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经年
天穹洒上三笔苍翠之光，缱绻乌云流出一泓澄澄绿水。
风怜乘风一刹身至绿水浮动处，他拂手一挥玉宇之上便是流光溢彩，紧接着脆响不断方圆百里枯骨齐飞！
漫天雨珠映出金色的剑芒，宣于彻持剑站在原地。
断裂的白骨纷纷坠落，雨水伴着被碾成粉末的尸骸渣滓潺潺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所有白骨皆被诛杀殆尽。
沉昭庄大概潜藏了几百只夭婴，个个精神焕发行动矫捷，料想是不久前才吸食过人的精元。
风怜落如青竹，翩翩走上地面。
他的目光从略带殷红的眼尾处飘然垂去，掠过指上甩出的缥碧铁链蓦地盯死了身侧的一只夭婴，这是他独独留下的活口。
幸存下来的这只夭婴相较于其余百只，迥然不同。
除了跪着的骨头缝隙间弥弥黑烟，最大的差异则是眼眶布满的血丝与浊气。
这一点，与方才地上的浊汁眼珠有着极为相似之处！
宣于彻抢着对夭婴进行一番盘问。
大约耽搁了半个时辰，到底还是一无所获……
此夭婴像是吞了哑药般宁死不开口只顾呲着獠牙来吓唬人。二人对其无可奈何，唯有先牵着这具白骨回到了夭婴巢穴，金星山。
谁知前脚入山，后脚就被这厮给逃了！
夭婴夺了山下挑水老伯的身体一路不停的更换躯壳，从郎子，姑娘，老妪，孩童再到梦陵城外的那位男子……诡计多端何其奸猾。
梦陵城……
长街上，四人正相互顾看。
宣于彻不厌其详的将途中所遇之事全盘托出，已然絮絮叨叨了两个时辰。直到陵幼安不耐烦的道了句“住口”，他才抿了抿唇止住了话语。
陵幼安沉吟少许。
薄袖浮浮光华霍然冲出一道白光铁链，不动声色锁住了夭婴的颈子。
只见陵幼安挑起一指的同时铁链拖着地上白骨猛烈摔向了身前。
他低垂着眼眸，冷厉目光一跃扫向了脚边觳觫俯首的夭婴。
朱唇轻启响起了温润的声音，“此怪躯体上有邪气，你所说的沉昭庄子大抵不为夭婴所祸。”
风怜摸了摸冰凉的喉结，“你所言不错，城外妖邪气息与沉昭庄的夭婴之味相差无几。”他说着停顿了一下，摇摇头再道，“庄内的死尸并非为夭婴吸干精元致死，而是死于精魄枯竭，神识尽失。”
姬冰儿神色一凛瞥向了被锁住的那堆白骨，黑气从骨缝中袅出似香炉里吹起的青烟，“便是说……邪物之乱不始于丰山！”
四人心中一跳，陷入了沉默。
身在沆砀云雾之中，全然不知是在管中窥豹。
丰山之乱，沉昭祸事，龙侯谢家……若是将这五日发生的怪事连贯起来审视，四人窥见的每一块斑纹便都是举足轻重的线索。
依照时间来看，丰山之乱与沉昭祸事几乎是同时发生。
丰山邪物一路沿西北而上直至龙侯山，而沉昭庄子在短短两日之内被屠杀罄尽。既然全是邪物所为，那么除了混入梦陵城的那位，世间之中……到底还有多少邪物！
陵幼安握住铁链的手微微晃动，白光在指弯的皮肤褶皱处勒出了痕迹。
念及三年前的东海之乱，他甚至不敢再往下思忖。
这个天下，难道又将重现当年的祸乱……
“这是……何地？”
低哑的嗓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四人闻声回首。
适才昏迷的男子苏醒了。
他趴在地上揉着鬓角的太阴穴，艰难坐起身。
“你是梦陵城的人？”姬冰儿朝男子走了两步，才要去扶他便被陵幼安抢先了一步。
陵幼安拽着男子的肩膀像拎小崽子那般将人提起。
男子蹒跚站立，朝他们四人来回打量了一番然后拱了拱手，“嗯，小生正是梦陵人士。”
此人文文弱弱的似是位书生。
姬冰儿眉梢一蹙瞧了眼陵幼安。
陵幼安抬眸看向了男子，再侧着身子与姬冰儿相视。
二人面色皆是冷冷的，心中揣测的疑点也一般无二。
初入梦陵城时，二人则为城中所见所闻惊诧许久。
这里的百姓无一例外都像极了全无神识的空壳。
但是眼前的男子却不同，他便如一幅静谧画卷中多出的一笔游动玄采，甚是显眼，也很碍眼。
言行举止与梦陵城百姓格格不入，实在怪哉。
“兄台好运气。”宣于彻阔步走来，拍了怕男子的肩膀道，“若非小仙女的灵丹，你恐怕要一命呜呼了。”
男子愣了一愣，神色飘忽猝然朝城门望去。
