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落雪
独倚轩窗，风篁成韵。
遥看青青竹叶为雪覆盖，潇碧落盐作白玉，绿林结霜若琼枝。
风细细，雪垂垂。宣于彻推开竹门，抖擞掉一身白花，搓着手直呼冷，“眼瞅着也快六月，怎的忽然飘了雪？”他褪下春衣披上厚褥子，坐在榻上缩成一团。
风怜靠在窗边，手上端着热腾腾的茶水，“哥哥不是去了试剑大会，为何这个时辰便回来了？”说着把茶水递给榻上人，目光低低投落在他脸庞。
宣于彻将自己裹得不留半点缝隙，缓缓探了一只胳膊出来，接过茶盏又缩回被子里，看他浑身一栗想来是冻坏了，“雪下的这般大，试剑大会推迟至三日后。”话未说完赶紧咕嘟一口热汤，哈着白气再道，“四位太上疑是此雪来的蹊跷，索性散了弟子命其各自回去。估摸着，他们眼下正聚在玉华宫商榷事宜。”他口中嚼着一片茶叶，眼珠止不住的转。
风怜俯身去拾门口的大剑，拂去上面融化的雪水。将神明剑搁在案上的同时回眸看了下，只见宣于彻咽下茶渣，口中喃喃着怪了？
“哥哥在想什么。”他掸掸沾满玉尘的春衣，轻声将门阖上。流目间从竹缝窥到一抹身影。
宣于彻拢了拢被褥，舔舔嘴唇，“风怜，你觉得雪师姐如何？”
嗯？风怜眸光一顿，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哥哥是指什么。”言罢见榻上人一脸坏笑，耳朵红了大半，突然把头埋进被里支支吾吾的说，“没什么……就是今日，她碰到我的手了。”
“仅此而已？”
听到风怜这样问，宣于彻脸上多了两团红晕，掀了被子从榻上站起，捂着面颊又羞又恼，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噎了回去。
风怜凝神注视着他，宣于彻低着眼眸的小表情甚是有趣。“哥哥既然喜欢，那我便去给你绑了来。”风怜挑眉一笑，大开竹门走出去。
正喝水的宣于彻差点呛死，三个大步截住他，“你个莽夫，谁要你去绑了！”
“未尝不可。”
大雪纷纷如鹅毛，雪墨青执萧而立。
正在拉拉扯扯的两个人霎时僵住，仿佛被点了穴道般怔愣在屋外，挤眉弄眼的相互瞟觑……可以绑？
雪墨青也没仔细看他二人，只留意到宣于彻穿的单薄，心里想着非礼勿视便转过身说，“山下有鬼怪作祟，师弟赶紧将衣裳穿好随我一同去。”说完她拿出一捆仙索，在漫天霜白的竹林深处，仙索耀如金银煞是夺目，“高师叔交代了，必要时可以用绑的。”
原来是绑鬼怪啊……
宣于彻痴笑着摆了摆手。寒风伴着冷雪灌进衣内，他嘶的一声搓着手趋回屋内。
睇眄流光，玄髮任风舞。
雪墨青回头注视着风怜，上下打量将他浑身看了个遍。
风怜淡淡瞧了她一眼，下颚轮廓在雪光的衬托下尤为清晰，唯见他朱唇轻启，冷冷的道出二字，“有事？”
“公子同去。”
雪墨青好似是在问他，言语间又像是试探。
飞雪如玉沙，扑簌簌从睫毛落下，风怜微微垂下眸子，嘴角上扬下唇亮起一道紫光，“很棘手？”
“算是吧，已有数十人遇害。此等邪祟本该交由玉华宫去办，但高师叔昨日将弟子全派去除魔。听闻这鬼怪颇有道行，如今玉阳宫可调用的弟子并不多，其余三宫还有要紧的事……”
雪墨青有条不紊的向他阐述个中因由，怎料风怜不耐烦的应了声，“知道了。”
恰巧此刻宣于彻换好衣裳，边走边胡乱缠了神明剑系在身上。
“哥哥，我与你偕行。”
风怜那股冷傲劲遽然消失，眉眼尽是笑意，“似这般的大雪，几万年前也有一次。”
他仿佛是去出游的，神色间皆是潇洒。
“公子说的好像亲眼瞧见了一般。”雪墨青时时盯着风怜，犀利的目光仿若是在看守猎物。
风怜恍惚了一瞬，“闻听罢了，不足为奇。”身旁的宣于彻笑得开心，他自然知道一位活了十几万年的大妖是何等见识。
不对……宣于彻转念一想，四宫太上俱言此雪来的蹊跷，风怜又道他只得见过两次，也就是说，“风怜！”他一把勾过风怜肩膀，却因为矮了两寸不得不踮起脚尖，附耳小声问，“你可知几万年前因何飘雪？”
风怜沉吟须臾，神色郁结，飞花勾勒着他削瘦冷峻的面庞，眉梢添了几分愁态，“一位故人，丢了半条命。”
“故人？为何丢了半条命！”
风怜睫毛挂着雪水，他一声轻笑又长长叹息，“情深不寿，离人照花落。故人心死，算不算丢了半条命？”
