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小人物的野望
夕阳西下，照平常沈静姝这时候应该是在准备晚餐，但今天她的全部心思均被客厅里正在上演的“三堂会审”吸引了过去。
沈静姝坐在沙发侧边，中间她的丈夫陶志山一脸火气坐主位。
陶志山左手边坐着一位身材文弱面相儒雅的中年男子，右手边坐着陶嘉月。而在沈静姝对面则坐着她的准儿媳陆采薇。
几人目光齐齐的看着站在客厅中央的陶嘉阳。
陶嘉阳低着头，但眼睛的余光却一直在盯着侧手边的陆采薇。
“看小薇干嘛，交代你的问题！”
陶志山的怒喝吓了陶嘉阳一激灵。
他收回视线却不敢朝前看，不过嘴巴到是挺硬气：“我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我们几个一直担心你会想不开，你倒好和陆氏合作转型这么大的事，你连商量都不商量就自作主张，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陶志山气的直哆嗦，这也得亏陶嘉阳成年，不然他的屁股肯定又要开花。
一旁的中年男人见状及时出言：“志山！消消气，阳阳已经不是小孩子，他这么做肯定有一定道理。”
“你不用想向着这小子说话，他就是欠收拾！”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消消气。杀人犯还能自辩呢，要收拾你也让孩子解释一下不是。”
说着中年男人好赶忙转过头看向陶嘉阳：“阳阳！叔叔相信你肯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作出的决定。趁着一家人都在，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和你爸也好帮着参谋参谋。”
中年男子三两句话便将气氛缓和了下来。
沈静姝和陆采薇的神情旋即松了口气，二人生怕父子俩直接在客厅里来个全武行。
倒是陶嘉月神色平静的有些异常，好像注意力并不在当下，却不知在想什么。
陶嘉阳朝前看了看，要说在座的几个人中他最服谁，就数眼前这个中年男子，陆采薇的父亲——陆怀仁。
陆叔为人宽厚平和，这种性子恰好降住了他和老爸两个吃软不吃硬的犟种。
陶嘉阳平复了一下情绪，而后将白天与陆采薇的那套说辞对陆怀仁重复了一遍。
只见陆怀仁听完之后沉思了片刻：“想法很好，不过一个太空港项目可支撑不起你这个想法。而且陆氏也不是一个好的依靠。”
“我知道。和陆氏合作只是暂时的。”
“说具体一点。”
“不知道您最近有没有看新闻？”
“有看。”
“那您应该知道最近国会通过了一个法案。”
“你指的是《联邦基础设施投资与就业法案》？”
“对。”
现任联邦总统“民主党”领袖罗纳德·威尔逊为兑现竞选时许下的豪言，上任之初就提出了一个规模宏大的施政计划——重塑联邦经济计划。
《联邦基础设施投资与就业法案》便是该计划的一部分，其意在拉动内需，缓解通货膨胀，加强与地外殖民地的整体联络，以及创造新的就业岗位。
法案一经提出便引来了巨大的争议，犹以“民主党”内部争议最大，而在总统竞选中落败的“保守党”领袖赫伯特·乔治更是公开反对，并号召盟友联合抵制该法案。
在这种情况下，工人家庭出身的罗纳德·威尔逊顶住了压力。
经过近一年的谈判，威尔逊最终说服联邦国会批准了这项预计将投入十六至二十万亿联邦币的法案，
而在法案通过的第一时间，威尔逊就立刻指示联邦商务部公布了一批早已准备多时的工程项目，其中重点就是先前提到的太空电梯与同步轨道太空港项目。
“你认为这会是一个机遇？”陆怀仁问道。
“对！我认为这是一次历史性的机遇！”
曾经陶嘉阳经历过一次历史性变革浪潮，但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伫立潮头！
如今有了跃龙门的资本，他当然要试试鲤鱼化龙的感觉。
对于陶嘉阳的回答，陆怀仁未置可否，而是反问道：“我相信你已经了解了法案的全部内容，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知道当初为什么那么多人反对这个法案吗？”
陶嘉阳愣了一下，略微思索一番答道：“知道。”
“说说看。”
“因为该法案动了既得利益集团的蛋糕。就像我动了先锋医药的蛋糕一样。”
