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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记忆之外的记忆


前文简述,因为内部斗殴的事件影响还是有些恶劣,双方各打了八十大板——那四人因为被判定丧失执行惩罚的能力,被克扣了两个月的薪资。

        至于柯研,安置好时域后,他面对管理层的人质询,把责任全部扛了下来。

        反正也不会有人去质问一个昏迷沉睡的家伙是否参与了进来,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柯研闯祸总少不了时域的纵容和兜底——而且那种程度的精神攻击只有向导才能做到。

        他被罚去黑塔关禁闭,以及做一些无偿的塔内工作。大部分也就是负责整理冗余的人事文件,不断重复检查、盖章、分类,是相当折磨人神经的机械性行为。

        在食堂,任务结束后回到塔内的凌河和格雷听闻了这件事,二人不约而同地锁定了正在角落大口吃饭的柯研,然后走向那张桌子,一起落座。

        “禁闭结束了?”

        这次的任务敌人可能有些难缠,凌河的左眼下方多了一条愈合中的血痕。而格雷出奇地没有抢话头,默默地吃饭。

        “明天就结束了,这次任务时间有够久的?”

        柯研今天的无偿服务已经结束了,等午休时间结束他就要回到黑塔,继续对着什么也没有的房间墙壁发呆冥想。

        “你这次禁闭结束以后就要执行任务了吧,我看到大厅的告示板了,上面的安排真是滴水不漏,把我们的价值压榨到一滴不剩。”

        “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柯研笑着对凌河的言论做出评价,倒也看不出寻常哨兵禁闭后的焦躁情绪。

        今天食堂供应的午餐是面条,浇汁又甜又咸,口感很奇怪。凌河则用餐布挡在胸前,避免白色制服被弄上污渍。

        柯研对友人的答非所问已经心照不宣了,这种情况肯定是上面下了封口令。

        一般来说五年是一个考察期,以此为节点,过去档案记录上无重大过失的哨兵向导,将会逐步接手“塔”内的机密任务。

        是对他们忠诚度的考验。

        这种级别的任务往往是一个大型联合式行动,但上面会将其每个阶段分为不同门槛大大小小的任务,分配给不同的搭档组合。

        也许是为了效率,又或者是节省他们体力消耗的成本。总之其他组合完成情况都有专人代为传达和评估,他们只要完成自己份内的额度就够了。

        “所以格雷怎么了,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

        凌河行事一直很板正克制,柯研还是更喜欢和格雷吹水打屁,但今天显然对方心不在此。

        此话一出,坐在桌子对面的二人都沉默了。

        “啊,怎么,被甩了?”

        “……赶紧吃饭吧,他今天心情不好,任务出了点问题。”

        食堂内用餐的人并不多,今天的餐后甜点是桃子沙拉。柯研喜欢吃这个,所以慢慢地咬着叉子若有所思点点头。

        格雷撑着脑袋,原本用发胶打理得很骚包的发型现在软软地垂倒——最近他做了绿色挑染,穿着暗紫色的皮外套,所以看上去更像打霜茄子了。

        三人的沉默用餐持续到格雷被人喊走,但他偏偏把所有碗筷收拾走后,留下玻璃碗里的没动过的沙拉,放在凌河左手边。后者倒是没说什么,默默拿起一份拨给柯研一大半后,自己开始解决剩下那小部分。

        “吵架了?”

        “任务途中出了点问题,我的隐匿点暴露了,他可能在自责。”

        柯研低头吃着“嗟来之食”心想,这事儿我熟啊。怎么这也是一种潮流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该收版权费了。

        “对了,我刚才就想问了,这个是什么?”

        那是一个包装简单的手提袋,放在柯研的左手边,提手下方系了一条绑带蝴蝶结。

        “哦,给医疗科医师姐姐的礼物,但是她今天不当班,我又拿回来了。”

        终端闹钟提示响起时,柯研跳了起来赶紧把最后一块脆桃塞进嘴里,匆匆忙忙在凌河肩上拍了拍,做个注意安全的手势。

        同桌的友人都纷纷走开,凌河心里有一丝奇异的感觉。

        他突兀的,开始回忆从前。

        倒不是那种四个人像小孩过家家一样,围坐在一起聊天吃饭。

        他们尚未毕业正式服役以前,白塔分管向导的训练,灰塔分管哨兵的训练。内部制订了非常严苛的规则,几乎并不允许二者私下联系。

        因此同为向导中的优等生,凌河与时域在同一个集体中活动、学习。作为学霸乃至学神,时域的一举一动当然是引人注目的。

        凌河当然也不例外。

        在为期七年的同窗生涯中,时域的风评保持在了一个学神应有的水准:聪明、谦虚、和善、奉献。

        导师对他赞口不绝,就连灰塔哨兵排名第一的家伙也对他多加关注——如果结业顺利,他们会组成搭档,在未来十年、二十年并肩作战,甚至发展别的关系。

        身为学神光辉下的一员,凌河也会有嫉妒的心理,大概没有人可以免俗。

        明明自己的实力完全能够凌驾于普通人之上,但这种傲慢和优越感忽然被一个天降神人打压得体无完肤。

        这种落差感,对同样有优等生自尊心的一群人导致了两种后果。

        一是部分人组成小团体对时域进行排挤和打压,背后耍手段下绊子,散步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

        二就像凌河这样,直接造成了他认知的偏差。那就是自己原来和被自己看不起的差生、甚至是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前者对时域没有丝毫影响,不过满足了一些人莫须有的欲望;后者则造成凌河的一些心理隐疾,这种状况延续到了结业分组,直到和格雷的搭档生活让他慢慢逃离这种重压的阴影。

        然而当他听说那个时域,居然选择了一名无论哪项成绩都亳不突出的哨兵作为搭档时,凌河的第一反应是放松和窃喜。

        那个完美得好像神仙一样的时域,终于不再是无懈可击,他终于也有“污点”了。

        无数的揣测和流言在背地里发酵,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他们是否是“那种”关系,不然如何解释时域会愿意自降身份,给一个a级哨兵做保姆呢?

