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黄粱
深院静，小庭空，树影婆娑满地红。
月光掠过斑驳的人影，照亮了凄惨的面庞……
从轩榥一角望去，庭院里的人低垂着脸似乎是在凝视掌中玉佩。
他的笑声穿过夜风传入厢房之内。
渐有渐无的笑音幽怨不已，有种漠然一切的悲凉，以及看淡生死后的无尽解脱。
疏星落下的微明流离于亭亭古木之间，光影中的人缓缓抬起头，红叶容裔在身前。
他手指一倾松开那枚玉佩。
玉佩摔在脚边窃上蟾光，恍惚照亮了人脸。
厢房这边……
姬冰儿微微侧开身子，指尖蓦地勾住窗沿，是那位男子？
院中人仰着头发出一声长久叹息，然后跌跌撞撞的朝厢房这边走来……鬓角的碎发泛着鲜红光泽，招摇在身前的并非红叶而是人血！
磕磕绊绊的脚步声在第一间厢房门口停住。
静默须臾，隐约响起了沉郁的惨笑声，“世间无最苦，奈何梦黄粱……”
“哐当——”
房门闭合。
姬冰儿凭靠轩榥探出半个身子，眸光乘着如水月色飘忽至第一间厢房门口。
那里亮起了微弱烛光，窗牖映出单薄而模糊的身影。
半明半暗的灯火只持续了很短的片刻，整间厢房在一阵断断续续的窸窣声后再次陷入暗淡。
“哥哥来瞧。”姬冰儿并未回头，而是指着庭中的萧萧落木，“地上的玉佩好生眼熟，似乎是男子包袱里的那枚。”说着她指尖勾起，“他大抵是受伤了，衣衫浑是血。”
陵幼安步履无声，悄然立于窗边。
目光在纷乱的红叶中穿梭寻找，最终落在了那枚玉佩上。他指上拈风，凑近一嗅，“不是同一枚。”
风怜掩着一对招子，慢吞吞从榻上坐起，“又是死人味。”
长靴踩在地上，他闲走几步去唤醒了桌旁昏昏欲睡的宣于彻，“哥哥不去看望隔壁的兄台？”
“……什么兄台。”宣于彻撑着胳膊打了个哈欠，深吸两口气蓦地瞥向风怜。
他正推开房门，长靴跨过门槛，“人已经死了。”
死了？！
房中三人猝然怔住，大敞门户陆续冲出……
长风摆动着鲜红的落叶，纷纷扬扬沾了一身。
四人在第一间厢房门口驻足少顷，叩门半晌果真无人回应。
“死人如何开门。”风怜说着一脚踹开门，猝然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四人掩着鼻息，指上火苗蓦地飞去燃起了桌角残烛。
烛火摇曳，浮动着送来一团微光。
四人的目光齐齐落向了屋舍正中，那里飘着三尺白绫。
残烛粘上油脂失了一霎的光芒，白绫之下是男子孱弱的身躯，瘦骨嶙嶙的肩膀披散着黑发，他脚边滴着血，一直淌到了门口。
他自尽了。
身体背对着窗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玉佩。
夜风撩乱了榻上的阴司钱，白纸萧索，从风飘零。
姬冰儿盯着男子手中的玉佩，推着宣于彻进房，“彻兄，把他放下来。”
宣于彻绊了一跤刚好抱住了男子，下裳空空荡荡依稀摸到了两条木柴般的腿。他心中惴惴，忽的扽住男子衣裳站稳，手指在他下身摸索了一番猝然拔剑割断了白绫，尸体直直垂下落入了怀中。
“哥哥！”
宣于彻猛地回头，只见风怜一把抓住了他身前的尸体提着放在了榻上，“哥哥别过来。”言罢甩起几张阴司钱遮住了尸体面庞。
忽明忽暗的烛光明耀了屋子，宣于彻握剑的手突然变得僵硬，低垂的眸子隐约看向了那具尸体。
白纸的缝隙露出腐烂皮肉，颈子已然森森白骨。而衣下掩盖的，当是一架骷髅！
男子的死相颇似精魄缺失，四人思忖少许。
陵幼安问姬冰儿借来一根探灵针，揭开尸体额上的阴司钱拈着长针刺了进去。
未及，长针泛起淡淡的墨色。
陵幼安眉宇漾起愁态，挺直了身子两指挑出长针。他看了一眼探灵针，又放下了手。
