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准备撤离
“这也行？”
宋悦庭看着被自己拉开的门，有点反应不过来。
门外是他从小到大面对过无数次的老式楼道，对门邻居家的大门紧闭，没有贴地砖的水泥地和涂白的墙，刷了棕红色油漆的楼梯扶手。墙上有经年累月的刮划痕迹，有他小时候拿钥匙戳的点点，画的小人，写的乱七八糟的字句，一笔一画都歪七八扭。
浓烈的消毒水味和蒸腾的高温一起从楼道里涌来，把宋悦庭滋生出的一点感慨尽数堵回去了，呛得他咳了两声。站在他身后的卫筠柏和一修也闻到了外面过于刺鼻的消毒水味，纷纷后退。
宋悦庭捂住鼻子退开，“丧尸病毒会通过空气传染吗？为啥要喷消毒水啊。”
卫筠柏从包里取了几片从医院顺来的独立包装的口罩，递给宋悦庭一个，自己拆了一个，扫了眼门外的楼道，“估计是杀虫子、蜘蛛、老鼠之类的。夏天这些东西多，它们最喜欢在这种老式楼道的角落啊电箱啊里面安寨扎营，阴凉又潮湿。照它们的进化速度，一天不消杀，楼道里就能爬满脸一样大的‘小可爱’了。”
他弯下腰，费了些劲给一修也戴上一片大号口罩，把它的长嘴连同鼻子包裹得严严实实，顺便正了正它的小背心和项圈。
给狗狗戴口罩是一项考验技术的活儿，好在一修乖巧，动也不动地任卫筠柏摆布。
狗的嗅觉比人类灵敏千倍，刚才宋悦庭打开门的一瞬间，卫筠柏就看到一修被消毒水味冲得频频抬爪子去碰鼻子，眉头都皱出来了。
“话说回来，外头的动物昆虫都跟打了激素似的，咋没见一修长个儿呢？”卫筠柏搔了搔一修的下巴，有些疑惑，“难道变异还分家养的和野生的？”
宋悦庭早戴好了口罩，站在一旁，道：“可能我崽光长脑子了。”
虽然解决门锁问题的方式有点独特，好赖是把门打开了，撤离在即，也没工夫去琢磨宋悦庭这言出法随的特异功能到底怎么回事。卫筠柏自告奋勇在前面探路，宋悦庭牵着一修跟在后面。
回身去关门的时候，宋悦庭多看了两眼这个对他来说意义过于重大的家，或许人走楼空后这里也不能称之为家了。这里承载了他记事起的绝大多数温馨回忆，每一处都有他和家人的生活痕迹。
今天一走，不知再回来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
心中想着这些，宋悦庭关门的动作微微一滞，忽然又将其推开了，把一修的牵引绳交到卫筠柏手上。
“我进去拿个东西。”
卫筠柏在门口往里瞟了一眼，看见宋悦庭匆匆忙忙跑进卧室，“你又忘了啥啊？”
宋悦庭很快抱着那本床头柜抽屉里的老相册出来了，微卷的黑发因为跑动而稍显凌乱，明亮异常的眼睛里蕴着笑意，“这个这个，帮我放包里。”
卫筠柏接过老相册，打开自觉转过去的宋悦庭的背包往里塞，不忘半开玩笑地损他两句：“石头往山上背，物资都不够带的还要带个相册走。”
“留个念想呗，万一回不来了。”
宋悦庭轻飘飘地说道。卫筠柏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怎么接话，气氛一时凝滞住了。
疫情形势的严峻，这半个月来他们都看在眼里。自疫情爆发后，小区里每天都有几个人被武警用担架抬走，每一副担架上都盖了白布。纵使隔绝了丧尸和变异动植物，死亡的阴影依旧如附骨之疽，在这里盘根错节，挥之不去，弥散着霉变腐烂的气息，谁也不知道它明天就会降临在哪个人身上。
生物进化，必然先从细菌、真菌、病毒这些微生物开始。宋悦庭和卫筠柏心知肚明，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变异，不管是卫筠柏目前还没发现有什么能力的鹰眼还是宋悦庭令人讶异的自我恢复能力和“言出法随”，他们已经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了。这大概是他们目前感受不到微生物进化的可怕之处的原因，而对于没有变异的普通人来说，进化后的微生物引起的任何微不足道的小病，都有可能要了命。
他们已然算是幸运儿了，可是这样的幸运能维持多久？离开熟悉的环境，离开小小的庇护所，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将要去何处，目的地在哪儿，外界现在是什么状态。这次疫情的严重程度前所未有，完全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一朝撤离，前路未卜，既然走到了政府不得不疏散居民的地步，他们真的还有机会回到自己生长的地方，还有机会和家人团聚吗？
