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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幸与不幸


爆炸的余波掀飞了大量丧尸,它们和装甲车的残骸一起七零八落,高速公路的路面也被炸出了极深的坑,裂痕蔓延,一副摇摇欲坠随时要散架的架势。

        一张烧焦了大半的纸被气浪吹上火舌,兜兜转转几圈后悠悠地飘落到地上。爆炸时瞬间炸裂的血肉在这张纸上喷溅了满面的血污,高温和烈火又将它烧得坑坑洞洞,勉强能通过一点横竖细线和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辨认出这是一张表格。

        热风拂过,纸片颤颤巍巍地翻了个面,背面比正面要干净许多,“父母均已在保卫工作和研究工作中牺牲,望批为烈士之后加以优待”几行小字被人用黑水笔写了上去,横平竖直,运笔间透着些秀气。

        宋悦庭从车后窗匆匆瞥了一眼声势浩大的爆炸,只隐约见到还没熄灭的烈火和滚滚浓烟里从高空扑扑往下掉的人体碎块,惊讶之余没有精力去过多关注。

        当务之急是曹茜的伤势。

        宋悦庭和卫筠柏一起去搀扶跌倒在第二排座位中间的曹茜,她本来还算红润的脸颊此刻毫无血色,嘴唇都泛白,牙关紧闭,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在强忍着脱离险境后放松下来的神经所带来的剧痛。

        慌乱中蹿到前排去的一修也定了神,帮着把曹茜往后面拱。

        “把她放平,头垫着你的腿躺下,上半身抬高。”卫筠柏取出曹茜怀里护着的猫包放在一旁,将曹茜交到宋悦庭手上,转身拉出座椅缝隙里的安全带,脱下肩上的背包在里面着急地翻找什么。

        曹茜身形瘦小,宋悦庭不费力地把她抱起来带到后排座位上,揽住她打颤的肩膀,放柔声音安慰道:“没事,会没事的,他……他懂点急救知识,一定会尽力救你的。”

        话到嘴边的“他是医学生”被宋悦庭咽了下去,换了个很模糊的说法。

        人们对医生这种职业的期待值总是很高,善于进行道德绑架。贸然把卫筠柏医学生的身份抖出去不见得是好事,身处末世,还是谨言慎行为上。

        宋悦庭自觉这样的想法挺利己主义,可是如今他身边除了一修,能全身心信任的就只有卫筠柏了。

        曹茜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被咬掉一大块肉,露出骇人的骨头和肌肉组织的手臂,被扯裂的肉上还沾着丧尸嘴里的秽物,血不断地从创面流淌出来,浸透了身下的布质座垫。

        她从牙关里泄出一丝哭腔,汗津津的右手无助地抓住了宋悦庭的胳膊,指尖都用力得泛白,力道落在宋悦庭身上却显得有些微小。

        她的力量实在太小了。

        卫筠柏掏出了剪刀、双氧水、小包绷带和湿巾,剪下一段安全带再对半剪成两根细细的长条,紧紧捆在曹茜左手肘上方。

        “她必须截肢。”

        就在卫筠柏准备往曹茜伤口上倒双氧水时,程义诺自车窗翻了进来,只看了一眼曹茜的手臂就下结论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悦庭觉得他的眼睛有点不明显的泛红,眼尾似乎还有抹掉的水痕。

        “丧尸爆发时你在苏北医院,你自己在资料上填的。病毒的传染性有多强你不会不清楚。”见卫筠柏向自己看来,程义诺神色复杂,“据我所知,军队里有被丧尸咬后截肢保命的成功案例。”

        卫筠柏的视线回到曹茜身上,双手局促地拧着双氧水药瓶的盖子,“现在没有合格的医疗条件,我也只是个半吊子,她已经失血过多了,我没把握。搞不好她就死在我手上。”

        “那就死在你手上。”曹茜痛苦地挤出一句连贯的话,面部都因虫蚁噬骨般的疼痛而扭曲,她伸手去碰卫筠柏,眼里是无比强烈的求生欲望。

        她小声地哭道:“我不想不想变成丧尸,救救我”

        程义诺拔下绑腿上的军刀,又从小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给卫筠柏,“你是在场所有人里最有能力救她的,截肢可能会死,不截肢一定会死。没有太多时间考虑了,手臂离大脑很近。”

        沉默了片刻,在曹茜祈求的注视下,卫筠柏接过了军刀和打火机。

        “捂着她的眼睛,别让她看。”他往军刀上擦了双氧水,一边用打火机烧着刀刃一边对宋悦庭说道。

        宋悦庭连忙捂住了曹茜的双眼,另一手按住她的肩膀。

        察觉到曹茜抖得厉害,宋悦庭让她往自己怀里靠了靠,道:“实在太疼可以咬我膀子。”

