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采女
这文清宫看来也是极大的宫殿，只是久无人打理，看着倒有荒废的样子。丁橙转了一圈，回去收了碗筷便走。次日依旧是如此，直到三天后，两人熟识起来，结草也会和她说上几句话。
这日，丁橙提了热乎饭菜往里送时，结草正照顾着躺在床上的丁采女，见她来了，急道：“小杨子，采女她得了风寒，我去太医院请人，那起子都是势利眼，竟没肯来瞧的，这可怎么办啊？”
丁橙放下食盒，上前摸了摸丁采女的额头，道：“结草，你去打些凉水来，拿湿帕子敷在额头上，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下。我去太医院看看，看能否弄些治风寒的药来。”
看丁采女这情况，再不用药救治，怕是要烧成傻子了。丁橙从小所见，丁老头捐钱设粥棚救济穷人，外公也是街坊邻里称赞的善人，耳濡目染，她实在无法亲眼见丁采女高热而死。
丁采女背着她，脸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这个小太监，也太烂好心了，她死了就死了，与他有什么相干？
丁橙往太医院跑了一趟，结果当值的太医不在，一问才知是贵妃胎像不好，所有的太医都去她宫里了。丁橙使了银子，找个小太监偷偷拿出些治风寒的零碎药材来，带回醉绿轩给结草煎了，使丁采女服下。
服了药，丁采女仍烧的厉害，嘴里嘟囔着什么，下午丁橙再送晚膳时，她的高热已退了些，精神却仍萎靡不振，吃些热乎的饭菜也不肯。
结草急得不行，这是她伺候的第一个主子，两人在宫□□艰苦一年，也是真有情分。丁采女只道：“结草，我想吃烤地瓜。”
结草揉了揉眼睛，道：“好，奴婢给您弄。”
说着，结草拉着丁橙出了门，“小杨子，采女她年幼是遭过灾的，那时她爹娘领她逃难，半路扔下了她，她是把最后靠一个烤地瓜给才保了命。她说，那是她这辈子说过最好吃的东西。你看，能不能……”
丁橙沉默不言，结草只以为她不愿，匆匆回屋拿出一张手帕，小心张开，露出零碎首饰，塞到她手里道：“小杨子，这些都给你，只求求你。”
“我想想办法。”丁橙不客气地收下首饰，转身出了文清宫。这红薯在宫外是寻常物，可宫里却不常拿此做菜，只能撞撞运气，看今日有没有。
天公作美，丁橙到了御膳房使交好的太监小卓子一打听，便知有红薯，且是外地刚上献的新鲜货。于是乎，丁橙打着给处理红薯的小太监帮忙的名义，偷偷趁着忙乱的时候，私藏了两个。
第二日时，丁橙送膳时带着红薯去了文清宫，结草见了红薯自是高兴，可为难道：“这如何烤啊？”
丁橙早有打算，吩咐道：“你去捡干树枝来，我去找几块石头。”
原本是打算在膳房的余火中埋着的，但是御膳房人多眼杂，要是被人发现告上一状，可就不好了。
找到几块石头后，丁橙就把它们搬进了文清宫正殿。若非在庭院中挖坑生火会引来宫中人注意，她也不必这么麻烦。丁橙垒好简单的灶后，结草也捡来了干柴。
丁橙拿火石一打，点燃柴火就塞到灶下，见点了火，结草还有些担忧。丁橙却拿出两个红薯放了上去，道：“有这工夫，还不如给我盯着外边。”
结草去了，丁橙守着炉火，不时地翻一下红薯，直到红色的外皮有些焦黑，摸起来也软软的，是烤熟的样子，她才把红薯拿出来，从外边捧了一捧土把火盖灭。
丁橙把结草叫进来，两人收拾了石头，又把灰烬弄到外边找个坑埋起来才算完事。丁橙想了想，又把有火烧痕迹的石头丢入了井中。
结草道：“何必要这么麻烦？找个地方扔了不就行了。”
丁橙不可置否，为免留下痕迹，她连烧柴火都是拿块大青石头垫着，石头上那黑色的印记，可不是几天就能消除的。
两人进了屋，结草把两个热腾腾的红薯给丁采女。丁采女一见红薯就眼放亮光，起身坐着，拿过一个咬了一口，红薯落到嘴里烫口，她一边呼着，一边咀嚼，不知是烫的还是怎的，眼里竟泛着泪花。
烤红薯吃起来特别香，外焦里嫩，鲜黄的薯肉闪着亮丽的光泽，带着点焦味的气息十分诱人，连结草见了也不禁咽咽口水。
丁橙不为所动，看着丁采女把两只烤红薯吃完，消灭了所有证据，这才提着食盒离开。要开门时，丁采女问道：“小杨子，你为什么要帮我？”
丁橙头也不回，道：“不为什么，许是因咱俩同姓。性命来之不易，你得好好活着，采女。”
留下这话，丁橙就离开了。
