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任务以外的爱好
格雷传来的信息，说凌河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往医疗科跑，并且开始减少给自己做心理疏导的频率。
摆放在挂橱中的武器一一被取下，在柯研手中不停摆弄。
这几天缺勤，即使每日有去训练场报到，但终究不比自己最熟知的武器手感。
出发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柯研开始在脑中复盘这次任务的细节和地图。同时手上的匕首在指尖来回翻飞，折射出骇人的冷光，仿佛一只银白的蝴蝶。
这次的目的地是闻名的死地，因此对环境装备必须从头完善到脚。
为柯研调试的后勤人员有一头卷毛，并且和对方很熟悉。在给腰带安装完定位发射器后，他蹲着，比划着柯研的腰身说你瘦了。
柯研停下回复友人简讯的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暗黑的制服，剪裁妥帖且紧紧贴合皮肤，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可能相思成疾了吧，你知道的，时域不在，我肯定很想他。”
他说这话时表情和语气都很浅淡，好像向来如此一般。而双眼则配合手上的动作，一错不错地为枪上膛，最后把弹夹挂在后腰，用作战外套潇洒一扯遮掩住。
这个笑话旁观者不好随意提起，但身为当事人，柯研反而很喜欢以此调侃自己。
苦中作乐，总比没得乐好。
搞后勤的小朋友果然也笑了起来，不过笑得很克制含蓄，让柯研下意识停住手中把玩武器的动作。
他感觉自己的这个笑话好像冒犯到了对方，但不好开口询问，于是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吹去灰尘，不动声色地开始闭嘴做最后的确认。
这次任务是前往死地，继续接手上一个队伍的探索进度，将地貌情况、生物活性等信息记录在案，少说把可视范围与控制区域的直径推进五公里，为期三日。
探索任务四舍五入已经算是“塔”站稳脚跟，对“那一场灾难”发生后的世界地图不断延伸开发的日课了，危险系数中规中矩，只要不出现新的攻击性极强物种那就是单纯的学术采风。
需要正确认知的是，哨兵不仅仅需要研习格斗手段，同时“生存”与“探索”也一直存在与他们的课题之中。
柯研此时无法与搭档向导一起行动，除去自主认领的任务以外，“塔”内对他进行评估后，下发的任务级别系数大幅度下调。
车窗外倒飞过去的景色已经很陌生了，由于空气中凝结的灰尘与水汽，死地的能见度非常之低。
而负责接送的后勤保障组也必须确保自身安全，当到达电子地图上的地标后，他对柯研笑了笑，指了指脖间又点点手腕上的电子表，不忘提醒对方戴好过滤面罩以及定时更换滤芯。
柯研再次调试面罩是否贴合，长腿一蹬翻身去拎过后座的背包。
然后冲对方眨眼一笑，麻利下车，关上车门后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等到十分钟后确认身体无排异反应，柯研竖起大拇指，接着做了一个注意安全的手势，目送驾驶特殊作战车辆的人员离开。
死地，在一百年前的大灾难后以肉眼与人工智能技术无法探索的区域。
在这里由于特殊的地势和磁场导致了能见度极低的雾霾天气、以及阻碍电子设备交流的结果——人类不得不再次使用最原始的方式，从零开始一步步重新探索这片土地。
当然，人类活动至今已经不需要以肉身与未知搏斗，倚仗前人的尝试与努力，现在他们拥有充足的应急知识、可以傍身的武器、干净富有营养的资源。
柯研再次打开终端，已经没有了信号。确认周围环境后，点击嵌入式耳机的录音功能，开始陈述现在这个时间空间的状态。
“测试、测试。”
“记录开始。”
“今天是“终末”纪元四十五年，六月十八日，上午八点三十七，温湿度情况良好，能见度大约在六到八米。”
“a级哨兵柯研，第一百四十三次任务，探索死地。”
“任务开始。”
死地入夜极快，如果只凭体感，可能在普通人眼中只需五分钟周围就会完全陷入黑暗。
但是身为哨兵的柯研，能够敏锐捕捉到光线的变化。
他停下脚步，掐表记录第一次入夜时间，并且开始寻找今夜可以让他驻扎休息的地方。
死地的地貌不尽相同，而这个方位似乎是一片平原，植被在“灾难”过后一直很稀疏，并且因为长期裸露在位置环境中，有部分即使可以自繁衍也难以马上利用起来。
在当下，除了五谷以外的农作物是十分珍稀的资源，更不用提水果。
柯研当机立断放弃继续前进，快速地锁定了平原上一处凸起的岩石，发现这是一片背风的缓坡。
在进入之前，柯研关闭了面罩的呼吸通道，手动转换为包内压缩氧气瓶的供养模式。沉着地将固定钉凿入岩石缝隙，绑好速滑绳索，另一端的卡扣扣在腰间。
他把背包护在身前速滑下降到坡底，这里的植物很少，但稍加清理后就拥有了一块温暖背风的空地。
“六月十八日，夜晚七点三十八。今日从既定目的地出发，完成直径为23公里的探索任务。接下来我将以四小时为间隔发起一次单向呼叫，驻扎地为高16米，宽24米的岩石坡地。”
今天的行程非常顺利，遇到的生物都在课上的图鉴中见过，即使有一两种突变也并不具备智慧。
柯研打开终端，查看今天拍照记录下来的突变物种，开始对当时的略笔进行补充。
对生物的辨别与编类的课程是哨兵与向导的通识课，秃头导师在给他们上课时十分严厉，据说是整个白塔与灰塔最权威的教授。
