东北角一处簇拥开着满园里最美的花,木鱼拈起其中一支怒放的梅花,未待低头凑近它就已经闻见了满鼻子的香气,这味道并不使人反感,反而令人觉得清新自然,在闻见的霎时间顿觉心旷神怡。

        木鱼将手轻微一转,折下几朵初开的花骨朵,那花儿落在手心,尽是半开未开、含羞带臊的模样,还带着清晨里的露珠,瞧起来娇艳欲滴,木鱼仔细用手帕包了,放在怀里收着。

        忽然,木鱼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该女子话语里带着一丝狠戾的气息,说道:“那下作蹄子也不知道凭着什么,现在居然深受皇上看重。”

        木鱼寻声望去,姜素谨同俞敏正一道向着自己这个方向走过来,按照现在这个时间来看,她们怕是正要去往凤阳宫向陆曦月请安,眼看着姜素谨与俞敏二人离得自己愈发近了,木鱼赶紧拉住惠儿躲在了几株依偎在一起的梅树后面。

        惠儿猝不及防的被木鱼这么一拉,险些惊呼出声,吓得木鱼马上用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唇上,伸出食指做了个呲声的动作,惠儿马上会意,于是惠儿便与木鱼两个人安静的藏在那里观望。

        这显然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木鱼可以清楚的看见俞敏伸手摘下一朵看起来十分娇嫩的梅花,然后将那梅花插进发间,俞敏语气不急不缓,却足够噎住姜素谨:“在这宫中,不管是谁想要让皇上对自己另眼相看都无需什么才华与智慧,更别提什么家世与地位,独独有一样美貌足矣,姜美人不应当最为明白这个道理的吗?”

        俞敏这么一说倒是叫姜素谨脸色白了又白,姜素谨何尝不知道在这宫中各位娘娘的位份足够让人叫的起名字的包括自己在内也只有寥寥几人,当中除了自己是礼部侍郎之女、温月是右相之女以及陆曦月是太傅之女外,其余的都是家室背景不高,甚至毫无背景却爬到如今这些个不低位份的女子,姜素谨心称自己大意,方才竟然一时忘了这俞敏的身份同木鱼一样,都是没有依靠的孤女,也忘了自己身无长处,只会以跳舞取悦皇上,而如今在这个自己曾引以为豪的舞技上甚至不及木鱼,于是只好尴尬的笑笑。

        本以为这番对话会就此终结,没想到向来少言寡语的俞敏忽然又开了口,主动问道:“姜美人方才提及了金线海棠,是吗?”

        面对俞敏不同以往的嗤之以鼻,今日竟突然表现出一副略感兴趣的样子而主动搭话,姜素谨不免感到诧异,但还是笑着回答道:“是的,俞嫔姐姐竟不知吗?离曲国方一进贡,皇上便将那世间独独一颗的圣品赐给了安王殿下。”

        说到这里,姜素谨又开始烦躁起来,对着俞敏抱怨道:“俞嫔姐姐,你说皇上与安王从来兄弟情深,就算送了这珍贵的金线海棠去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昨日里的另一样神物——双殇,皇上居然将其给了落霞宫那位,真真是浪费了。”

        俞敏不再做声,而姜素谨却像开了话匣子一样:“要让妹妹我说,那木嫔就算是拿了双殇这样的好东西,也未必就能够长命,说不准哪天就失了宠,或是如何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只这两天木鱼不去凤阳宫请安之后,俞敏算是知道了,只要是稍微与木鱼沾点边的话题,姜素谨总能扯到木鱼身上去,然后开始变着花样的一直侃侃而谈下去。

        木鱼并不诧异姜素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既然自己来到这宫里,早就该做好最坏的准备,可是再如何避住锋芒也好,若真是要自己委曲求全,如此任人欺负的话,岂不是天方夜谭一般可笑,当下木鱼的内心便没由来的生出一股烦闷与愠怒,径直走了出去,说道:“本嫔虽然跟着慈荣太妃长大,但那静心庵说到底只是民间小家小户,因此本嫔自小没有受过教书先生的教诲,并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是就算如此,本嫔也依旧常听闻这么一句话,这话道是‘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本嫔觉得此话不错,因此本嫔自来不屑做那长舌妇人,说旁人的闲话,当然本嫔不说别人的闲话,也不愿在暗地里被人嚼舌根!不知姜美人觉得本嫔所说的是否有错?”