在御膳房切了半月的菜，丁橙都是勤勤恳恳的，菜切得又快又好，纵使被李贵刁难，着意添了许多活儿，也没有半句怨言。
麦总管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除对李贵多加申饬外，对丁橙也多加抚慰。纵使荣光加身，丁橙也是恬淡以对，这让平日不苟言笑却为人端正的麦总管更加欣赏这小太监的品格为人。
这日切完午膳所用的蔬菜，丁橙又去文清宫给丁采女送饭，小卓子、小李子要去凝安殿给曹美人送膳，正好三人顺路，便一同去。出了永兴门时，三人便见一贵人的轿辇远远而来，前呼后拥，好不威风华贵！
不待轿辇至面前，三人便忙放下食盒，跪下静候贵人通过。丁橙稍稍抬头，便见数十太监抬着一凤辇稳稳当当走了过去，辇上女子看不太清，身边的宫女却是身着锦裳，打扮俏丽，比丁橙那继母贾氏不知华丽了多少。
丁橙俯首暗叹，确实富贵至极，怪道这宫中人人都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可困在这四方笼子里，失了自由，又有什么好。
她兀自感叹着，等那贵人过去，与小卓子、小李子起身向前走。小李子似是艳羡不已，感叹道：“这徐贵妃真不愧是皇上的宠妃，出行的仪仗如此煊赫，可比正宫皇后了，如今身怀有孕，更非寻常妃子可比了。”
小卓子也点头赞同道：“这曹美人原先还有两分恩宠，可自徐贵妃有喜以来，皇上几乎日日都要陪她，分到旁人身上的，自然就少了。”
小李子道：“唉，该是我们命不好，分到这样恩宠稀薄的主子，你们不知道，那给徐贵妃送膳的太监刚好在月桂宫，因贵妃娘娘有喜之故，得了足有一锭银子的赏银。”
丁橙并不牵扯到他们的谈话里去，见长乐门到了，便拐弯走了。她来宫里，可不是求着伺候好主子得赏赐的，只好好在御膳房呆着，等到恩典了就出宫。
进了文清宫，里边却换一番气象。庭院中的花木略加修剪，阶前的尘埃扫尽，露出雕刻莲花的青砖来，醉绿轩一向紧闭的门窗也打开了，日光照进去，映得殿里头亮堂堂的。
透过窗户，丁橙看见丁采女在里头练舞，进门请安行礼，只见往日女子脸上灰败忧愁的神色不见了，整个人宛若雨后的柳条，尽显青翠颜色。
“小杨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如此多礼，何况，我这区区采女，无宠无爱的，算什么主子。你我同姓，不如就结为……”丁采女一见丁橙进来，立刻停下舞步，展开笑颜，亲切地与她说话。
丁橙往后退了一步，恭身道：“采女，奴才身份低微，万万不敢高攀，膳食放在此处，奴才先退下了。”
放下食盒，丁橙就转身出去了，却没瞧见，后头笑着的丁采女脸色尴尬，盯着她的背后，眼神几经变幻，最后收回了目光。
丁橙侯在外间，等着人用完膳，从结草手里接过食盒，一言不发地走了。回御膳房路上，她心情可不怎么好，这丁采女明摆着要拉拢自己为其效劳。
穿过御花园时，丁橙心不在焉，一时不察，竟撞着个小孩子。低头一看，他穿着一身小太监服饰，看起来比她还小三四岁，白嫩的脸蛋上染了脏污，不过眉宇间却透出一股自信的气质。
小太监流着鼻涕，拉着袖子擦了擦脸，仰着头可怜巴巴道：“哥哥，你是御膳房的吗？我有些饿，你有吃的没有？”
对上他那双黑灵灵又稚嫩的眼睛，丁橙心中一软，想起了阿杨小的时候，磕磕绊绊跟在她后头喊“阿姐”的样子，前后瞅了瞅，对他道：“你是哪个宫的小太监？叫什么？今天没吃饭吗？”
小太监撅了撅嘴巴，有些委屈，对丁橙的三个问题应答如流，“我叫小衍子，是太子宫的，太子可坏了，都不给我们饭吃，上头的大太监还打我，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小衍子委屈巴巴的，还撸起袖子给丁橙看他身上的擦伤。丁橙拉过他胳膊看了看，思及太子宫离御膳房也不远，便对他道：“我是御膳房的，你跟在我后头回去，给你些吃的后，你就回太子宫。”
小衍子点了点头，颇为眷恋地拽住了丁橙的手。丁橙朝他笑一笑，见四下无人便由他去了，见他一张小脸充满的信任，不由可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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