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魔女与理想之城（5）
而他们却是一进入这里就被人盯上，也就是说，这些人知道自己要对付的不是两个弱小的流浪者，而是他们的敌人。
苜蓿眼角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扯了扯，面纱下的嘴角也许露出了冷笑，也许没有。
这时一位护士上来通知他们，床位已经都整理好了，他们可以去看一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
苜蓿依然礼貌地谢过护士，推着父亲进入了居住区小楼。
安排给他们的房间在第三层，需要上楼梯，而轮椅并没有这个功能。
有一名身材魁梧的男护工正要上前帮忙，便见苜蓿轻松背起了比自己大一圈的老父亲，健步上楼。
事实上，她完全可以将轮椅连着上面的老父亲一起扛起来，但那样就太过惹眼了，所以她不得不礼貌地请魁梧护工帮自己搬运轮椅。
工作内容突然变更的魁梧护工似乎心情不太好，来到三楼的房间后，他放下轮椅的动作都显得有点重。
不过房间的环境确实是不错的，是个还算宽敞的四人间，但另外的三张床中有两张都是空着的，只有一张还躺着一个正在睡觉的年迈男人。
这个男人，应该就是需要卧床修养而无法在活动区活动的衰弱者之一。
而床铺干净且柔软，苜蓿将石青放上去时还弹了一弹，看着舒服极了。
护士以一些日常用品需要签领为由要拉走苜蓿。
苜蓿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父亲，竟如护士所愿跟着走了。
但是没有人留意到，石青袖子里有一片小小的绿叶悄悄地探出了一个小尖尖儿。
魁梧护工走出房门后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站在石青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腿脚不便的“残疾人”——其实也没有多居高临下，因为目测石青站起来应该比他还要高且结实。
而石青不理他。
于是护工又当着他的面要将他的轮椅拖走。
——他要像一直在做的那样，对进入疗养院的某一类人群下一个心理上的马威。
因残疾而需要依靠轮椅行动的人很多时候都会对轮椅产生一定的依赖心理，尤其是当亲近的人离开身边时，他们经常会惴惴不安而更加敏感。
石青果真抬眼看他的，然而神情中没有不安或者不满，而仅仅是疑惑地看着他。
龙龙会依赖轮椅吗？
并不会，他活蹦乱跳的根本不瘸，只是因为方向感依然表现得非常神奇才继续坐在轮椅上，而这次因为要进入疗养院，苜蓿又顺势利用了他这个老人家坐轮椅的人设而已。
魁梧护工继续拖着轮椅往后退，石青的神色逐渐变得有些不那么好了，不过那依然不是不安，而是不耐烦。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已经恢复大半了，但有些比较严重的伤口还未长好，血肉生长的感觉很痒很痒，虽然不能挠，但隔着衣服轻轻蹭一蹭或者拍一拍也是能缓解一下的。
可是苜蓿叮嘱过他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蹭或者拍，因为那几个大伤口至今仍呈现着明显的凹陷状，用宽松的衣服遮住还好，如果去蹭去拍，那不正常的凹陷就很容易被别人察觉。
所以这个人磨磨蹭蹭地究竟在干嘛呢？要拖走轮椅那就快拖呀！
不要碍着他蹭痒痒啊！
可是魁梧护工仍在磨磨蹭蹭，石青忽然留意到了床上的棉被，灵机一动！
护工见自己企图激起石青负面情绪的行动成效一般，正想采取别的什么做法，忽然就见石青一把扯过棉被将自己整个人裹成了一条大白蛆，并在床上疯狂扭动起来！
因为底下是软床垫的缘故时不时还要弹上两下！
只要用棉被裹着就没人能看见伤口的形状了，就可以放心蹭了！石青觉得自己真是聪明！
魁梧护工：？？？
远程（x）近程监控着这一切的苜蓿噗地一下笑出声来。
这一波是魁梧护工输了，他灰溜溜地离开了房间。
既然可能会发现他身体异状的闲杂人等已经消失了，石青自然没有必要再把自己裹在棉被里了。
他踢开棉被继续蹭，但是软床让他有点不习惯，一不小心就滚下了床，砰地摔在地上。
他皮糙肉厚不怕摔，但是躺到地上后他的视角刚好看到了他唯一的室友的一只半露出被子外的皱巴巴脚丫子。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对哦，这里还有一个睡着的人哦。
因为刚才将他带来的护士护工都没有降低音量的意思，他都差点忘记这一点了。
可是房间中被制造出这么多噪音之后依然没有醒，那个人是不是睡太熟了？
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
