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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灾临


东部干线—新大路沿路封上了十米高的数层高压电铁网筑起的围墙,在沪陕高速经过的地方通了一个出入口,有军队把守,而在一公里开外的南京绕城高速后则修筑起了更高的铜墙铁壁。

        大巴车要一辆辆地经检查,仔细核验车上每一个人的信息后才能陆续被放行进铁网内,这是一个耗时不短的工作,车队前进得极慢。

        李东盛索性把面包车开到路边,熄了火。干坐了一会儿后,他对程义诺客客气气地问道:“武警同志,咱能下车去抽根烟吗?你看我这,开车开了这么久有点累,抽一根提提精神。”

        程义诺心里叫苦着为什么这种问题也来要问我,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嘴上干巴巴地道:“队长说了进南京之前不要下车,你在车里抽吧。”

        李东盛嘿嘿两声,“后头两个女娃儿咧,让人家姑娘吸二手烟不太好。”

        程义诺犹豫片刻,决定把这个问题抛给队长,掏出通讯器:“呼叫呼叫,呼叫队长。”

        “怎么了?”卢九桂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队长,有人问能不能下车去抽”

        “不可以。”

        “根烟。”

        “不可以。”

        卢九桂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两遍“不可以”,啪嗒把通讯器挂了。

        程义诺无奈地向李东盛耸了耸肩,表示他努力争取过了。

        李东盛长叹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用中年人独有的沧桑又搞笑的语气道:“老头子我就想抽根烟啊。”

        宋悦庭有点想笑又不敢率先做第一个笑出来的人,低了低头抿着嘴把嘴角的笑意压下去。李东盛这话他听着亲切,家里那位年纪差不多的“老头子”每每被小女儿制裁着不让抽烟时也会这么来上两句,然后灰溜溜地把烟盒子收起来,嘀咕道:“再不抽就潮掉啦,浪费!”

        两个女生听李东盛唉声叹气的,纷纷说没事,就在车里抽吧,李东盛眉头一挑,摆手道:“不行不行,我闺女说了,坚决不能让女孩子吸二手烟。”

        提到自家女儿,李东盛的心情一下好起来,乐呵呵地和她俩聊起来。

        等检查的进度终于走到最后,铁网这边堪堪剩下两辆大巴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宋悦庭都在面包车上睡醒了个午觉。

        宋悦庭醒了会儿觉,从背包里取了两袋压缩饼干和一修分了吃,随后百无聊赖地把一修拉着坐起来,跟它玩起了无声版的你拍一我拍一。一修肉眼可见地把“无语”两个大字写在了脸上,迁就中带点敷衍地抬爪子和宋悦庭对拍。

        对一修来说可能有点幼稚,但是对于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宋悦庭来说刚刚好。

        “这狗挺聪明啊。”

        一开始被宋悦庭“挤兑”的大爷忽然冒了一句。宋悦庭偏头看他一眼,见他堆着笑,也不好给人家甩脸色,随口应付道:“还行。”

        正不太积极地和宋悦庭对拍的一修动了动鼻尖,耳朵一抖,对拍的动作迟缓起来,一只爪子搭在宋悦庭膝盖上,好似在思考什么。

        宋悦庭用手指拨了拨一修的爪子,“一修?”

        一修起身,鼻尖耸动着挤进后排,在每个人身上来回嗅闻,最后停在车门边不肯走,盯着门缝嗅,用爪子扒拉车门。

        有了前车之鉴,宋悦庭不敢把一修的反应不当回事,越过旁边的人去揽住一修,把毛孩子捞回来,一边安抚地摸着它的背一边抬头看向车窗外。

        高速护栏外的耕田很开阔,田里空无一物,一眼望过去能毫无阻碍地看到尽头,没有任何异样。

        宋悦庭轻声问一修:“是外面有什么吗?”

        一修坚定地叫了一声,又要挣脱宋悦庭的怀抱去挠车门。这次它的动作有点大,把车里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程义诺转头看着这只一路上都很安静乖巧的狗,奇怪道:“它怎么了?”

