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遗忘的记忆
“奇犽很想要朋友吗？”
“嗯。但是卡娜莉亚说必须遵守主仆关系。”
“交朋友无需考虑什么身份，每个人都可以交朋友。”
“那为什么……”
“那孩子拒绝你也并非出于本心。毕竟奇犽这么可爱，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但是身在揍敌客家，那孩子不能越界，否则会死。”
“……”
“奇犽，将来你一定会交到朋友的。会有理解你、可以陪你一起玩、一起笑的很好的朋友。在此之前，若是感觉到孤单的话，可以随时来找姐姐。”
“姐姐有朋友吗？”
“有哦。小时候在流星街认识的几个朋友，他们有的是被教堂收养的弃婴，有的是附近居民的孩子，我们一起在教堂的唱诗班跟着修女学唱歌。”
“诶——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其实我有偷偷拜托教我钢琴的老师，每个月寄信给修女。我没有告诉他们我现在在哪里，只是说自己被流星街外面的人家收养了。”
“这件事父亲和大哥他们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啦，这是姐姐的秘密。所以奇犽，今天姐姐告诉你的这些话，一定要保密哦，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段对话进行的时间，是奇犽六岁的时候。因为家里新来了一个见习女管家，和自己差不多大，他感到十分新奇，内心十分想要和同龄人一起玩耍，但却被拒绝了。
心情闷闷不乐之下，习惯性地去了莉朵的房间。他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得到安慰和理解。
自从亚路嘉离开身边后，奇犽就变得比从前沉默了不少，哪怕不记得亚路嘉，他也像是失去了很多东西一样。
残酷的训练和暗杀任务之余，他只能自己和自己玩。虽然家里有几个兄弟，但有年龄差在，根本玩不到一起去。
不仅如此，他非常讨厌伊尔迷，和糜稽从小就相看两相厌。而且他也不是很喜欢柯特，他觉得这个最小的弟弟就是母亲的应声虫，还喜欢虐杀小动物，性格残忍又无趣。
胸腔里就像有一个难以填补的空洞，吞噬了所有的快乐情绪，只留下无法排解的孤独和无聊。
只有和莉朵在一起的时候，这份孤独感才会消失。
因此，莉朵虽然不是他想要的同龄朋友，他还是很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她会陪他做他想做的任何事，从来不会对他的言行举止指手画脚。
小时候，他曾一度以为莉朵是他的亲姐姐。因为莉朵不仅对他很好，还很独特。和母亲不一样，也和家仆们不一样，莉朵总是能了解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知道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两个人私下独处的时候，她偶尔会说出一些有悖于父母和兄长教导的话，并让他保密。这些话听起来很危险，却那么吸引人，最关键的是像是说到了他心里，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更加认同莉朵。
同样的，他有什么想法也都可以对她说，不用担心她会批评嘲笑他，也不用担心她告诉别人。
甚至他们两个连发色都很像。比起家里这几个亲兄弟，莉朵更像他亲姐姐。
长大了一点之后，奇犽才知道，莉朵并不是揍敌客家的孩子，不是他的亲姐姐，而是家族给大哥安排的未婚妻。
“未婚妻？”
“就是将来会结婚的意思。”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莉朵的神色中透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
“像爸爸和妈妈那样吗？”
“对。”
他最喜欢的姐姐，以后会和他最讨厌的大哥在一起。——这个认知让他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不要……”
“奇犽？”
“不要和大哥结婚。”
说出这句任性的话后，他感到脸颊有些发烫，下意识侧过头去，莫名地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然后便整个被抱进了她的怀里，脸埋在她的颈窝。耳边传来她轻轻的笑声，不知为何，内心既高兴又难过。
“可恶，莉朵明明应该是我的未婚妻，她和我的年龄更相近，关系也更好，要不是伊尔迷那家伙……”
后来有一次，奇犽无意中听到糜稽在和佣人抱怨。
他顿时好奇地走过去，顺着糜稽的目光看到伊尔迷和莉朵正站在一起说话，因为距离太远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而佣人是奉命拦在这里，不让糜稽靠近。
“你是脑子坏掉了吗？还是做梦没睡醒？”奇犽一只手臂抱着滑板，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用嘲笑的语气试探性地问道，“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因为莉朵姐姐长得像你最近喜欢的那个偶像，所以想入非非吧？”