只看他眼色一亮忽然点头道，“诸位稍等，小生的包袱遗在了城外，容我去拾了来。”言罢匆匆趋出了城门，片刻提着包袱赶来抖落了一地梅花。
他从包袱里掏出了一块光泽上好的玉佩，给姬冰儿递了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此佩乃小生家传之宝还望姑娘收下，算是聊表寸心。”
“免了。”
姬冰儿说完一怔，挑起的眸光投落在陵幼安脸上。
他站在身旁，细长的手指将玉佩推开。
“免了”二字不仅是脱自她口，陵幼安似乎也淡淡的道了一句。
“可……”男子半悬的手停在身前，茫然而不知所措。
“兄台客气了，举手之劳。”姬冰儿摆摆手，指着男子腕上的包袱问，“兄台是从外方归来？”
“是，今日才至梦陵城。”男子攥着玉佩拢了拢包袱，不经意抖出一纸阴司钱，“原是赶着回去祭拜双亲，怎知无故昏在了街上，说来真是让诸位见笑了。”
“离开梦陵城多久了。”陵幼安问他。
男子把头微微低着，忖度了片刻回答道，“有三年了。”
三年……
陵幼安再问，“期间可曾回来过？”
“并不曾，当年家中败落双亲亡故，我便随兄长去了祖父府中。”男子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此去经年，山高路远，却是久别离。”说着目中泛了泪光，想来也是触了伤心处。
宣于彻正拔了葫芦塞子，“兄台在梦陵城中可还有亲眷？”
男子转过头，“姑母一家尚在梦陵城。”
宣于彻舔了舔唇峰，倾倒着掂了掂酒葫芦愣是一滴也不剩，“可否去讨口水吃？”
“自然自然，是小生疏忽了。”男子赶紧颔首，说着指向东南方的那片屋宇，“前面不远便是姑母府上，诸位若是不嫌弃的话尽可随我去吃盏茶。”
“有劳了。”宣于彻把酒葫芦递给风怜，回目瞥见陵幼安与姬冰儿眉来眼去的似乎是在商榷何事。
“幼安，走了！”他唤了两声，再勾起唇角朝着姬冰儿一笑。
身后的二人眼波流眄，然后徐着步子容裔跟上。
姬冰儿指尖碰着陵幼安的衣袖，声音从他耳边柔柔响起，传音道，“哥哥不去追邪物么？”
“邪物之源不在丰山，外界情势亦不得知，如今追与不追恐怕皆已晚了一步。”
陵幼安的话说了一半，片晌再续续传来，“邪物初见风怜则断了他一根喉骨，何以独对梦陵城与谢家手下留情，此间定有蹊跷。”
“不可敞开了说？”
姬冰儿蓦地松开手，只见风怜朝这边看了一眼。
他人好端端在前方走着心却是好奇的紧！中间隔的很远，差不多有两里的距离，声音竟真真切切的流入了耳畔。
传音入风……
陵幼安眼角一勾，这位曾经的大妖倒是丝毫不避讳的用风。
二人没有回答风怜，只管迈着步子随在后面。
四人跟着男子的步履不断行前。
绕过长街的蜿蜒小道，来到了一所僻静之居。
映入眼帘的是两株银红古木，正临六月枝叶葳蕤，遮云蔽日的好生清凉。
泠泠而风来银红悄然飘零，似翩然的红蝶盘旋飞舞甚是幽雅。
目光随着落叶移去，古木遮盖之下是一第宅。
男子放慢了脚步看着四人彬彬笑道，“待小生去叫门。”说罢他踱至门前，将包袱提在手肘上，扶着衣袖轻叩铺首。
移时，从门内传出跫跫足音……
第宅的大门敞开了一道缝隙，众人朝下看去。
一个垂髫小仆童扒着门缝正朝外望，然后仰着头瞄向了叩门的男子，“官人叫的门？”
“是，湘夫人可在府中。”男子俯下身躯，离小仆童近了些。
小仆童转了转眼睛，再瞧了两眼男子，“官人稍等，容我去通禀一声。”
“有劳小郎君了。”男子颔首道。
门内的小仆童也点点头，蹭着步子阖上门。
男子静静候在门外，目不斜视。
一旁的四人瞟觑再三，目光相互交错着也不说话。
似这般的沉寂持续了半盏茶，犹是让风怜一句话给道破，“发觉了什么？”
余下三人齐齐将目光投去，风怜还是传音入风并未开口。
大抵是借了风的缘故，他的声音稍显低抑且多了一丝慵懒。
宣于彻首先扫了风怜一眼，只听耳畔再次传来声响，“梦陵城很是怪异。”
此音悠扬宛转，是姬冰儿在传音。
“何处怪。”
此音低抑中夹杂了玉石之声，慵懒之感消失，飘然出两点温润。
“人怪，物怪，景亦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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