        他手里端着加装了榴弹发射器的95式自动□□,枪身随着他侧身的动作露了出来,喷了塑的护盖反光并不严重,以至宋悦庭第一眼险些没发现枪口似乎隐隐对着一修。

        近在咫尺的枪带来的压力比什么都大,宋悦庭一把拽住一修的项圈,强硬地把它拖回怀里抱得紧紧的,暴力镇压它乱蹬的四肢,用手臂挡住一修的头颈和后胸背。

        “没怎么,”宋悦庭的目光在枪管上停留片刻,不太自在地笑笑,“它好像觉得外面有东西。”

        程义诺狐疑地转回去,不待他去观察看似风平浪静的田郊到底有没有什么异常,一修又响亮地叫了几声,宋悦庭捂都捂不住,旁边两个泰迪大概是受它影响,也叫了起来。

        与此同时,程义诺的通讯器响了。

        “突然检测到在南边五百米外、北边三百米外村庄内大量丧尸,做好迎战准备。”

        程义诺惊奇地挑了挑眉,拿起通讯器,“收到,面包车收到。”

        他摁下车窗,把枪架在上面,开保险推上弹匣,伏下身子,不放过外面的一丝风吹草动。

        “大家也别太担心,丧尸的行进速度不会很快,我们应该能在它们过来之前进南京。”察觉到车里的气氛因这突发情况重新不安起来,程义诺出言宽慰道,随后瞟了后座焦躁地叫个不停的一修一眼,“它真的很聪明,但是能不能让它先别叫了?容易吸引丧尸。”

        被点名的一修哼哼唧唧几声,竟真的不叫了,焦躁地卧在宋悦庭怀里,还抬爪子给不知所以仍在嚎叫的泰迪两下子,示意它们也安静,末了朝程义诺的方向斜瞪一眼。

        一修可看到了程义诺拿枪指它。虽然作为一只狗狗它不太能理解那个奇形怪状的黑黑的东西是什么,反正主人觉得那玩意儿很危险就是了,得记恨上。

        宋悦庭亲了一修一口,跟它讲悄悄话:“乖崽咱不气,他不是有意针对你。”

        程义诺不知道自己被一只狗瞪了,他专心致志地注视着耕田尽头一排排平房,子弹在膛,蓄势待发。

        不多久,程义诺的视线里出现了第一只丧尸。那是一具小半个身子都腐烂殆尽,露出白骨和发黑的内脏的尸体,脸被啃食得不成样子,五官都无法分辨,它从两座平房中间的小道里冲出来,循着人味儿向高速公路移动着。

        这具丧尸的速度快得离谱——它简直是在跑。

        程义诺脑子闪过这样的念头,迅速瞄准,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一枪爆头。

        枪声响的时候,宋悦庭这个眼神儿不好的甚至还没发现丧尸,茫然地搜寻着外头到底哪儿有丧尸。

        大批大批的丧尸很快从平房后面涌了出来,枪声此起彼伏。丧尸们前仆后继,踩着前方被爆头的同类的尸体前进,射击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它们源源不断从后方蜂拥而来的速度。

        当程义诺换弹匣时,北边的丧尸已在武警一排排子弹扫射下将距离缩短了近百米,并且没有到此为止的迹象,它们好像无穷无尽,从村庄里往高速公路的方向狂奔。

        程义诺的手心隐隐有些出汗,他意识到情况不妙,这堪称是一场“尸潮”——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面包车里的大家不敢出声,连大气都不敢喘,而大巴车上的众人在强烈的危机感下开始有所骚动。

        “就不能先放我们进去吗?检查检查,没命了检查个屁啊!”

        “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快看,这些丧尸根本杀不完!”

        “这不是让我们等死吗”

        “放我们下去!放我们进南京!”

        卢九桂下了装甲车,大步流星地走向守在通道前的士兵,按下耳朵上的挂耳式通讯器:“全体注意,安抚群众情绪,我去和守门士兵沟通。”

        她行至通道前,向守门的士兵敬了个军礼,对方也回以标准的军礼。

        “同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现下情况紧急,先把人都放进去也是情理之中吧?大不了先进行隔离,确认没有问题后再带他们去集中地点。”

        士兵道:“卢队,您别为难我了。不放任何有可能携带病毒的东西进南京,这是徐司令的命令。”

        在二人交谈间,倒数第二辆大巴车检查完毕,被准予放行。守门的士兵朝卢九桂歉意地鞠一躬,缓缓后退,招呼同伴将通道关闭。

        “您现在带着武警部队的人进城还来得及,但这辆大巴不能进来了。”

        卢九桂的语气沉了下来,“那是几十条人命!”