“奇犽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糜稽愤怒地瞪了他一眼，“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时候你还在妈妈肚子里呢！”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甘和怀念：“以前我和莉朵可是每天都在一起玩的，这个家里只有她从来没有说过我玩电脑是玩物丧志，还夸我聪明，她把自己赢到的零食奖励全都送给我。而且和你们这些讨厌的兄弟不一样，她从来没有叫过我‘胖子’、‘肥猪’，一次都没有！”
“真的？”奇犽有些怀疑地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居然还发生过这种事”的不可置信。
这让糜稽越发恼火起来，恨不得把这个集全家宠爱在一身的可恶弟弟扔出去。
“都是伊尔迷那家伙威胁我！……哦对，还有你这个臭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缠着她，害得她现在都没时间和我一起玩了。”
听到这话，奇犽拖长了语气词，充分地反映出他的不屑。
眼看着糜稽握紧拳头要揍上来，他跳上滑板，脚一蹬，转眼就溜出了几米远，轻轻松松就把身体不够灵活的二哥甩在了身后。
然而，跑远了之后，惹完二哥生气就跑的乐趣消失了，奇犽又感觉到了那股说不出的难受。
他三下两下就跳到树枝上，双臂抱在脑后躺下来。
这棵树很大，枝干粗壮，躺在这里很稳，阳光被树叶挡住了大半，不会太刺眼，因此成了他经常用来发呆的地方。
敏锐地察觉到有人的视线，他低下头，看到了卡娜莉亚，笑着打了个招呼。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年，他依然没有忘记那段关于主仆关系的对话。他知道卡娜莉亚的苦衷，也理解她的难处。
看见他的笑容，卡娜莉亚怔了怔，然后也慢慢露出了微笑。
“奇犽少爷是个温柔的人。”这位见习女管家像是情不自禁一般小声感叹了一句。
这句话传入耳朵，就仿佛触动到了什么开关的松紧，泄露出了一点朦胧的画面和声音。
奇犽忍不住捂住了头，大脑深处传来轻微的刺痛。
——“奇犽，你是个温柔的孩子，和你的其他兄弟都不同。”
——“我相信，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就算你被迫忘记过去，这份温柔的天性都不会消失。”
谁？是谁在对他说话？
他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
回过神来，他看见枯枯戮山的落叶堆积了满地，不远处的秋千在风中轻微地晃荡了一下。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的胸腔里空落落的，身上留下的鞭伤隐隐泛起灼烧般的疼痛。
傍晚时分，奇犽回到家，又习惯性去了敲了莉朵房间的门。
屋内钢琴声停下了下来，她给他开门。
奇犽觉得她的房间里光线是暖色的，似乎充满了安全感。
来开门的少女银色的长发垂落在腰间，身上穿着宫廷风的裙子——基裘的品味。
他很自然地走到她的床边坐下，霸占了她的抱枕，姿态十分放松。
“你继续弹吧，不用管我。”他说道。
莉朵便转过头继续把刚才弹到一半的曲子弹完。舒缓的旋律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等弹完这首曲子转过头，她就看见银发男孩正困倦地抱着她床上软软的布偶熊，一张脸全都埋进了它肚子上的绒毛里，胳膊和腿都蜷缩着，呼吸带动着身体微微起伏，像一只睡着的猫。而且他的头发是毛茸茸的，这就更形象了。
她走过去，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抬手，摸摸他柔软的银发。他也没有反抗，真的就跟乖巧又温柔的猫咪一样，随便她揉搓。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侧过头，半边脸露了出来，眼瞳里倒映着她的脸。
“我不想走家里安排好的路，不想再当杀手了。莉朵，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她的手停顿住，微微颤抖起来。
听到这句话的一刻，大概是她来到揍敌客家以来最惊喜的时刻。
就像年幼时第一次发现停歇在教堂顶上的白鸽，羽毛不沾染垃圾和尘土的洁白，带来了来自外面世界的讯息。她终于不再感到孤独，终于和这个黑暗世界的温柔联系在一起。
奇犽大概不明白自己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是这个美丽又残酷的世界赐予她的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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