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私心
“你撒谎！不可能，不可能……”
知道真相的莲雾有些抓狂，了无痕怎么可能是为了她？他明明那么厌恶她！
她纵容恶鬼杀了那么多人，甚至亲手剜了他的眼睛，当面残害他的同门，他恨她都来不及！
“我没有骗你，若你还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那里见他。”云筝顿了顿，“如果你能去得了的话。”
莲雾去不了罗刹海，当年她犯下的，是死罪。
破坏罗刹海封印时，莲雾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最差不过是神形俱灭、永堕阎罗。
酆都的人没有对她赶尽杀绝，她怀疑过，却从未想过，她的生机竟是了无痕替她求来的。
她恨他，他也应当恨她。她在报复他，可是他为什么不报复回来？
她在人间浑浑噩噩地过了三百年。
这三百年里，她辗转各地，去过辽阔的草原，去过荒芜的大漠，去过除上京外的人间每一个角落……
到最后，她却是阴差阳错地从菩提宗的忘尘口中得知，原来那个人一直在罗刹海。
阴司在她身上下的咒，使得她若靠近罗刹海半分便会痛不欲生。
这或许就是了无痕的报复，他用他自己的命换了二人永生不见。
莲雾笑得凄美。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她错了，是她不该心生妄念，她本就是身处地狱的人，又怎能贪恋凡间的那点微光？
她生在酆都长在酆都。
酆都之外视她如鬼物，容不下她；酆都之内视她为叛徒，亦驱逐她……
她没有家，也没有想见的人了，要这自由又有何用？
莲雾挥手将幻境收回，木屋结界一破，酆都的人很快便循着她的踪迹而来。
看到那件熟悉的暗红云纹黑袍，莲雾勾了勾唇，自嘲道：“看来我的面子还是挺大的，竟让阴司之主亲自过来。”
冥离漠然地注视着她：“十二，三百年已过，你可曾心生悔意？”
“若我说悔了，大人便会解了我身上的禁咒，让十二回酆都吗？”
“不能。”冥离不假思索地拒绝，“这是你背弃神族的代价，即便是阴司，也不能违抗。”
莲雾早已知晓会是这个答案，是以并不觉得意外。
她神情淡淡：“神族都已经消亡了这么多年，而我们却还要震慑于神族的威压。”
“神虽已逝，天道仍在，如何都逃脱不得……”冥离说话时，眼神不经意间扫过云筝，神情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他轻笑道：“小友年纪轻轻，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鬼气？”
云筝有些心虚地后退了半步，讪笑道：“或许，或许是我刚刚进罗刹海时，不小心沾染上的吧。”
冥离正欲再开口，莲雾一把将云筝揽到身后，戒备地看着他：“她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是我从人间掳来的，进罗刹海也是我逼迫她的。”
末了又添上一句：“她整日与我待在一起，鬼气自然重了些。”
冥离有些诧异，他还以为十二如今对凡人深恶痛绝，不会再向着凡人，更不会再维护他们了。
不过正因如此，她的事或许有了转机也不一定。
冥离笑着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十二又何必如此紧张？”
二人剑拔弩张，云筝悄悄探出头来，小声唤道：“阴，阴司大人。”
“我叫冥离。”冥离一本正经地纠正她。
云筝连忙改口：“冥离大人。”
“莲雾犯了错，可她也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若是她愿意回酆都继续受罚，大人可否留下她？”
云筝话音刚落，莲雾震惊地看向她，这个孩子先前分明说过她不会同情自己，如今竟又替自己求情……
她还真的是，与寻常孩子不太一样。
女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眼神异常清澈。冥离打趣道：“十二可是杀过人的，小友也是凡人，竟然不介意吗？”
云筝摇摇头：“三百年前她或许是杀了人，可是如今没有……”
“你看，”云筝将小手指向身后暂时失去意识的张玉安，“他还活着，我也活着。”
冥离沉吟片刻，道：“可是据我所知，十二抓的，可不止你们两个。”
闻言，云筝没有正面回答冥夜，反倒话锋一转又将话题抛还给他：“大人既然知道莲雾都抓了哪些孩子，为何却没有阻止？大人的心里分明是向着莲雾的不是吗？”
冥离的心思瞬间被猜透，他蹲下身招呼云筝过来。
看着眼前这双如今还没有掺杂任何私欲、因而澄澈透亮的眼睛，冥离意味深长地道：“小丫头，人只要活着，便会有私心。”
而他的私心，即是十二。
当年莲雾放出罗刹海恶鬼伤人一事在人鬼两界闹得沸沸扬扬，菩提宗要阴司交出莲雾给他们一个交代，冥离虽下了诛杀令，却并非真的想对莲雾赶尽杀绝。
对冥离来说，什么莲雾，他不认识，他只认识十二。
