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了(四)
“哲哲，作业做好了吗？”姑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了房门，侧坐在靠近我的沙发上。
“做好了。”哲哲答了一句，把本子递了过去，“其他的我一会儿再做可以吗？”
姑姑没有答话，也没有点头，只是手指划着作业本，一道题一道题的校验，指尖划到末尾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这道题做错了！”
哲哲看了一眼，没有看出错误。
“再看看。”姑姑依然指着那道错题，眼睛却瞟向了我手上的小红花。
“噢！”哲哲抓过本子，扑在了茶几上，“我知道哪里错了！”他接过我递给他的笔，在旁边重新写了个数字，然后又递给了他妈妈。
姑姑看了一眼，合上了本子，然后把我手中的小红花拿了过去：“老师给你了就是你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没有跟别的小孩打架，就可以拿小红花！”
“真的吗？”哲哲看了看姑姑，又看了看我，终于露出一些欢喜，然后接过了那朵小红花，看了好一会儿。
我十分感谢姑姑这轻飘飘的两句话，这其中，我不知道姑姑是想以怎样的立意传达给哲哲，但我能够参解出的，是它确实很有分量——首先自己不以别样的眼光看自己！
再晚一点，我们吃了饭，哲哲就回房继续做作业去了，姑姑和我坐在餐桌上谁都没有动，姑姑看着厨柜里的半瓶人参酒发呆呓语：“我十几岁就跟他一起出来打拼，什么苦都吃了，我以为终于可以体面了，可是——你不知道哲哲多敏感多自卑，他的那些同学报各种兴趣班，穿的用的都那么好——我本来准备今年也给哲哲报个班的，可是你看看现在，我靠什么？”
“姑姑？”我突然回想起姑姑带上的那串手串，第一次意识到那些伤痛，不可能真的被轻易抚平，它在某一个时刻起，就融进了伤痛承受者的言行中。
“岂止哲哲跟别的小孩不一样了，我也是一样，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做，都比别人要难！”姑姑叹气道。
“姑姑，你别想太多，一切会好转起来的，你还年轻，重新找份工作，生活没有问题的，再说还有我们！”我轻轻地说，心里并没有多少底气。
“还有我，妈妈！”哲哲拿着作业本出来，靠近他妈妈，“这个题我不会！”
姑姑抹了把眼泪：“我现在就这一个盼头！”
那天晚上，我久久没有入睡，耳旁一直萦绕着哲哲那句“我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了”，如果不是经历这一遭，我永远都不会站在此时这样的角度去看问题，大多时候，我都十分乐意自己站在老师那样的角度，看到了弱者，便沾沾自喜地涌现出无限的同情，把他们从常人那一列区分开来，用不一样的语言，不一样的行为去碰触他们，却从来没想过，他们是怎样的心情承受着呢？
第二天周末，哲哲没有课，但他却很早就醒了，在我门外不停地敲门：“姐姐，你起床了吗？”
我把门打开，哲哲心情不错的样子扑在我怀里：“妈妈说我们今天可以出去玩一下！”
那天我和姑姑带着他，出去转了一圈，他终于不那么深沉，跟几个小朋友玩得不亦乐乎。可是命途之中，总是多坎坷，中途他玩得太忘情，不知怎么就拿了一根棍子划到了一个小朋友，小孩皮肤嫩，一下就红了一道印子，马上就要流血了，小孩哇哇地哭起来，他奶奶和爸爸妈妈都簇拥了上来，凶神恶煞地瞪着我们，我心里暗道不好，可姑姑此时却格外冷静，把哲哲护在身边，带着他弯着腰道了个歉：“实在对不起，我家小子玩疯了，你们看要不要去医院消消毒，医药费我们不会赖的。”
“当然要去！”小孩奶奶喊道，然后就匆匆忙忙地去拦车。
姑姑不想哲哲跟着，就让我留下来照顾他，自己跟那家人一起去了医院。本来我以为这下糟了，哲哲心里又要不好受了，可是我转过身，他已经又和那群小孩玩了起来，后面他玩累了，过来喝水时才记起来问我：“我和妈妈会不会被抓起来？”
“为什么这么问？”
“那些大人们总这么说，我这里受伤的时候妈妈也说过！”哲哲指了指他额头和侧脸上的痕迹，“我不是故意的！”
我点了点头，帮他擦了头上的汗，脱了外套：“有妈妈在，你放心！”
他也点了点头，瘫坐在长椅上：“我知道，妈妈最厉害了！”
之后他又玩了好一会儿，姑姑才回来。我本以为姑姑又要怨天尤人，痛哭命苦，可她也没有，她只是把哲哲拉过来，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句：“哲哲，以后玩耍不要再拿棍子之类的东西，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的！”
哲哲点了点头。
我们回家之后，姑姑坐在沙发上，盯着哲哲看了好一会儿，之后长叹了一口气，居然笑了起来：“是啊，都是心肝宝贝，在这一点上，我们都是一样的。”
笑完，她整个人都舒展开来，好像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我看着姑姑，也笑了起来：他们之间的支撑，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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