        木鱼突然从一旁窜了出来,姜素谨自然是被吓到了,而俞敏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接过自己身侧的宫女递过来的暖手炉,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看着。

        姜素谨当然不知道木鱼躲在这附近,如今被突然出现的木鱼这样一下抢白,姜素谨的面色红了红,然后转青,开口只是一直“你…你…”的结巴着,竟不知如何是好。

        恰逢惠儿跟着木鱼从梅树后走了出来,一时不察被脚下的石子拌了脚,猛地扑倒在地上,摔倒时,惠儿的指甲划破了姜素谨的裙角,愣是将其上面绣着飞鸟描花的丝线扯断了一处。

        木鱼的出现本就让姜素谨心内不快,姜素谨正愁火气没地使,惠儿就撞在这枪口上了,还不待惠儿爬起来,姜素谨便一脚踢过去,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这是皇上新赐的锦缎,用你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惠儿捂住肚子,脸都白了,看起来痛的不轻,但还是赶紧爬了起来,双脚跪在地上,口里叫道:“姜美人饶命啊,奴婢不是故意的。”

        木鱼见状,将惠儿扶了起来,怒其不争,又自下而上的扫了一眼姜素谨身上所穿的衣裳,姜素谨那一身华裙确实不负“锦缎”之名,当真是传闻中如金银一样华丽高贵的织物,难怪沈佑戾过去曾说若要观察一个人地位是否十分尊贵,便看他有没有一身锦缎制成的衣裳,由此看来,与锦缎相比,丝绸着实更低一等,也更为常见些。

        锦缎乃是丝织物中最为精致的纬三重纹织物,它的面料是单色经纹缎料,以至少三种彩丝做纬面缎纹起花,在制作时也使用斜纹辅助修饰,做工复杂,成品多花纹精致、色彩绚丽,质地紧密厚实,表面平整有光泽,锦缎正是因为珍稀才显得难能可贵。

        木鱼看着姜素谨的衣裳,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忍不住嗤笑一声,说道:“原来这就是比金子还珍贵的‘锦缎’,恰巧本嫔昨日里得了皇上的赏赐,别的不说,单这锦缎就有好些匹,若是姜妹妹喜欢这料子,本嫔便吩咐了人明日给你送去,也算是本嫔为自己带出来的这丫鬟手脚不利索,冲撞了姜妹妹的赔礼吧。”

        木鱼话说到这,俞敏微微翘起嘴角,心内暗自称量着这话说的好,木鱼这话就是在告诉姜素谨,被姜素谨看似珍宝,心疼的不行的东西,别人是不瞧在眼里的,木鱼为了小小宫女而将锦缎随意送人,这明显就是在打姜素谨的脸。

        姜素谨就算是再如何蠢钝也能够听出木鱼话语中这么浅显的意思,实在被木鱼气的不行,这才假意笑道:“许是木嫔姐姐心善,宽待下人,导致落霞宫里出来的这个宫婢毫无规矩可言,走个路尚且走不好,如此横冲直撞的叫人笑话,妹妹我见木嫔姐姐您似乎不忍责备这该死的小蹄子,唯恐来日叫奴才丢了木嫔姐姐的脸面,这才大胆替您管教。”

        姜素谨脸上笑的跟朵花儿似的,木鱼自然不能失了气度,于是也随她一起笑了笑,然后走过去,亲昵的拉住姜素谨的手,一把握住,还轻轻的拍了拍,笑吟吟道:“姐姐自然知道姜妹妹你原是好意,只是……”