随着背包拉链拉上的声音，宋悦庭头上一沉，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揉了一把。
仿佛回到遥远的初中时，他总是丢三落四地在背上书包后才想起有什么东西没拿，又懒得脱下书包摆弄，于是极其自然地交给卫筠柏。卫筠柏嘴上怨声载道，却从没拒绝过，只是拉上拉链后一定要在他后脑勺上来一巴掌，才觉得自己没吃亏。
“还说我乌鸦嘴呢，自己在这儿咒上了。”
他听见卫筠柏轻笑着说，“肯定会回来的。”
提了提肩带，宋悦庭将大门关上，心想：可惜了书房那两箱矿泉水，还有那些塞不下的泡面、压缩饼干、零食、冰箱里冷冻的速冻食品、真空包装食品……都能带走就好了。
两人牵着一修下楼，刚出楼梯口就远远看见小区门口的装甲车，全副武装的武警端着枪围在四周，居民们在装甲车前排了两队，队伍长度有条不紊地缓慢缩减，走进了才看清原来是搬了副桌椅横在装甲车前面，每个人都要登记信息，核实身份，然后由武警领到停在装甲车后面的大巴上。大巴车停了一长串，目测有十几辆。
室外比楼梯道内热得有过之而无不及，远离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后宋悦庭立马把自己和一修的口罩都扯了下来，感觉再多戴几秒就要闷得窒息了。
他们站在了队伍最后，宋悦庭侧出半边身子往队伍前面张望，似在搜寻什么。
“找什么呢？”卫筠柏见他探头探脑的，问道。
“看看有没有跟我一样带宠物的，”宋悦庭伸长了脖子，低声说道，“我怕不让带宠物上车，有个和我一样的好歹不那么尴尬了。”
他发现前方有一个大叔牵着德牧，还有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姑娘抱着猫包，满意地缩回去了。
那位牵着德牧的大叔和他们家算是点头之交，叫李东盛。他和老婆离婚后独自把女儿养大，女儿上大学后就养了那只德牧给自己作伴，现在女儿在外地上班，不常回来。
至于抱着猫包的女孩儿，宋悦庭倒是没见过。
一修贴在宋悦庭身侧，吐着舌头哈气，时不时环顾前后左右，绕着宋悦庭和卫筠柏走一圈。它热得十分难受，此时是正午，日头正毒，三十五六度的高温加上阳光直射，犹如一个大烤炉，连通身光溜溜的人类都很难忍受，个个热出一身汗，何况它从头到尾都是厚长的毛。
听出一修的呼吸有些不正常的急促，宋悦庭连忙从背包里翻找出一个黑色的小电风扇，蹲下来对准一修吹。呼呼的凉风迎面吹来，一修顿时感觉呼吸都通畅了很多，嘴巴咧得很大，一不小心就流了哈喇子。
宋悦庭摸摸一修的头，自责道：“该早点带你去剪毛的，现在也没法剪了，我自己给你剪怕把你整抑郁咯。”
一修咧着嘴笑，轻轻去拱宋悦庭的手心。
宋悦庭正专心致志地举着小电风扇给一修降温，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争执声，他循声望去，是那个李东盛在和武警辩论着什么，其他居民也在七嘴八舌地你插一句我说一嘴。
“怎么了？”宋悦庭问站在他前面的卫筠柏，受视线所限，他没法看清楚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卫筠柏向前倾了些，打算靠近点去围观，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道：“别去凑热闹了，还能咋的，因为不能带狗上去吵起来了呗。”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在给一修举着小电风扇的宋悦庭一眼，“人都管不过来了，哪有闲工夫去管这些猫啊狗的。”
卫筠柏打哈哈道：“也不能这么说啦……对养宠物的人来说，宠物就跟家人一样的。”
中年妇女啧道：“搞不懂这些人。”
宋悦庭讪笑一声，没有说话。
他没法反驳。在这种灾难面前，人的安危必须是第一位。如今动植物大量变异，再乖的宠物都有变异伤人的可能性，整个小区的人没有义务为了照顾他们这些养宠人的个人情感而置大家于风险中。