闻言陆怀仁显得有些诧异：“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说着他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尤其是自己的女儿，意味明显。
陶嘉阳并没有在意，反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毕竟是受过屠龙计的熏陶，有些问题他还是能看明白的。
“是我自己想的。”
“既然知道，我想你应该想过后果。”
“想过。”
“那你还想往这个漩涡里跳？”
“是！”
“……”
……
夜，月色朦胧，自家天台上陶嘉阳身倚栏杆望着城市的夜景微微出神。
忽听到身后有动静，回过头便看到陆采薇和妹妹。
“陆叔回去了？”
“回去了。”一阵微风拂过陆采薇紧了紧衣衫：“还在想刚才的事？”
“算是吧。”
“不要怪爸爸，如果你只是跟风赚钱我想爸爸一定会支持你，但你的步子迈得太大了。”
“是啊哥，我觉得爸说的有道理，你真的应该好好冷静一下。”
陶嘉阳面露苦笑：“你们俩能不能别这么敏感，我只是在想陆叔刚刚那个问题。”
“父亲的问题？”陆采薇有些不相信，主要是陶嘉阳的前科实在是有点多。
“对。”
陶嘉月也有些不相信：“你想它干嘛？”
“其实也没什么。”陶嘉阳一边讲，一边找来三把椅子：“坐。”
五月的夜晚，不冷也不热，正适合闲聊。
陶嘉阳也没有着急解释，说来很有意思，平时他和男生聊天，不管认不认识、身处何地，学历背景、年龄差距如何，总能聊到有关历史、政治等问题。
更有意思是，参与聊天的人无论对这个问题了不了解，感不感兴趣，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很呆都会发表一下个人看法。
然而当他和女性同学、同事或是朋友聊天的时候，对方都会不约而同的表示自己对政治、历史不感兴趣。
但如果留心观察就会发现，大学里政治学科和历史学科的学生却是女生比较多，甚至可以说是占了绝大多数，而这也符合大众的一般认知。
因为陆采薇的关系，他平时接触过很多历史、政治专业的女性。
但在日常社交活动中，他和这些人聊天时，对方却还是会表示自己对这类话题不感兴趣，她们依旧更愿意和自己的小姐妹聊一些娱乐八卦。
不过他却注意到，当聚会中男生们对某个社会问题发表“高论”时，这些有着专业背景的女性，虽不参与，但却无时无刻都在用自己的神情，暗自表达着看法。
细细一想就感觉非常有趣。
陆采薇有些不同，受陆叔影响，其自小便对历史、政治等学科极为感兴趣。
大学时选择了政治学专业，毕业后更是选择留校当了一名政治学老师。
加上为人温和，当有人问及相关话题时，她不仅愿意配合，也乐意与人分享自己的看法。
而他妹妹陶嘉月从小便以陆采薇马首是瞻，连带也喜欢上了同类学科，不过却因性子冷淡，即使学的是新闻专业，平时也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参加工作后不说一般的社交活动，就算是在家庭聚会中都是个隐形人。
“你们对这个法案怎么看？”
陶嘉月和陆采薇对望了一眼。
“你指的是什么方面？”陆采薇理了理被微风拂乱的长发。
“保守党占多数的国会为什么会通过法案？”
“为什么会通过？”陆采薇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妥协是政治的灵魂。联邦两党之争由来已久，以往保守党一直占据着优势，但这届总统竞选却是民主党大胜，同时一直是联邦政局边缘角色的社工党靠着与民主党联手居然也得到了一部分国会的席位。这说明什么？”
陶嘉阳想了一下：“民意发生了偏转。”
“对！如此也就促使保守党和民主党都必须有所作为，不然局势很可能倾覆不说，以往的两强相争也很可能会演变成三国角力。”
“法案谈判就是一个缩影，一年的时间从国会两院、最高法院以及总统内阁主要成员的变动中就不难看出，保守党为了挽回支持者的信任，民主党为了兑现政治承诺，同时两方也为了防止第三者得力，已然通过一系列利益交换达成了妥协。”
陶嘉阳很是不解，当初他和父亲可是听了威尔逊的竞选宣言才投了他一票：“威尔逊代表了民意，而保守党不得民心，他为什么还要向其妥协？这不是辜负了我们这些选民的信任吗？”
陆采薇闻言摇了摇头，她明白陶嘉阳和很多人一样对“政治妥协”有很大的误解。
“民主党虽有民意却势单力薄，保守党虽失民心却根深蒂固，整体实力二者不分伯仲。如此之下威尔逊想要保证政策顺利推行以及连任，必须要向保守党做出一定的妥协，反之亦然。”
