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探灵
昔时观花落如雪，今朝看雪落如花。
倾眸便是万丈深渊，雪肌轻，纱儿薄。长风似巨石压上胸口，一沉再沉，不知坠身何处……
碎琼寸寸割紫裙。姬冰儿手一软，纨袖自指尖流逝，她在空中翻了个身执手去拉，可是老者下跌的速度太快了，眨眼便消失在白霜中。
四周空空荡荡，这山崖之下萧索无物，连根树枝也不曾见到。
姬冰儿浑身无力，又不知因何缘故使不出法术，挣扎了少时无果，只得任由身子朝下沉去。
愁云惨淡，耳边依稀有声响。
扑通……
是那位老者落了水？
水……她低声着，虽知三峰临渊而居，却也从未下过山崖。
难道，此间便是封渊。
姬冰儿眸光垂去，只见一白衣少年踏水而行，一手拽起掉入潭中的老者。
三千玉尘惊是雪，他乘风而上皎若云间月。
姬冰儿看清了少年的脸，是幼安哥哥！
山下流动了层层雾气，隐约有一悬瀑从天边落来，飞珠四散。
疑是昆山玉碎，唤起眼波炯炯。姬冰儿身子半摇，在漫天皎洁中顾看少年掠玄泉。
陵幼安一跃入了飘渺云雾，只手揽住姬冰儿身子。二人近在咫尺，楚腰被白袖扶起她顺势倾入了怀中。
飞花沾在额间，他低下头，流目一瞬散作银汉星，“抱紧了。”
陵幼安的声音好温柔，似能融化冰霜的那种柔。
姬冰儿扬起手腕，从衣襟抚上颈侧，纤指一勾抱住了他。陵幼安目中有光闪过，他嘴上不说什么，耳朵却不经意泛了红。
但见皓手松开了腰。
他挑开飘零璇花抚摸着姬冰儿额角，指尖触她眉梢轻轻将小脸埋在了衣襟处。
一手护着姬冰儿一手提着老者，他足踏嫋嫋轻烟凌波至天洞外。
恍惚间有道白光自衣间袭去，长身穿过倾泻的悬河，倏然安行于天洞内。
甩袖阵阵清风将老者放下。
盈盈一握怀中人，柔弱似无骨。陵幼安脸上三分红，恰似寒山一点梅。他的眸光低落在青丝上，温暖如春水，“已经没事了。”
言罢，怀中人遽然垂下手，身子斜仰朝后倒了去。
陵幼安心下一顿挪了半步，腕子擦过裙摆再把人抱起来。
天洞幽处有张床榻，陵幼安将姬冰儿放在榻上，护着她额头慢慢松开手。霜雪打湿了衣裙，紫纱贴合着淖约身姿，肌骨起伏若隐若现。
陵幼安把头一侧呼吸紧促，解开外衣给她披上。掌中有热气，骨节分明的手指停在脸旁，不动声色的为她荡去周身水气。
搭脉后陵幼安察觉到她身上有妖邪之气，其力量凶猛暂时封住了全部修为，所以她在坠崖之际无法以术脱身。
至于那位落潭的老者……陵幼安移步去看。老者一身鹤氅，头发半边白半边黑很是凌乱，脖颈的怪纹是？
他揭开老者领口，只见这具躯体布满了诡异的黑色，好似是浑身暴起了青筋皮肤里涌动着墨血。
这样妖异的怪相遍至全身，就连眼珠也有突起的黑纹……
老者的神识好像被抽走，但又不完全是如此。瞧他脖颈的黑印一刹青一刹红，想必是残存的神识在抵御妖邪之势。
妄图以内力逼出煞气，这大概也是老者晕厥的原因之一。
只不过老者如今虽落魄，但细观风骨应该是丰山的某位真人。这就奇怪了，得道仙人岂会被迫害到这等地步？
陵幼安正自揣测，耳边传来窸窣脚步声，“幼安哥哥……”他一转头看到姬冰儿着白裳走来，鬓发沾在下巴上，莹白的肌肤泛着水色。
她眼波迷离把钗扶正，似这般凌乱的头发却有了山抹微云的意境。
“可好些了？”
姬冰儿心下一震且来不及听他说话，身子蓦地软了下去。
隐约伸来一只皓手，陵幼安轻轻将她搀起，白衣飘忽身后又披在了肩上。
此等场景，二人皆是似曾相识。
姬冰儿仰头看着，他微微扬起朱唇似乎是有话要说，她忍不住先问，“你的伤……”
“已然无碍。”陵幼安的目光一直投落在姬冰儿身上，“你的伤？”
她垂眸一笑，“无碍。”言罢又问，“齐元真人不是说要耽搁一年半载？如今才三余月便痊愈了。”
“天洞隔绝尘世灵力充沛，于此调息自然好的快些。”说完陵幼安指了指地上的老者，“你可曾认识这位前辈。”
姬冰儿提着落地的白衣朝老者走去，“并不认识，他好像是个疯子，一个修为奇高的疯子。”说着从乾坤袋里捻出两根探灵针，一根扎进了老者的脖颈，一根刺入自己手腕。
探灵针入肤半寸，若有邪灵侵体，此针则会变色。
少焉，姬冰儿腕上这根并无异常，但是老者脖颈处的探灵针猝然五彩斑驳，光怪陆离。