年轻气盛的哨兵们往往总是以动手能力的强弱来整个高下，被教授嗤笑为年轻人的狭隘。
第一个学期，柯研只是单纯地好奇这个世界的外面是什么样的而已，同样为了格雷的期末成绩，他肩负起了不逃课记笔记的任务。
整个班虽然只有二十几个人，但秃头教授第一堂课的课就只剩柯研和另外一个趴桌补觉的同学。
尽管后来所有人被抓了回来加以惩罚，在那一堂无人做听众的课上，柯研到现在还记得教授看向教案中，他们从未见过的，这个星球过去的模样。
葱茏、茂盛、生机勃勃。
教授的眼神那样深情而痛惜，回头面对柯研这唯一一个学生时却又那么冷酷无情。
“自然给予他们的，只有死亡的教训。”
那时的自己可能完全被吓住了吧，柯研摇了摇头，将那几种生物的外形特征记录完全后拿出包中的睡袋。
不过一码归一码，这门课是柯研唯一高分毕业的理论课程，并且被教授难得夸奖过笔记完整而系统，字也写得漂亮。
面罩内的供氧不能停下，按照过去的经验，这里的夜晚会在大约十小时后结束，供给充足，并且在一个小时前，已经给身体补充过足够的食物和水。
柯研把睡袋的侧边拉链拉开，铺平当做被子盖在身上，最后确认一遍定时闹钟与腰间绳索，背包的卡扣也与自己绑在一起，迅速进入睡眠。
……好吧，还是有些睡不着。
他太久没出探索任务了，身处于旷野的生疏感，就像呱呱坠地的婴儿第一次面对这个世界，失眠也在所难免。
上一次时域刷新了清醒时间的记录以后，就再也没有维持超过一小时的活动时间。而且既然凌河的状态不好，他不能拜托对方还要照顾时域。
最后柯研只能写了便条，包括宿舍的电子钥匙，一起塞进给蕾恩医师新买的毛巾礼盒里。
这下又欠人家一个人情，该买点什么还呢……
好像有点困了。
柯研抓住这一丝困意，闭上眼调整呼吸，进入睡眠状态，等待四小时后的闹钟把他叫醒。
“记录开始。”
“今天是“终末”纪元四十五年，六月二十一日，上午十点二十七，温度较昨日水平下降三度，湿度上升至88，能见度大约在三到四米。”
下雨了。
柯研穿着黑色的特制雨衣，在一片茫然间，走向任务指定的最后两百米，只能听到面罩中自己呼吸的频率。
当一次任务临近结束前，很多人都会想象自己在返回塔后该做些什么。
远离现代文明一段时间，已经产生依赖性的人会怀念便利的工具，温暖的床，热腾腾的生鲜食物。
但柯研往往会开始想象，自己是在走向生命最后的几百米。
独自一人，怀揣着巨大的静默，走向终点。
这听上去很悲观，格雷曾经担忧地建议他去咨询一下专业人士。
可是本人并不是这样想的，他认为一切意外百分之六十七都发生于最后终点的几十米，且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一。
沉湎于美好的人率先麻痹了自己的神经，他们的精神比起身体先一步被变得软弱了。
柯研不会犯这种错误。
再也不会。
所幸当他在土地上插入单频信号发射装置，为“塔”的地图又拓展了三公里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柯研知道，当塔内接收到这个信息后就会派人来此接应，到时会有更加专业的人前来分析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土壤、植物、生物……
忽然风吹，在柯研的视线内摇曳过一瞬白。
可是那已经在负责探索的区域以外了……
他攥紧了背包，慢慢靠近，再蹲下。
是一株看不出品种的……花？
在天与地的荒芜灰败，这种细弱娇小的存在显得格外明媚，即使它正在被雨点敲打鞭挞。
死地的雨水混杂了除泥土灰尘以外的其他元素，因此人类活动时不得不被迫裹上漆黑的外壳，然而也有生物能够如此美丽地生活。
人类果然很脆弱啊……柯研忽然萌生出来想要脱掉衣服淋雨的念头，也只是一瞬而已。
如果时域也能看到就好了，在自己的身边。
不是被自己采摘回去，而是此时，此地，两人一起静静地与天地融为一体，与这雨融为一体，去触碰、去感受这朵花。
时域应该能够懂的，身为自己的朋友，他应该懂得这样的感受。
“恭喜你完成任务，柯研前辈，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柯研脱去雨衣后将接触雨点的那面向内包裹起来，保持肢体的干燥，避免它碰到前来接应自己的人，然后才与对方握手。
小卷毛驾驶的车辆是“塔”专门为后勤人员设计的轻便款式，尽管功能简单，外壳装配和材质却相当坚固。
坐在副驾驶的哨兵脱去作战外套和面罩，脖颈、手腕，包括其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有一层闪闪发亮的湿色。连同额发也因为汗水软软垂下来，被柯研自己好玩吹了一口气。
车内有一杯热水，还有一些冲泡饮料粉。
柯研向后仰躺在座位上，微微蜷起身体，用吸管喝着杯子里橙味糖水，分辨敲打在车子不同部位的雨点声音差异。
对哨兵来说，白噪音也是维护精神保持稳定的一种方法，柯研就更喜欢雨声。
“前辈，这也是你发现的新物种吗？好厉害啊。”
他咬着吸管，视线久久地停在自己拍摄的那株花朵上。
直到听到小卷毛询问，才快速地关闭自己的个人终端，一口气喝完饮料，身体也暖和起来。
“不，这是私人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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