“但你要明白“政治妥协”不等于绥靖，更不是投降。“政”即政策，“治”即管治，两者合二为一为“政治”，意思很明显即一群人通过政策对另一群人实行管治。”
“这种行为必然会伴随着斗争，为了保证斗争不会演变成战争，政治体制便应运而生。”
“所谓“联邦”本就是“妥协”的代名词，所谓“政治体制”就是一个为多方利益集团谈判和妥协的政治机制，而“宪法”则为利益谈判和妥协的提供了机制保障。”
“自联邦成立到如今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这两百年大致分成了三个时代，太阳系内殖民时期的旧蓝星联合国时代，与外星文明“奇恩帝国”入侵时期的反侵略战争时代，以及如今的新太阳系联邦时代。”
“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利益集团为应对不断变化的历史环境，利用依宪法所衍生的宪政机制，就各自的利益和联邦的“公共”利益的定义和定位，相互进行了一系列连续不停的谈判和妥协，才有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联邦。”
到底是政治学科班出身，这一通解释即使陶嘉阳学过一些屠龙计，听着都有些吃力，不过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
但他又了一个新的问题：“威尔逊提出“重塑联邦经济计划”所包含的法案可不止一个。而现在单推行一个投资与就业法案就已困难重重，如果样样如此，最终的结果岂不是要大打折扣？”
没等陆采薇回答，只见一旁的陶嘉月出言道：“当然，这是肯定的！不仅会大打折扣，甚至会无疾而终！”
斩钉截铁的语气令陶嘉阳和陆采薇愣了一下，因为陶嘉月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
“威尔逊虽出身低微，但野心却很大。”说着陶嘉月还看了一眼自家老哥：“保守党为什么会阻止他所提出的“重塑联邦经济计划”，难道真是因为这个计划动了他们的蛋糕？”
“不是吗？”陶嘉阳下意识反问道。
陶嘉月微微一叹：“那为什么最后又同意了呢？”
“采薇刚刚不说了嘛，利益交换相互妥协了呀。”
“谁和谁的利益交换，谁又和谁妥协了？”
“是……”陶嘉阳突然愣住了，他想说是两党之间的利益交换和妥协，但仔细一想总觉得那里不对。
“我先问你几个问题。”陶嘉月知道这个问题对老哥这个理科生来说有些难。
陶嘉阳回过神：“好，你问。”
“自反侵略战胜利后联邦重组到现在，不算威尔逊，一共经历了几任总统？”
这个陶嘉阳有学也很好算，联邦战后重组是二二七一年，现在是二三二二年，中间差了五十一年，联邦总统任期四年最多可当两届。
“六任。”
“这六任中有几任属于保守党，几任属于民主党？”
陶嘉阳犹豫了一会：“好像四个保守党，两个民主党。”
闻言陆采薇忽然出声：“错了，六个都是保守党。”
“啊？我记得有两届连着都是民主党的人，难道我记错了？”
“你记得没错，但那个时候的民主党因为内部某些原因，两任领导人为了竞选总统转投了保守党。”
“不是吧！领导人带头叛变？”陶嘉阳都惊了，这和皇帝自己造反有什么区别。
陶嘉月点了点头：“采薇姐说的没错，虽然听起来像个笑话，但事实确实如此。”
“好吧，这个我真不知道。”
“没关系。我接着问你，从六任总统都是保守党中你看出了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
陶嘉阳想了一下，而后挠了挠头尴尬一笑。
陶嘉月又叹了口气：“我换一个问题，你知道保守党背后的支持者都有那些吗？”
这个陶嘉阳还是了解的：“保守党的支持者大都是来自企业界和富裕阶层。”
“你说的是普通选民，我问的是其背后的支持者，或者说是金主！”
“是在殖民时期兴起的老牌垄断企业、金融财团以及政治世家，主要集中在蓝星。”陆采薇出言道。
陶嘉月确认道：“采薇姐说得对，这是保守党。我再问你民主党背后的支持者都有哪些？”
陶嘉阳斟酌了一下：“是中产者以及普通劳工。”
话音未落只见陆采薇摇了摇头再次否认道：“看问题你不能只看表面，实际上民主党背后的支持者是在战后从火星崛起的大型企业、金融集团和政治家族。”
听到这里陆采薇已经明白陶嘉月到底要表达什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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