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沉昭
天边飘来一片昏黑……
碧霄似泼洒了墨汁一般荡起层层乌云，含有浓浓雨意的苍穹之下是遍地白骨。
道旁堆着大小不一的骷髅，干瘪无肉的躯体上飘着破烂的亵衣。十里枯骨了无生气，似这般凄惨的景象一直蜿蜒到看不见的村庄尽头……
柔风从庄外的枯树上吹散开来，掠过尸骸残碎的布衫在阴凉之中裹挟了沉沉的死寂，然后逐步肆虐着沉昭庄每一寸清明。
空气中弥漫着腐肉的恶臭味。
“哇——哇——”
不远处响起苍老的低哑声，凄厉中夹杂着森森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风怜朝前迈了一步，黑靴落地的瞬间惊飞两只乌鸦！
老鸦盘旋半空，漆黑的羽毛隐约着血泽，鲜红利喙沾着点点肉渣。
三人一怔，脚边是团烂了的被衾。
乌鸦啄食过的地方变得模糊不清，棉絮纷乱，肉糜混杂。
风怜借着柔风掀开了布衾一角，三人睁睁俯视着，缓缓露出的是一张婴孩的脸！
幼童的躯干早让乌鸦啃咬出了大窟窿，五脏六腑被撕扯的惨不忍睹，唯有那张脸完好的藏在了襁褓之内。
青灰色的面庞在被褥的掩盖下多了几分惨白，颈旁出现了云雾般的紫黑血障，猛地看去十分瘆人！
宣于彻唔得一声捂住了眼，只听风怜在身旁说，“大抵死了两日之久。”
“庄内的白骨至少是亡故一年以上的模样。”
宣于彻张开手指露出一条缝隙，只见雪墨青与风怜正对周遭的环境来回扫视。
很显然，这座名为沉昭的村庄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三人下山途中，雪墨青曾几次说起沉昭庄子。
消息是两日前传来的。
出外游历的昆仑弟子在沉昭庄投宿，随后怀疑庄内有鬼怪作祟。
据弟子们道来，称是庄内无缘无故消失了几名青年男子，隔日庄外的河里就飘上了浮尸。
弟子与村民合力将浮尸打捞上岸，谁知尸身接触到地面的刹那遽然成了白骨！
这等怪事可把沉昭庄的百姓吓得不轻，接连着半月未有人敢踏出家门。
游历弟子觉得蹊跷便在庄中待了半月，期间明察暗访四处追查。
可是耽搁了数日却始终寻不到因由，弟子们一筹莫展。
几番商议之后他们在庄外设下了两道禁制，紧接着匆匆赶回昆仑去报信。
雪墨青是在弟子回山的当天接到消息，三人也以最快的速度从昆仑赶至单狐山。这中间相隔的时日不过四天，沉昭庄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故。
短短四日，整个庄子的生人尽作枯骨！
此事违背常理，无疑是鬼怪作恶。
“分头寻找，看看有无生还之人。”雪墨青先行推开了旁边的屋子，乍然飞出了一片黑漆漆的乌鸦。
风怜看了一眼宣于彻，他捂着眼睛就不曾放下过，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神明剑整个人瑟瑟战栗只怕是被惊着了。
这也难怪，他们三人当中唯有宣于彻未经世事。
雪墨青身为昆仑弟子不止数次的下山除怪。
而风怜曾列妖使之位杀伐六界手下亡魂千千万万，莫说是此等屠村末事就连仙魔大战亦是心如止水面不改色。
“哥哥要不……”风怜举目四望，寻思着让他站着别动。
宣于彻却突然壮着胆子说，“走！”话音刚落又改了主意，“罢了罢了，我还是同你一起。”
风怜回头一笑，“哥哥别怕，只是些死人而已。”
宣于彻点点头，默默跟在风怜身后。
二人在前方岔道踯躅斯须，决定了朝左行去。
宣于彻回身一顾，雪墨青正从后方一处房舍内走出，“雪师姐，我同阿怜往左边去了！”
“好，当心鬼怪出没！”雪墨青头也没抬，径直推开了下一间屋子。
宣于彻与风怜也快着步子趋进了左岔道。
这边是参差的屋宇，地上落了片片青瓦还有成堆的白骨。
楼阁虽然颓败了但是依稀能瞧出个大概，此间大抵皆是庄中的酒馆与客栈。
风怜四下巡视了一番并无活人和鬼怪的踪迹，于是准备去往下一间楼阁。
“哥哥，下来。”风怜朝二楼的隔间望去，宣于彻不知何时走了上去。
喊了片刻无人回应，他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冲了上去，“哥哥！”
“阿怜，他们是活人吗？”
宣于彻站在隔间的角落，两手握着神明剑拔出了一半，瞪大了双眼正视着窗牖的方向。