二人神情大惊，这……太过诡谲！
探灵针乃仙门常用之物，多以此探验行为古怪的弟子。
此针依照被邪灵侵占的程度而变换不同色泽。轻者为淡色，重者为浊色，若是完全失去神识，则为玄色。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老者脖子上的探灵针可谓百彩纷呈，其光芒瞬息万变。
二人神态凝重，放眼六界之中，从未有过这等怪事！
“我记得在崖上时，有两名丰山弟子试图用捆仙绳困住他，谁知这位前辈竟徒手将法器碾碎，其修为高深莫测。”姬冰儿捏住老者颈侧长针，卒然取出，“若他是丰山之人，那必定是某位太上。”说着脸色煞白一片阴沉，“倘若真如此，天下恐有大变。”
陵幼安点点头，“且不论身份，单凭前辈术法已是炉火纯青。高居仙人之位竟也惨遭暗害，吞噬神识手段残忍，如此行事……倒与司幽有几分相似。”
“幽者凶残却未有这般境界，前辈体内邪灵强悍至极，更像是……”姬冰儿欲言又止，细思极恐。
陵幼安嘴角动了动，“更像是几万年的妖，还有不死山的邪魔。”
“去封渊居。”
他看了一眼姬冰儿，按着素腕拔出她手上的探灵针，“兹事体大，须得将人带回。”
言罢二人起身。陵幼安一把拉起老者，摇晃中有块玉牌从老者腰间掉下。
“是什么？”姬冰儿俯身去捡。
老者手指遽然弯曲。
陵幼安错愕回眸，只见老者眼珠被血染的鲜红，颈侧黑印不断蔓延，从下颚至唇角，再渗入了眼尾，面似青霜僵若死木。
他……还是仙吗！
或者说，他还活着吗？
老者脖颈一转发出清脆骨声，那颗头颅生生从身前转到了身后，似这般扭转程度可非活人所及！
姬冰儿一趔趄吓得坐在地上，她瞪大了眸子愣住不动。
老者脸上黑印徒然隆起一公分，犹如干涸枯竭的浅塘崩开道道裂痕，皮肤被撑的快要炸开。
老者左右嗅了下，仿佛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脚下黑烟如云翻涌，铺天盖地淹没了整个天洞。
姬冰儿摸着黑起身，凭着感觉捂住了陵幼安口鼻。
足音趵趵，老者踏着瀑水行出天洞。
周遭隐晦不明，二人移了几步朝外望，老者大概是朝南边去了。
咳咳咳……
姬冰儿呛出一口黑烟，紧攥着老者遗落的玉牌。陵幼安执手散去黑烟，二人借着雪光来看。
玉牌细腻无暇，光泽如脂，并刻有‘少游’二字。
“从极渊太上！”
二人面面相觑，难掩惊恐。
陵幼安沉吟片刻。
观老者刚刚神态，探灵针尚且辨不出邪灵之力，其神识应当破碎不堪。
他依稀记得陈执曾道少游真人去了东海，依理当三月前便归山。倘若前辈确是少游太上……陵幼安紧皱眉头，越思忖越恐惧。
不顾六界安宁蓄意挑起轩然大波！敢行此举者，会是何人？
“走。”陵幼安握住姬冰儿腕子，御天扇横在二人头顶。
瀑布溅若琅玕，御天扇阻断了流水。二人离开天洞旋身一跃，踏上了潭渊。
千峰俱白若玉石，万树笼纱结银霜。
二人足点飞絮，衣摆挑起天边不流云。
乱发添了琼花，陵幼安举目望青天，皑如山间雪。
崖山站着十几名黄衣弟子，他们遥见有人自封渊来，登时负剑行去。
“小少姬，这位是……”
姬冰儿打量着弟子们，这些人她大部分都认识，“九朔少主，你们一直很好奇的那位。”边说边褪下白外衣，“哥哥穿上。”
陵幼安按住她正解衣带的手指，“你衣裳单薄，先穿着。”
负剑弟子们纷纷低眉，目光刻意看向他处。
其中一个明眸善睐的小少年却不尴尬，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小少姬，近日有妖邪混入山中，你务必多加小心。”
“妖邪？”
姬冰儿挑眉，目光落在南边高峰上，那是怀揣玉牌的前辈最后消失的方向。她漠然片刻，忽然回眸问，“是什么妖邪，不死山的魔？”
“非也，不死山的邪魔怎会轻易来犯。”小少年走近几步靠在姬冰儿身前。
只是他还未开口就被陵幼安拽到了旁边，“就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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