在非战斗状态下，石青的平衡力依然是有点捉急，他像个晕船的旅人一样摇摇晃晃地来到那位年迈男人床边。
老人呼吸有心跳，只是似乎要比人类普遍的正常睡眠状态要稍急促一些。
石青呆呆地看着老人身上被子的褶皱，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可是究竟是哪里呢？
想不出来，算了，还是等他聪明的女儿回来看看吧。
他转身正要回到自己的床上，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住了动作。
或许是被某种直觉驱使着，他微微皱眉，伸手掀开了老人一侧的眼皮。
在那苍老而松弛的眼皮底下，首先露出的是干涩泛黄的眼白，然后——
是如同无光深渊一般纯黑的瞳仁！
一团灰蒙蒙的光影从中猛然窜出，扑向石青面门！
石青反应迅速地向后闪躲，那团魔力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冲上天花板后一个拐弯仍想去追逐石青！
然后就在下一秒被突然出现的苜蓿一剑刺得烟消云散。
这个魔法陷阱是高阶魔法师的手笔，设计得相当精巧，虽然威力不大，却十足隐蔽，苜蓿懊恼于自己的不小心，忙去扶自己躺倒在地上的父亲。
“爸爸，爸爸，你没事吧？”
石青缓慢地眨巴了一下眼睛，虹膜上有光影闪动。
刚才那团黑雾虽然没有命中他，却仍是将一段影像传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那仅仅是一段单纯的影像，并不具有任何攻击性，甚至只要中招的人意志稍微坚定一些，就能轻易将其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但是石青现在神智有损，虽然战斗的本能可以帮助他抵御大部分的危险，但此时面对这样一段毫无杀意毫无危险气息的魔法影像，他的反应就和走在大街上目睹路人拌嘴没什么两样。
而且多看两眼后，他更加无法移开目光了。
他所看到的，正是这个枯槁苍老的男人的记忆。
记忆是从老人被自己的孙女搀扶着进入这座疗养院开始的。
因为终于能够脱离朝不保夕终日胆战心惊的流浪生活，他那时候心情很愉快，时不时还要跟孙女拌两下嘴说几句玩笑话。
可以看出来，他原本是个相当活泼且利索的性格。
而且在回忆的视野中，他扶在孙女臂膀上的手背尚算光滑，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明显的枯槁痕迹。
可是入住疗养院后，他发现这里虽然环境很好，但生活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美好。
他行动不便，很难加入活动区的活动之中。
而护士们对待他只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实际的态度却非常冰冷，一句体面的“对不起”就能掩盖一切过错，如果还有不满，那就是你不识好歹了。
而他的其中一位室友，一个在战火中失去双臂的可怜男人总是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沉睡，偶尔清醒的时候，他总是显得特别地惊恐和神经质，试图用嘶哑的声音和混乱的言语阻止任何人的靠近。
“不要……过来……”
“走开……”
“滚开……滚开……”
“我是……”
“呜呜……救命，救我……”
“恶魔……恶魔……”
……
这个过程往往还伴随着失禁。
护士们都说，他是在战争中被可怕的梦魇和残忍的魔族吓到发疯了。
另外两个室友都丝毫不加掩饰地表露出对那人的嫌弃。
那吵闹的声响和令人不适的味道原本让老人忍不住感到厌恶，可是每次看见他被护士们面无表情地抬走送去医疗室，又昏昏沉沉地被抬回来，例行公事地摆放在床上盖好干净的被子……
老人感到心中戚戚。
然后没过多久，那个室友就死了，被草草地送走了，那空出来的床铺被利索地收拾成原本干净整洁的状态。
有越来越浓重的不安在心中滋生，可是他不敢对孙女说。
他的孙女，他仅剩的亲人才十五岁，又是并不强壮的女性，要在靠自己在一座城市中立足原本就不容易。
他只恨自己衰老又沉疴遍布的身体不争气帮不上忙，又怎么能再给孙女增添麻烦呢？
可是哪怕他将自己的不安藏掖在心里，孙女的面色仍是日渐憔悴。
某日孙女工作结束得晚，天都黑透了才来看他，一位护士难得热心地说：“这么晚了，反正还剩一张床，小姐干脆留下来陪陪祖父吧。”
相依为命一老一少明明自己已经疲累不堪，却还是希望能用自己所剩不多的温度，去尽可能的给予仅剩的亲人温暖，所以他们开心地同意了。
结果那竟是真正的噩梦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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