风怜把头一侧，目光落在了轩幌旁边。
那里有一方竹桌，桌旁坐着一对白发老苍，他们面朝窗外手扒着桌角身体一动不动。
“哥哥别站在这了。”风怜的手指在宣于彻持剑的腕上轻轻一点，蓦然而来的风力按着他手背还剑入鞘。
宣于彻握着长剑心下一顿，目中难掩惊恐，“死了么？”
风怜顿足窗边，指上渺着缥碧之光。
窗牖是紧闭的，从座位正面看去这两位老苍已是两副枯骨，不过身上的衣裳尚且齐整些罢了。
较之活人是如此，但若比之庄内的骷髅，那么此间的尸首则显得大为不同！
除了尸身甚是完整之外，还有一点最大的怪异。
老苍墨黑的眼眶之中遽然悬挂着眼珠？！
那双眼睛在枯骨之间衬得别样深邃幽怨，更为恐怖的是在风怜盯住它的霎那，眼珠的瞳孔忽然变化好似也在瞟向他。
紧接着听见细碎的声响，眼珠动了……
风怜下唇的紫色印记微亮，嘴边多了一抹笑，“有意思。”
这倒真是有趣，碰上了一桩未曾见过的怪相。
他俯下身子蹲在老苍面前，指尖光飘忽着捏住了眼珠。
只见瞳孔再次变化，眼珠在光芒之下剧烈摇晃似沸水里的涤烦子沉浮个不停。
须臾，眼眶慢慢垂下蛛网般的粘液……
青黑色的浊汁蔓延如树根，恍惚缠上了缥碧之光登时滑落在风怜的指尖。
他蓦地屈指，灼热光芒似利刃般切开了浊汁。
四溅的粘液以飞星之速霍然覆盖了整个隔间，似笼罩了一面巨大的蛛网。
宣于彻脚步一挪踏进了隔间，二人同时被困在里面。
风怜指上悬着一颗眼珠，瞳孔处沾着浊汁。
“沉昭庄。”他徐徐起身，“这里并非鬼怪作祟，或者说不止是鬼怪作祟。”
宣于彻搂着神明剑阔步趋来颤颤巍巍的躲在风怜身旁，“阿怜，我们如何出去？”
风怜流目望去，四周的墙壁被浊汁染成了青黑，湿漉漉的淌了一地的脏水。
这浊汁甚为黏稠凡是它触碰过的位置皆被扒的牢牢的，斩断了还可重新凝聚，像一滩揉不散的烂泥。
“哥哥把剑给我。”
宣于彻抬眸看去，风怜正盯着窗牖。
“给。”他二话没说拔剑出鞘，捏着剑柄递给了风怜。
“捂上口鼻。”风怜一手接剑一手撕下衣角，说着将一段绿绸放在宣于彻手中。
宣于彻拿过绿绸，上面闪耀着星光大抵是施上了法术，“阿怜你当心。”言罢登时捂住了口鼻，绿绸的星光泛泛着沉落至周身。
“此处邪气很重，多半会有鬼怪出没。”风怜执剑一挥，“哥哥将眼睛一并遮了。”
宣于彻唔了声，却是没有遮上双目。
风怜手中的光芒聚拢在神明剑上，他猝然反手一劈，光芒大放。
剑气破空一划斩断了隔间，楼阁坍塌，墙壁碎裂。
金光与浊汁两两相抗最终将青黑碾作无物，苍绿之光似泉流般迅速奔涌眨眼化作滔天巨浪滚滚至楼阁四方。
地上的脏水被光芒灼烧殆尽，桌旁的枯骨也震成了粉沙。
迸溅的浊汁与脏水在接近宣于彻周身的三寸之外齐齐消失，与此同时绿绸的星光也随之渺然。
风怜回眸，在楼阁倾覆的刹那握着宣于彻的肩旁一跃至楼下，黑靴落地之际长剑回鞘。
“哥哥退后。”绿衣容裔，风怜瞧着指上的眼珠，步子悄移了两步。
他转动着长睫，弹指将眼珠打出……
眼珠中的瞳孔一刹变大一刹变小，在空中疾行的片刻呈现了百种形态。
“彭—”
只听一声惨叫，眼珠应该打中了什么活物。
二人身形未动，脚边却刮起了邪风。
不远处冲来一堆白骨，俨然活人的模样。
因为奔走的缘故，这具白骨脚上的跖骨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
“是夭婴。”风怜望着白骨，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此等山怪怕是吞不下人肉。”
“什么？”宣于彻躲在身后又是一激灵，“何为夭婴？”
风怜甩手袭出一道苍绿之光，光芒腾飞于半空之上似巨绳般捆住了白骨的喉咙，直接扼住要害。
“一种山间小怪，曾在金星山扎了个巢穴。”他长指一勾，光芒拖着白骨折行至脚边，“此怪擅长夺人躯体而自居，至多吸食人之精元，屠庄这等祸事夭婴做不出。”
“师弟！”
二人闻声相视，雪墨青持萧而来。
“雪师姐，我们捉到一只夭婴。”宣于彻指着地上的白骨，看向雪墨青说道。
雪墨青踱步而来，眸光直直落在夭婴的身上，“不对，还有旁的！”
“可发觉了什么？”风怜眸光不动，淡淡的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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