“可……心死与雪有何关系？”宣于彻仅惦记着询问，丝毫没有察觉到风怜的忧愁。毕竟这厮不拘细行，天大的事也可一笑而过。
风怜紧皱眉头，飘飘乎忆起先前诸事，他抿了抿嘴唇，“若有能撼动天地者悲泣，则天下为之变色。若其身死，则可弄化风雨，令山河为之倾覆。若其神魂俱灭，则有六月飞雪，血雨漫天。”
上一次，风怜便见到了六月飞雪，血雨流遍六界每一处角落，雪血相融，极尽凄苦。
直到风怜默不作声，宣于彻才发觉他眉眼诉出的愁绪，“阿怜，那位故人很要紧吗？”
风怜抬眸望青天，乱絮萦盈，绿衣容裔，目光弈弈恍如画中仙，“从前很要紧，如今……伤怀一时罢了。”
宣于彻搂着他肩膀，“阿怜莫伤心，以后有我罩着你！”
以后，哥哥罩着你……
风怜眸子一怔，这话很熟悉。
就连宣于彻自己也愣了半晌，呸呸呸，他那么厉害我可罩不住阿！
二人沉默须臾，停了说笑。
三人踏着厚厚积雪行出竹林，一直往玉虚殿方向前进。
路上雪墨青将山下鬼怪的情况再讲了两回，一语道中要害，叮咛着要万般小心。
大雪遍撒四海八荒，万里银蝶，过处皆是粉装玉砌。
盛雪联翩飞洒，宛若一张张竹席。
零零碎碎吹落开来，天下同缟，千山俱白。
雪皑皑，霜麃麃，繁骛交错，飘荡在丰山高崖上。
丰山东峰，潭渊之边……
紫纱裙含霜，姬冰儿披着雪白大氅，长风将衣角拂去云间，几乎与素裹的群山融为一体。
璇花自飘过，犹如连缀的美玉。
她临崖而立，皓腕半遮半露，伸手去触摸漫天琼华。
霜钟声被风雪淹没，身处仙峰，望九州之皎洁。眸光窃凝雨之色，指尖花，眉间雪，她轻拭脸颊，“这大概是天下第十一奇景，伏月雪。”
“姑娘闪开！”
后方一声惊呼，姬冰儿心中一跳挪了脚步望去。
只见一披头散发的老者正怒奔而来，目眦欲裂，眼中满布红丝，发了疯似的冲向崖下。看他的装束应当是丰山的某位真人才对，何以会癫狂至此？
朝后凭眺，行云而上两条捆仙索，速度之快疾如旋踵。姬冰儿一个趔趄躲开，险些被误伤。
嘶—
纨袖被捆仙绳击打的破碎不堪，绳子蓦然缠上老者双腕，飞旋几下死死栓住胳膊。
老者双足顿地把身形一稳，高立于潭渊之上。只瞧他掌上浩浩真气，大手一摇将握有捆仙绳的两名黄衣弟子扔到天边去。
老者轻轻一握，捆仙绳碎成粉末。
大雪如席，老者忽然目光偏移，盯向了身旁的小姑娘。
姬冰儿倒也不害怕，观察了半天她敢断定这是清冷渊的其位仙人。于是她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前辈是？”
“小狐狸……”老者话未说完，昏沉着头目光一堕，眸中红丝成黑烟，猝然眼眶漆黑一片空洞幽暗，仿若掉入了鬼河之中，挣扎着失去了神识。
姬冰儿也惊住了……
他散乱的墨发之下，隐约可见脸庞隆起的一道道青黑印。
定神观去，那东西好似是血液浑浊了颜色，形状如同古树的根茎，四散蔓延从下颚至脖颈，甚至未被衣衫掩盖之处，尽是青黑……
这印记说不出的诡异，总觉得是中邪了一样！
姬冰儿往后却步，微微低眉探去，“前辈？”
黑烟自双目翻涌而出，染了一地的玄色。
姬冰儿还来不及眨眼，身子一腾空卷入黑烟之下。恍惚有只大手扼住了腕子，捏的手臂阵阵疼痛。
“幼安哥哥！”
极度慌乱中，姬冰儿下意识的喊出了陵幼安的名字。
瀑水与琼花共舞，黑烟突然不见……
姬冰儿坠在半空，身下是万丈深渊，白雪氤氲纷纷，大氅任风吹开飘落无痕。
大雪轻狂，老者四肢垂垂，擦过白花仰面坠落。
姬冰儿伸手去拉住了老者衣袖，谁知这一拉下堕的速度更快了。
这是……东峰崖下？
姬冰儿记得……三个月之前，齐元真人也是拉着陵幼安从此崖跃下。
若一直朝深渊而去，说不定能见到他。
姬冰儿两指凝气欲直起身形，可这老者方才是使了何种法术？
眼下她浑身软绵无力，好像被吸去了精气，稍一用力则更失力气。眸光朝下望去，翩翩飞舞的玉花扬扬洒洒。
尽管望不见崖底，她也预料的到。倘如这般直直摔去，骨头怕是要碎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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