        曹茜有点想笑,可她实在笑不出来。卫筠柏在摸索着关节接合处的位置,锋利的刀尖剔进了她的手肘,准确地剜开软骨,在几次调整位置大力戳弄后成功分离了骨肉。

        这个过程其实不算长,卫筠柏在高度紧张和过分简陋的条件下几乎发挥出了学医以来水平最优秀的一次实操,但是对曹茜来说截肢的过程却漫长得仿佛没有边际。她在黑暗中清晰地感受着本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剥离,指尖的曲张、手腕的转动都不能被她感受到,连小臂伤处的痛感都逐渐变成了虚无。

        她从此不再是一个完整健康的人。

        曹茜大口喘着气,在持续不断的剧痛中发出嘶哑的哭声,汗水将她的头发浸得湿漉漉的。

        卫筠柏迅速用淋了双氧水的绷带裹住汨汨冒血的断面,把血肉模糊的断臂扔出车窗外。

        不会有正常人想一睁眼就看见自己被砍下来的残肢的。

        “好了,没事了,”卫筠柏示意宋悦庭可以松开手了,抽了几张湿巾帮她擦拭脸上的汗和泪,“你很勇敢,很坚强,真的。我在医院见过很多需要截肢的病人,没有比你厉害的。”

        “那我,我还会……哈,还会变成丧尸吗?”曹茜瘫软在宋悦庭怀里,被疼痛折磨得双眼有些失神,她滞涩地移开视线,看向自己缺了一半,手肘以下不复存在的左臂。

        至少没的不是惯用手。她心里升起这样可笑的庆幸。

        程义诺道:“需要观察一段时间。以你被丧尸咬出的创面来看,三十分钟内没有感染迹象应该就脱离风险了。”

        “三十分钟……”曹茜喃喃着,不说话了。

        卫筠柏拎起一旁的猫包,打开一个小口放小狸花猫出来,叉着它的胳肢窝举到曹茜面前。

        “喵!”

        小狸花猫蹬着细细的四条腿儿,朝曹茜的方向扑棱着。

        “你要抱抱它吗?”卫筠柏问。

        曹茜怔怔地看着小猫,哭红了的眼里还有泪光闪烁,她接过小猫,让它趴在自己胸前。那软软的、温热的一团小生命在她胸口乖顺地趴着,伸出粉嫩的舌头去舔她下巴上的汗珠。它呼吸的起伏传递进她的心脏,稚嫩、脆弱,又蓬勃而有力。

        远离了尸潮,面包车一路平安无事开回了扬州市区,跟在后面的大巴车却在途中出了意外,车上有人被感染以致整辆车都陷入了混乱,最后撞坏了高速护栏,掉下高架桥。

        卢九桂和装甲车上的武警们舍命相救的一车人,终究是没活得下来。

        面包车开进市区,薛欣妍瞥了一眼油表,问程义诺:“我们要开到哪里去?直接回怡林园吗?”

        “不能回去。”程义诺变戏法似的从身上大大小小的口袋里摸出了地图、记号笔和97式指北针,“以文昌路为界,广陵区城南这一块,也就是老市中心基本已经全都撤走了,我们是南边的最后一批。城市一旦空出来就会在短时间内沦为变异动植物和丧尸的地盘,我们这个阿猫阿狗三两只的阵仗回去就是送死。”

        他展开满是标记的地图,研究了一阵后在上面用红色记号笔划出了几条路线。

        “去北边。我们上328国道,走润扬中路,绕过隧道进翠岗路,然后拐到淮海路。”他把画好的路线给薛欣妍看,指了指面包车现在所在的位置,然后移到瘦西湖路旁边的一个小区上,“这一块地方是安排在我们后面撤离的,现在应该还有大量警力驻扎。从我收到的最后一份丧尸密度报表来看,瘦西湖及其周边旅游带也是市里密度最低的区域之一。我还画了条备用路线,以防有的路现在封死了,或者被丧尸和变异动物堵住。路线不是最短的,但我们要提高速度,驻扎在瘦西湖一带的队伍比我呆的这一支大很多,除了武警还有军队,应该会有军医随队,我们早点过去就能早点把那个截肢的小姑娘送到军医手上。”

        薛欣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她一向嘴笨,纠结几秒后觉得自己还是别说话了好,郑重地点点头,踩下油门。

        二十几分钟后,面包车平安无事地抵达瘦西湖路。

        瘦西湖路原来是一条开发得不错的商业街,一边是住宅区一边是商业娱乐中心。丧尸疫情爆发后那些广场大楼没人光顾,光鲜亮丽的建筑不出几天就像横遭变故的人一样衰败下去。宽阔的马路上不见车辆和行人,路边的栽植树木也全都被挖掉了,留下一个个坑,只有一些低矮灌木因长势不明显而没被处理。

        面包车还没靠近锦绣苑西门,就有小区里的人被车辆的动静吸引,端着枪出来查看情况——现在可不是补给车到达的时间。

        “张副队!”