        木鱼拉长尾音之后刻意的顿了顿,就在姜素谨眼神中带着好奇,探究的看着木鱼的时候,木鱼霎时间变了脸,眼神犀利的瞧向姜素谨的眼里,一把甩开自己手里所攥的姜素谨的柔荑,然后转身往后退了一步,木鱼这一时意气用了大力气,早上本以为脚已经大好了,如今这么来一下,脚下微痛,不过幸亏那痛也只是一下的光景,马上便没了感觉,木鱼接着自己未说完的话继续说道:“本嫔不免想起一句俗话,却不知姜妹妹有没有听过?那句话道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姜素谨被甩的踉跄一步,幸亏身边跟着的贴身宫女夜璞眼疾手快的扶住,姜素谨才堪堪站稳,恼羞成怒的用食指向着木鱼的方向指去,愤恨道:“木鱼,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木鱼在心里嘲讽道这姜素谨果然是狗急易跳墙,不过木鱼等的就是她姜素谨撕破脸皮,因为只有姜素谨这样言语冒犯自己了,木鱼才能有接下来的一些言行举止。

        只听木鱼怒吼道:“大胆,姜氏不过区区美人,竟然胆敢直呼本嫔名讳,还如此出言不逊。”

        正说着,木鱼一巴掌扇了过去,正中姜素谨脸颊,声音清脆动听,木鱼只觉得这一下打的自己心内畅快,但心知气势万万不能输,于是瞪大眼睛道:“这一下是罚你不知尊卑,胆敢越俎代庖,未经本嫔的允许,私自跳过本嫔来教训落霞宫的宫人。”

        姜素谨不曾料到木鱼这一手,当下便愣住了,谁知木鱼即刻又是一巴掌,语气冰冷无情:“这一下是罚你不守宫规,即使姜美人你对皇上赐本嫔宝物而心生妒忌,也不该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你对本嫔颇有微词便罢了,竟不知你自己说出的话也是在质疑皇上识人不明吗,议论皇上将恩宠给错了人便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姜素谨被木鱼这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身上,一时噎住,无力反驳,气的险些要叫喊出来。

        木鱼无视全程不说一句话,只待在一旁看热闹的俞敏,冷笑着环视在场众人,然后像是才感觉到姜素谨满眼通红的怒目而视一样,方慢慢悠悠的看向姜素谨,语带不屑的说道:“本嫔从不是那种愿意吃哑巴亏的人,更不是那种任人拿捏摆布的软柿子,姜素谨,本嫔要你记住,你没有一点能耐可以使本嫔趋于你的下风,就凭你这种货色,还不配做本嫔的对手。”

        说罢,木鱼转身离开,惠儿紧随其后。

        走了有一段距离,惠儿尚能听见姜素谨愤愤不平的声音,以及夜璞劝慰姜素谨道:“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如今时辰也不早了,奴婢搀着娘娘前往凤阳宫吧,若是去的晚了,怕是要惹皇后娘娘怪罪。”

        因为心中气愤,木鱼走的越发的快,惠儿肚子发疼,一时跟不上木鱼,眼看着与木鱼的距离越拉越大,这才糥糥的出声叫道:“娘娘……”

        木鱼听见惠儿的声音,这才猛地停下,也不转身看惠儿,背靠着一株梅树径直蹲下就哭了起来。

        虽说这场口舌之争是自己胜了,可木鱼回想一下,依旧觉得委屈,如果可以软弱的活着,谁又愿意像这样故作坚强。

        “姑娘这是怎么了?”木鱼刚哭了没两声,就听到自己头顶传来安安焦急的声音。

        木鱼抬起头,不曾想到自己第一眼注意到的人竟然是顾君远,不为别的,只因他出现并不在自己意料之中,并且他的眼神里满是对自己毫无道理的关切,叫人不得不注意到他。

        顾君远的身侧是安安搀着小平,姐妹两个也俱是一脸焦灼的瞧着自己。

        木鱼赶紧擦了擦眼泪,速度站了起来,微微颔首算是礼仪,客气道:“顾将军。”

        顾君远点了点头,沉声道:“木嫔娘娘可是遇到了什么不称心的事吗?”