李东盛脾气大概不太好，加上天气炎热，心中本就有几分毛躁，又被周围细碎的议论吵得火大，音量陡然提高了许多，语气很冲，“那你说怎么办呢？让我家狗留在这里自生自灭，还是让它追着车跑？干脆把我们养宠物的都留在这里等死好嘞！”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众人的不满，眼看纷争要有升级的趋势，一直安安静静抱着猫包的少女上前拉住了他，和声细语地说道：“李叔，吵架也不能解决问题呀，你先别激动。”
随后她又向武警鞠躬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武警叔叔，关于宠物的问题，真的没办法通融一下吗？它们对我们非常重要，和家人无异。哪怕统一把宠物安排在大巴的角落里，我们坐在边上把它们看住也行，不会对大家造成影响的。”
她个头不高，瘦瘦小小的骨架，平庸的脸，鼻头和两颊上还有一些小雀斑，过肩的黑发用没有装饰的纯黑皮筋扎了个简单利索的高马尾，穿着纯色的印花t恤和牛仔短裤。鞠躬时脊背也是板正的，站直了更是自有一股柔和却坚韧的气质，竟比身旁五大三粗的李东盛更能令人心中安稳。
李东盛敛了些火气，嗓门却没下去：“人家小姑娘都晓得的事，想办法嘛!”
方才和李东盛对峙时寸步不让的武警面对彬彬有礼的小姑娘反倒不好太强硬了，稍稍迟疑了一瞬，就听装甲车上传来英气十足的女声：“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一个武警自装甲车上下来——若不是她开口说话，完全瞧不出她与这一车的男武警有什么区别。高挑修长的笔挺身姿，一身与男武警无异的制服被她穿得格外帅气。她不出众的五官细看能觉出有别于男人的，更为阴柔的轮廓，但是眉宇间的干练完全冲淡了这种差异。
“队长!”
周围的武警朝她敬了一礼，神色肃然。
一个女beta能在和alpha们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升到武警特战支队队长的位置，必然是过人之处的。
卢九桂微微点头，一双不大但有神的眼睛眸光如炬，只在人群里粗略扫一眼，就精准地落到抱着猫包的少女身上，也明白了大致是怎么回事。
她端着枪，走到比自己矮小许多的少女面前，声音放轻柔了些，却不容置辩，“很抱歉，小姑娘。你也应该清楚，家养宠物变异的几率小，但不等于没有。我们接到的命令是紧急撤离所有居民，尽全力保护人民的生命安全。任何隐性威胁我们都不会允许它存在，这是我们的职责。”
少女咬着下唇，垂眸看着自己怀里的猫包。猫包里是一只不满两个月的白手套狸花猫，它并不知晓这些人类在商量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走向了分岔路口，它只注意到小主人看向自己了，于是站起来，软软地喵了一声，伸出爪子去碰通风孔，粉嫩的肉垫压在透明塑料上，印成一个张开的小梅花。
卢九桂并没有为小猫的奶声奶气所动容。来这个小区驻守的第一天他们就举着□□烧死了一群跟小猫一样可爱的变异麻雀，那些麻雀个个吃得肚皮鼓出，喙角和羽毛上沾的都是肉糜血块。
驻守期间不绞杀所有宠物已经是她在上级命令下争取到的最后的仁慈了。
缄默片刻，少女抬起头来，眼底是与卢九桂旗鼓相当的倔强，话语间却依旧充斥着极好的教养：“那我们能不能开私家车，跟在撤离队伍后面一起走？就算宠物变异了也不会影响到大家的。”
卢九桂微微一怔，没料到这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儿能提出这种想法。
“可以。”卢九桂应允了这个方法，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把别人逼急了对谁都没好处，“但是那样我们无法保证你们时时刻刻在我们的保护范围内，你们要自己注意跟紧队伍。而且到达南京后，你们的宠物能不能继续留在身边得看当地政府的意思，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她的神情严肃起来，“我们上高速，抄最近的路直达南京，全程51公里，最少要五十分钟，中途不会停。出发前把你们的油箱加满，不要掉队，不要下车，不管你们看到车窗外有什么，不要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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