探灵针发黑，那么男子的精魄与神识全被吸干了。但又不完全是这般，因为针头墨色淡似薄雾，看上去是死于邪物之手却全然没了邪气。
而两种情形，本不该同时存在。
陵幼安望着桌角的残烛再瞥向脚边层叠的阴司钱，眼梢一颤朱唇轻轻张开，“莫非是，死了许久。”
“应该是。”姬冰儿蹲在塌旁，伸手接住了男子掌中的玉佩，纤指抚摸过冰凉的玉石，“此佩才是包袱里的那枚。”
“似乎是一模一样的。”宣于彻不知何时溜去了庭院，此刻拾着院中玉佩站在门口。
“不好了不好了！”
长廊尽头传来一阵惊叫，连续不断的脚步声正朝厢房这边趋近……
四人出了屋舍，顺手把门掩上。
仓促赶来的是管家耆老，身后还有三四个婆子，一行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奔走至庭院内。
遥遥望见四人，耆老也顾不得休息，脱口便问，“二公子可在房中！”
“他……”
未等宣于彻说完，姬冰儿赶紧上前一步，“已经歇下了。”
“不成，快把二公子喊起来！”耆老带着婆子们就往厢房冲去，才碰到门鼻儿登时被飓风卷到了一旁。
“如此仓皇，可是出了什么事？”陵幼安挡在门外，瞥看着管家与婆子。
婆子喘着粗气，整个人像丢了魂，“若夫人与若老爷相继离世，家中已经闹翻了天！”
“大公子忙的不可开交，才吩咐了人来报丧，二公子可不能睡了得赶着回去！”耆老一连叹了三声，指着婆子道，“快去将二公子唤醒！”
四人心中一震。
男子的双亲，不是三年前就死了吗！
他此回梦陵城，为的不正是祭拜二老？
家中败落，双亲亡故，与兄长去了祖父府中……这三条线索与管家的话无一吻合，统统都对不上。
难道是有人在撒谎，或者男子本就神志不清？
可是他为何悬梁自尽，精魄尽失但可行如常人！
查验尸体的时候就知晓男子并非死于今日，他的双亲又是何时故去的？
乱了，时间线全部乱了。
“等等。”陵幼安拦住了婆子，不许她进门。
婆子慌里慌张的朝后看了一眼耆老，他便立刻上前，“此等塌天大事是半刻也耽误不得，少侠快快让开。”
“回答我一个问题。”陵幼安仍旧拦在门口，“今岁何年。”
“少侠你……”耆老喟然长叹，大抵是觉得他在打趣，于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冲冲的说，“丁酉年，季月。”
话音刚落，四人脸上的表情皆有了微妙变化，眼眸流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刹那之后，四人唇角噙起了略显讽刺的笑容。
“湘夫人是梦陵城的医师？”姬冰儿搓挪着玉佩，再道了一句，“鼎鼎大名的若医师？”
“夫人确乎精通医术，但不曾去过龙候山。”后面的婆子脱口而出。
“果然。”姬冰儿颔首笑道，梦陵城种种怪相终于解释的通了。
这里大概为谢家施下了回梦术，所有人的记忆悉数维持在三年前。
只有这位死去的若家二公子不同，他应当是被设下了造梦之法。姬冰儿多问一句若医师，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
谢家的造梦术极度损伤躯体，虽然凭借灵柩灯之力可以在表面做到生死人肉白骨，但是记忆却需要依靠心头血来生成。整整三年之久，这其中必不可少的便是一位医术精湛的大夫。
湘府人的记忆停止于丁酉年自然没有若医师出入龙候山的印象。
封住梦陵城万人记忆，大耗修为的去控制灵柩灯，如此种种，谢家究竟想做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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