        程义诺老远就看清了出来的人是谁,欣喜地按下车窗冲他招手。

        张启听出熟悉的声音也是一怔,细细一瞧才认出朝自己招手的是跟着队长一起去了广陵区的程义诺,吃惊不小,“小程?你们不是今天中午就撤走了吗?”

        “出意外了,南京去不了。”面包车停在锦绣缘西门门口,车还没停稳程义诺就打开车门跳下车来,去开后座的门,“这边有医生吗?我们车上有个截肢的女孩儿,最好赶快送到医生那儿去。”

        “有的有的,配了一个军医。”张启说着,喊来几个同事。

        程义诺从宋悦庭怀里抱过因失血过多而昏昏欲睡的曹茜,手法不算温柔地把扒在她身上不肯下来的小狸花猫揪起来丢给宋悦庭。他丢猫的动作实在有点快,宋悦庭险些没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去接小猫。

        也不考虑一下别人接东西的准头会不会很差吗?!宋悦庭心里吐槽道。

        幸好是稳当地接住了。宋悦庭摸摸对程义诺发出不满的叫声的小猫,给它顺毛。

        张启看了眼脸色惨白的曹茜,道:“你赶快带这姑娘跟他们去找军医吧,车上的人我来安排。”

        程义诺抱着曹茜匆匆忙忙地跟带路的武警先走了,张启对车上的三人招呼道:“把车开进来吧,我带你们先找个地儿停车,休息一下。哟,还有猫猫狗狗呐?”

        宋悦庭立马一手托猫,一手圈住自己的狗,诚恳道:“都没变异,我咬人它们都不咬人。”

        一修闻言,滴溜滴溜的眼珠子眇了宋悦庭一眼,小脑瓜子用最快的速度领会了其中意思,配合地做出吐着舌头一脸傻相的样子。

        薛欣妍也把鸟笼子提在手里,弱弱地道:“还有个鹦鹉……它也不咬人的。”

        卫筠柏手里没有东西,也不出声儿,心道:我虽然变异了,但我也不咬人的。

        张启笑了一声,示意他们开车跟着自己走,“走吧走吧,猫猫狗狗拴好了就行,还有那只腮红鸡。”

        “腮红鸡”嘹亮地啼了一声,薛欣妍听出它在骂骂咧咧,尴尬地笑笑。

        面包车开进了锦绣苑,由张启领着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停车,然后三个大人领着三只宠物乖乖跟在张启后面走。

        锦绣苑里也不是一片祥和。计划里这个小区是今天下午五点多撤离,居民们多数都把家当收拾得差不多了,结果程义诺下车第一句就是南京去不了,军方立刻开大喇叭通知居民情况有变暂时不撤离,小区里一时怨声载道。

        宋悦庭牵着一修,边走边新奇地打量四周。锦绣苑比怡林园新,小区装修得也更洋气,居民们正为刚才的广播内容议论不休,每家每户的阳台上都没空着,或是搬了板凳小桌来嗑嗑瓜子观察局势,或是隔空喊话和对面楼栋的人交流,或是纯纯出来看热闹的……

        或是来阳台上美美沐浴着下午三点的太阳吹着空调敷着面膜享受人生的。

        宋悦庭走马观花地略过两边的吃瓜群众,正准备收回视线时突然发现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分外熟悉的人。

        女alpha穿着一身有荷叶花边的可爱睡裙,小而不失圆润的脸上严丝合缝地贴着面膜,露出一双圆亮的杏眼。她翘着二郎腿,浓密的长发在头顶绾成一个随意的丸子头,惬意地躺在摇椅上抠弄着自己不久前新做的裸色美甲,腿上还放了一本儒林外史,时不时拿起来看几眼。

        和仿佛逃荒来的难民宋悦庭形成鲜明对比。

        宋悦庭微眯起近视一百度的眼睛,想反复确认这个保持优雅的女人是不是林文文。

        大概是alpha敏锐的感知让林文文感受到了楼下一道隐隐含着幽怨的目光,她好奇地坐起来,迎着那道目光看去。

        宋悦庭没啥特色的脸和身材不一定好认,不过他牵着的一修非常好认。

        “哇,”林文文从摇椅上弹起来,不忘控制面部表情以防面膜脱落,“宋悦庭?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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