        士兵没有接话。

        这已经不是人权至上的时代了,人命不再是最值钱的。

        卢九桂还没有适应这个转变,那些普通老百姓也没有。短短半个月,从和平繁荣的盛世跌入动荡飘摇的末日,所谓权利所谓平等全都建立在了更为苛刻的新条件之上——

        人命的价值,取决于这个人所能提供的价值。

        那一车无所建树的平民,并没有让政府冒着风险破例放他们在不合规矩的情况下进入南京的价值。

        卢九桂压下心中的怒火,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拦在高压电网外的最后一辆大巴车内的躁动愈发高涨,车前门突然打开了,一群人冲破武警的阻拦跳下车,奔向还没完全关闭的通道。

        卢九桂大惊,喝道:“都回去!”

        没有人理睬她,他们堵在即将关闭的通道前,大声抗议:

        “放我们进去!”

        “你们不能致老百姓的生死于不顾!这是一个合格的政府该干的事吗?!”

        “这是不作为,你们不能这样”

        有人拍击铁门,有人去扑拦在门后的士兵,大人愤怒的叫喊、小孩儿的嚎哭混杂在一起,几百米外是逼近的尸潮,诡异的嘶吼声步步逼近,压迫在嘈杂的人声之上,把人们往恐惧的深渊里拽。

        宋悦庭抱着一修坐在原地,面对如此混乱的场面,他选择怂怂地呆在面包车这个小空间里,这儿好歹还有个一枪一个丧尸的兵哥。

        后排现在只剩宋悦庭和一修一人一狗了,另外三人都牵着自家猫狗加入到了前方抗议的队伍里。李东盛也去了,他一向是个积极参与这类事儿的人。

        小小的面包车里一下宽敞起来,人的心情却并没有随之放松。第一个人下车时程义诺还试图言语相劝,李东盛下车时他除了低低骂句脏话再没有别的表示了。

        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的尸潮不允许他过多分心,稍有不慎或许就有几个漏网之鱼冲破枪林弹雨的防线。

        宋悦庭怀里安静了很久的一修突然动了动,竖起耳朵看向某个方向,宋悦庭循着一修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男人从大巴车上下来后直奔面包车这里,轻度近视的眼睛一时辨别不出那人的样貌,等他跑近了些才认出那是卫筠柏。

        宋悦庭又惊又喜,赶紧给卫筠柏把车门打开,二人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前方闹哄哄的人群处蓦地传来一声枪响。

        那是开向人类的枪响。

        面包车里外的四个闲人齐齐看向那声枪响的源头,连程义诺的心绪都被打乱了一瞬,扣动扳机的手微微一颤,本该正中丧尸眉心的子弹弹道稍有偏差,爆了它右半边脑袋。

        狗吠声霎时狂起,又是一声枪响,便只余下些微弱的呜咽。

        人群的喧哗短暂凝滞了几秒,迸发出尖叫和斥责,他们开始惊恐地后退、逃散,如脆弱的鸟兽之群被□□打散了。

        卢九桂怔怔地望着倒在面前的两具躯体,李东盛的头没了大半,颅骨炸开,些许灰白的脑浆和碎肉稠血溅到了她身上,德牧被打穿了脊椎,没有立刻毙命,瘫倒在地小幅度地抽搐着,口中溢血,朝主人的方向挪动着。

        血蔓延到了卢九桂脚下。

        开枪的人就在铁门后,身着对人民来说代表着绝对安全与可靠的正规军装,面无表情,射杀丧尸一般毫不犹豫地打死了走投无路之下变得愤慨的人民和对主人重心耿耿的宠物狗。

        本该保卫人民的枪对准了人民。

        这比末世本身还要荒唐千万倍,可怕千万倍。

        卢九桂的耳边嗡鸣阵阵,她的声调都尖锐起来,厉声质问道:“你怎么能对人民开枪?!你是军人!军人的枪是用来保护人民和国家安全的!”

        “我在保卫国家安全。”开枪的士兵沉静地说道,“任何一个人如果破了规矩进来,整个南京都可能陷入危险。这也是徐司令的意思。”

        他身边的战友嗤笑一声,用卢九桂能清晰听见的声音对同伴调侃道:“我说什么来着,就不该让娘们儿当这种差,关键时刻根本拎不清,妇人之仁,没有大老爷们儿的魄力和远见。你看,带出来的队都没啥阳刚气,跟她一个德行。”

        “是哎,女人分考再高也没男人有用,我觉着军队里就不该招女的,哪怕是alpha。当然,那些男omega也不行哈哈哈,除了被肏没什么能使的地方了。”

        尸潮已近。

        墙外的人无处可逃,被惊恐和绝望裹挟,墙内的人侃侃而谈,说起女人和男omega的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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