        “并无。”木鱼摇了摇头,她怎么会不知顾君远语气不好是因为觉得自己受了欺负,只是他与自己而言不过是不熟的相识之人罢了,顾君远如此不加掩饰的关心只会叫自己觉得奇怪,当然思及自己刚才的窘状被他看见,木鱼也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道:“只是方才这寒风吹沙迷了本嫔的眼睛,一时颠的眼里生痛,这才自己伸手揉出眼泪来,倒是叫将军撞见,看了笑话。”

        顾君远敛眉,他自然能听出木鱼在撒谎,于是不欲再从她口中问出什么。

        这时候,惠儿刚好走到木鱼的身旁,惠儿看见顾君远在木鱼跟前,赶紧俯身行礼道:“顾将军万安。”

        顾君远瞥了一眼惠儿,眼神不善,开口便指责惠儿道:“别的宫人都是如何伺候主子的,你却步履迟缓,还使得你主子在此地等你,本将军看你眼中却是没有一点儿规矩。”

        木鱼不曾想过顾君远会因为这点小事开口斥责惠儿,就如同那一日在御仙楼上责备黎嬷嬷一般,顾君远这样不清不楚的维护自己难免让人觉得诧异。

        安安和小平闻言,也俱是觉得十分惊讶。

        几人之中只有惠儿真的被顾君远吓坏了,惨白着一张脸,立刻“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不安道:“奴婢没有伺候好娘娘,这是奴婢的不是,还请顾将军息怒。”

        木鱼想着惠儿是落霞宫的人,要处置也是自己处置,顾君远就是嘴上这么说说罢了,哪里能真的对惠儿做什么,这丫头也是胆子太小了些。

        木鱼不禁觉得好笑,正欲为惠儿解释,又听顾君远声音洪亮,对着惠儿问道:“本将军问你,方才发生了何事。”

        木鱼知道顾君远定是在问惠儿关于自己独自一人在梅花树下哭泣的原因,木鱼心中不悦,自己方才已经说了是风沙眯眼,如今顾君远这样问话,却是半点面子不给自己留,他难道看不出来自己不想提及缘由吗?

        惠儿看了木鱼一眼,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木鱼心道不妙,赶紧转移话题,冲着安安看了过去,假作疑惑的问道:“你姐妹二人怎会同顾将军在一起呢?”

        宫廷争宠、妃嫔不和,这些事说出去本来也不光彩,何必还巴巴的去给人笑话。

        顾君远见木鱼突然开口,知道她是故意如此打岔,想着木鱼怕是当真不愿提起刚才的事,若是自己一直咄咄逼人,只怕会叫木鱼心中不满,于是皱了皱眉也不点破木鱼的小九九,只是对着仍跪在地上的惠儿说道:“罢了,以后好好的服侍你家主子,切记不可再有今日之事了,你起来吧。”

        木鱼别扭的看了一眼顾君远,心道他这话说的稀罕,叫旁人听见定是以为他所说的今日之事是指的自己身为主子却走在前头等奴才跟上的事,可在场几人皆心知肚明,顾君远实则是说木鱼刚才这样躲着人哭的事。

        木鱼想着若不是自己乃是当事人,定要觉得自己与顾君远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所以才叫他对自己的事情这样上心。

        小平转头看了下顾君远,然后又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木鱼,心内对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甚是疑惑。

        “回姑娘的话,方才我姐妹二人于梅林中为姑娘采花,突见一只很少见的蓝紫相间的蝴蝶,于是我便央姐姐帮我捉了它来,谁知那花蝴蝶没有捕到,姐姐却因此而摔了,还累的姐姐手上擦伤了一处。”随着安安手指头所向,木鱼看到小平的手背上用一块青色的布包着,那布块的边沿并不规整,木鱼瞧着顾君远的衣裳是青缎暗纹锦长衣,于是估计着小平手上包扎所用的布料是从顾君远的青衫上撕下来的。