        听说那时还有很多人去找这个哨兵的麻烦,最严重的一次甚至上升到了斗殴的级别,并且这个斗殴参与者还包括了当事人。

        即使是以冷酷闻名的导师,也不忍心让时域的履历中留下这么荒唐可笑的处分记录——因为对方率先挑衅,小哨兵潜入他们的宿舍弄堵了对方的厕所,然后在对峙时大打出手。

        而时域则是在劝诫安抚小哨兵时被无意误伤了一拳,小哨兵当场发飙,骑在对方头上一顿胖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时域居然也会加入这种闹剧。

        最后小哨兵沾了时域的光,处分并没有计入档案,却也被一起罚了几周的义务劳动。

        即使没有官方记录,但这件事曾经传得沸沸扬扬。

        总之,时域的人设滤镜,在他的搭档一次次作为下不断增添新的裂纹。私下打赌消遣的同僚开庄,二人解除搭档关系的赔率已经高达三十倍。

        其实另外三人不知道的是,凌河也下注了。

        不过是赌的“不会”,二人不会解除搭档关系。

        结果自然是凌河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就牵扯到算是作弊的行为了,凌河换个姿势,摘下眼镜闭目养神,耳边回荡着人声交谈,一如那日。

        他没有料到自己的搭档与小哨兵关系那么密切,也就是在斗殴事件后几天。

        是午休时刻,格雷还没有那么喜欢捯饬自己的头发,很青涩地拽着另一个青涩的少年——有些乱翘的短发,刘海出奇地缺一角。脸颊有些擦伤,嘴角也破了,眼睛看上去倒是很生动。

        因为熟悉的人里只有凌河业余考取了医师执照,格雷迫不及待地就拉着自己的好友献宝。

        “没什么问题,也就是肌肉挫伤,休息几天就好了。”凌河潦草地下了诊断,比起伤势,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对方本人身上。

        而稍后一段时间,时域端着餐盘主动找到小哨兵。甚至因为对方坐着,他还低下头小声说话。

        接着时域就被格雷一起邀请共进午餐,还非常自觉地让出小哨兵身边的位置。

        哦,原来自己那个时候居然把柯研看做是时域的“污点”……回忆到此处的凌河忍不住笑了一下。

        向导的大脑相当于开发到了另一个阶段,因此储存在脑内的记忆也会更加清晰。就像过去在书中记载的所谓“记忆宫殿”,需要回顾的时候就拿出来。

        凌河拨弄着碗里剩余的沙拉和桃汁的混合物,继续回忆着有些尴尬的初次见面。

        其实四人之间更多的是两个哨兵在聊天,凌河才知道柯研搞笑的刘海,是因为斗殴时对方掏出了剪刀。由于时域及时出手,才保住了柯研的右眼没被戳爆,只是委屈他的发型像狗啃。

        这大概是一种直觉吧,凌河突兀地认为,时域不像是有所图谋或者对别人拖了自己后腿而不耐烦。

        他应该挺开心的。

        结束后由于任务,四人纷纷道别。

        柯研似乎很喜欢凌河,尽管他一开始直言不喜欢后者看他的眼神,但一顿饭下来也消除了部分隔阂的偏见。

        凌河甚至认为柯研确实有那种让人放下芥蒂的能力、还是说因为弱到不需要戒备?

        总之他借此押注了“不会”,俗话说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那么人脉关系也是。

        至于时域反而一改过去走到哪儿都光芒万丈的气场,只是谦和地对话、用餐,然后待在柯研身边与他们告……

        猛然之间一道重击如雷劈般砸向凌河,他顾不上打翻的碗,下意识按住自己的手以此来克制这种战栗。

        记忆中的时域,在告别后原本应该直接和柯研一起离开,但凌河忽然感受到一丝异样的视线,神经突突直跳。

        他下意识地去看他们离开的方向——“时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回头与凌河四目相对,表情冷淡,没有任何厌恶或者压迫。

        视线里什么也没有,就像一片浓郁粘稠的黑暗,深不见底。

        一旦与他对视,就会被拉入其中。

        明明向导是以窥探和摧毁他人的大脑、精神和内心为生存方式,但是此刻凌河只想远离、远离未知的黑暗,远离无止境下坠的无底洞。

        不会以任何形式存在在深渊中,无关死亡或者生存,就像永远处于寂静状态的漂浮物,看不到终点和来处。

        虚无,无止境的虚无。

        怎么回事……在原来的记忆里时域应该和柯研一起离开,从来没有这个对视才对。

        在他的大脑里……出现了错位、原本不应该存在的记忆。

        还是忘记了?是自己忘记了吗?

        究竟是虚假的记忆,还是自己主动选择遗忘了这样一个片段……

        他无声地看着被自己打饭的碗,蔓延到自己制服上恶心的汁液,渐渐浸透,布料贴合到皮肤上,冰凉而粘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凌河以为自己看待时域就像怪物的那些心理阴影早就消失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还是说,自己窥探的,就是怪物本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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