十二是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她的为人如何，他最是了解。若非被逼到极致，她不会如此决绝。
阴司虽引渡亡魂，却不能插手人间的事，是以冥离只能看着十二铸下大错。
而又因他是阴司之主，对犯了错的十二包庇不得，他便只能做了这个恶人。
如今三百年已过，冥离一直在后悔当初没能早些发现十二的不对劲，否则她与了无痕都不至于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而莲雾却一直以为冥离对自己失望透顶，他是阴司之主，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人。
如今听到云筝这样说，莲雾有些恍惚，大人真的是向着她的吗？无论那些孩子到底有没有因她而死？
冥离见对方视线一直盯着自己，无奈地站起身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已经任性了三百年，还不打算回家吗？”
莲雾闻言眼眶一热。
她恍惚记起刚从罗刹海诞生的时候，自己什么都不懂，就知道整天跟在冥离屁股后面跑，是冥离教会她识字，教会她如何使用神赋予夜叉族的力量。
后来在罗刹海孤独地守了两百年，她便渐渐忘了，又当爹又当娘的冥离便是她的家人，她也是有家的。
莲雾委屈巴巴道：“可是你不是说我背弃了神，再也回不去了吗？”
“那是刚才，”冥离眸光微闪，勾唇道：“现在神已经宽恕你了。”
“如今你又可以去罗刹海了，可要去见见了无痕？”云筝瞧着莲雾一直望向罗刹海，想起那块石头上的字，总觉得有些遗憾，莲雾还没有亲眼看到。
莲雾却摇了摇头，道：“他现在不愿意见我，我也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
“不过无妨，我这一生五百年，执迷不悟了三百年。其实仔细想想，他也不欠我什么，倒是我剜了他一双眼……但是冥离又赔了他一双！所以我们之间，谈不上谁亏欠谁。”
所以若是日后有缘，自然还会再见面的。
莲雾难得豁达，云筝便没再提及了无痕。
莲雾没有伤害那些孩子，当初他们才靠近罗刹海就吓得嗷嗷叫，吵得莲雾头疼，后来就将他们都扔回了人间。
除了晚些时候抓来的张玉安，如今只有云筝还在酆都。
云筝忽然想起先前替她引路的小女孩，偏头问道：“那个不会说话的孩子是谁？”
“是张玉安的孪生妹妹，前两年出意外死了，大概兄妹俩感情深，一直跟在他身边不愿意投胎。”
倒是没想到是这样，云筝沉默了下来，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莲雾也跟着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你可是在找那个墨衣少年？”
见云筝回头看她，莲雾忙道：“他走了，送你到了幻境他就离开了。”
云筝失落地垂下头，暗自在心中数落着少年。
骗子！大骗子！不是说好再也不躲着她了吗？
莲雾见云筝不开心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便换了个话题道：“冥离说，你两位师兄已经到了酆都，我带你去找他们吧。”
走了几步，她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云筝温和地笑了笑：“你体内有道上仙设的封印，瞧着像是上古时期的秘术，我解不了。”
莲雾说着便拉起云筝的手塞给她一样东西，云筝低头看了一眼，是昆仑镜的碎片。
她刚要拒绝，却听得莲雾道：“碎片是送给你防身的，你这凡人的肉身委实太弱了些，我可不想早早与你在酆都重逢。”
……
待见了冥离，云筝将方才莲雾塞给她的神器碎片拿了出来，苦恼道：“这昆仑镜……”
冥离垂眸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你拿着吧。这原先就是昆仑神族的东西，如今兜兜转转又到了你手上，合该是你们昆仑的。”
听到冥离这么说，云筝也不再推脱。
如今昆仑镜碎片只有一块，便已经能够做这么多事，可以自由跨越空间、创造幻境，她还是将碎片带回去交给师父保管吧。
云筝一行人向冥离告了别，便从酆都大门回到了人间。
冥离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方才云筝见到她两位师兄时，脸上开心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只是这世上的事真真假假，今日你是旁观者时，看得清是非对错，来日若你深陷迷局，可还能记得自己的初心？
云筝，但愿你不会变成第二个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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