        只是这样包扎着也看不见伤口的大小,木鱼不免担忧,赶紧拉过小平的手,问道:“伤的严重吗?怎的如此不小心。”

        木鱼语气紧张,关切显露于脸上,小平不禁为之感动,宽慰木鱼道:“只是小伤口罢了,没有大碍的,承姑娘关心。”

        木鱼闻言,这才放宽了心。

        安安见木鱼关心自己的姐姐,心内高兴,安安一直希望自己的姐姐与姑娘能够好好相处,这种相处是互相关爱而不是互相算计,如今这样甚好。

        安安捂嘴乐了乐,给木鱼使了眼色,瞥了瞥身侧的顾君远,促狭一笑道:“幸亏当时顾将军恰好路过,替姐姐及时的处理好伤处,只是倒因此害得将军撕破了衣裳,真是叫我姐妹二人过意不去。”

        对于安安的挤眉弄眼,木鱼不知何故,只道是安安小孩子家调皮心性,便不放在心上。

        木鱼向顾君远微行了礼,说道:“小平受伤之事,多谢顾将军帮忙。”

        顾君远一副练家子的作风,以双手握拳回礼,虽然看起来有种江湖气息,但是在他做起来,却又不像市井草莽,不失世家风范,谦虚道:“举手之劳,木嫔娘娘客气了。”

        又是一番客套的寒暄之后,顾君远与落霞宫诸位告辞,各自回到自己的所在。

        而木鱼回落霞宫不久,便去床上睡觉了,在木鱼看来,午时小憩片刻乃是人生一大乐事。

        不过仔细说起来,木鱼虽然躺在床上许久,但其实只睡了一小会儿,只因安安和小平姐妹俩在内室门口守着,两人一直轻声说话,虽然她们与木鱼离得有些距离,木鱼本不该听到,但怪只怪木鱼自己向来耳尖,又从小习惯了待在静心庵那样安静的地方,但凡有点小声响便不能安生睡觉,说来还是浅眠害人。

        木鱼最终还是受不住吵,门口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实在是叫木鱼听的越来越清醒,索性下了床,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木鱼站在门后,听见安安刻意压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说道:“顾将军今晨这一出撕破青衫为红颜的风流美事这会儿估计要传遍整个后宫了,再待几日,也许整个南素城都会听闻顾将军与姐姐你之间撕衣定情的佳话,真是不知姐姐的这般福气要羡煞多少闺中女子了。”

        安安话音刚落,木鱼又听小平娇嗔道:“安安,不许胡说,我们怎么能受了人家的恩惠,还在背后议论人家的私事呢!我与顾将军之间的事你是亲眼所见的,我们两个清清白白的,绝无半点你所说的私情。”

        木鱼听小平说话的声音,大概也能猜到几分小平的真心,她语中带羞,估摸着是被安安说中了心事,只是不好意思承认而已。

        木鱼心想若是要套小平的话还不简单,只是安安一个人可不行,自己应当出去帮帮腔,就在木鱼这么想着的时候,听见安安毫不掩饰的调笑道:“只怕姐姐是口是心非罢了,顾将军乃是人中翘楚,待人有礼又武艺超群,姐姐你这池春水今日得遇贵人,凡心怕是全都付诸给他了吧,姐姐也不要急着否认,依我看呢,你只管承认才是对的,我是你妹妹,我还能笑话你不成吗?”

        不待小平作答,木鱼向里径直拉开内室的门,也不拐点弯委婉一下,开口就问道:“小平可是倾心于顾君远?”

        安安与小平见木鱼开门,皆是吓了一跳,两人本是随性的坐着,这会赶紧站了起来,行礼道:“姑娘!”

        比起安安,小平心里更是纠结,小平万万没想到木鱼并非在休息,更不曾想木鱼将自己与安安二人的对话全都听了去,还如此直白的将这种羞人的问题问出口,小平一时间只觉得面红耳赤,实在是臊的很,口中一直念叨着:“我…我…”

        只是小平的这个“我”像是在结巴一样,怎么都没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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