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星移可怜巴巴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眼泪一颗颗往下落，似乎是刚刚才被斥责过，因而才格外害怕。姑娘们对于素墨姑姑的恐惧是深到骨子里的，平日里只是看到她冷着脸便胆寒，更不用说此时此刻她竟说了这样的重话，她们不禁想起了从前刚进宫被教养的日子。平日里，因姑姑不是主子，倒不能轻易下跪，这一会儿虽还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但都齐齐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跪了有半炷香的时候，杂使宫女引着风隽、云栖、月影三位大宫女进来。她们刚刚本在伺候娘娘，这时候虽不知道所谓何事姑姑动了怒，但是却也敏锐地退到后面，跟大家一起跪下。
“春霜，你到我跟前来。”
一听见素墨姑姑的话，大家都开始发抖。从前在老姑姑们手下教养的时候，因年纪小做事不周全，规矩多又总顾不上，少不了挨姑姑们的打和骂。这都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姑姑们能想出各种各样折磨人的方法，单单是靠着墙角跪上一天，都够让人难受的。
“姑娘们都起来吧！”素墨理理袖子，漫不经心地看着肩膀缩成一团的春霜。
大家战战兢兢地起来，还未站定，却只听“啪”的一声，春霜本来就没有站稳，一个巴掌便打得她身子倒了下去。
“姑姑饶命！”大家又跪下，胆小的甚至已经哭了起来。
宫里的宫女虽然身份卑微，但都默认了打人不打脸。就是天大的事情，杖毙也罢，可这一巴掌的耻辱，是姑娘们都知道的。
“春霜，姑娘们心善，还在给你求活路。”素墨绕着春霜缓步走着，只见她哭倒在地上，竟是没有力气再起来。“可你若是还有点良心，是不是该跟姑娘们跪下来赔罪？”
素墨姑姑的话一字一顿，听得姑娘们心头如擂鼓一般。她们不明所以，却看见春霜哭得涕泪横流，竟照着素墨姑姑所说的，真的对着她们跪了下去。
“春霜……”
“姑娘们是真心实意为你开心，可你呢，竟是为了自己，不顾她们的前程，更不顾娘娘的名声！”素墨的话说得越来越重，眼里唯一的一丝仁慈，也随着这话随风去了。、
旁人或许还没有明白素墨的意思，但是那三个大宫女不会不知道。
“姑姑，许是误会了。三爷、三爷他才给春霜要了一个恩典，我刚刚就在娘娘身边，听得分明。”
风隽看着半边脸被打得高高红肿而起的春霜，她那一副失魂落魄地从喜悦的顶峰轰然坠下的样子，风隽想着种种往事，终是生出不忍来。风隽爬跪着过来，眼中带泪地巴住素墨的衣襟，哀哀地求着。她几乎是素墨带出来的人，风隽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厉害。
“糊涂东西，自己都是泥菩萨了，还想保别人？”素墨将她狠狠甩开，还耐着性子，未像从前她还是小宫女那般教养她。“从前姑姑打你们骂你们，没来由地总遭了怨恨，你们如今都这么大了，自然是知道挨打挨骂都比丢命好。这三年日子虽苦，但也还太平。你在乱世里当了娘娘的大宫女，便带着这帮糊涂东西忘了疼！”
云栖慌慌去扶风隽，却被风隽挣脱开，她只想跟云栖保持距离，生怕再拖累了她。云栖心中又怎能不哀切？这种对姑姑的怕是从小而来的，她以为下个便要轮到自己，可是素墨却只是上下瞟了她一眼，连瞪眼都收了三分。
“春霜，你还能忍心她们陪着你跪？若是从实招来，娘娘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素墨深吸一口气，瞧着面前这个比实际年纪要老上好几岁的女子。她曾经，也是那样老实，那样温柔妥帖地叫过她“姑姑”。
“姑姑，既然您都知道了，奴婢就无话可说了。”春霜脸上的神情平静地很，此时此刻，她还敛起了所有的眼泪和惊恐，眼中都是坦然。“奴婢对不起姐妹们，只求……只求看在春霜过往十年里小心伺候娘娘的份上，请您放了她们，她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说，我也不逼你，你自去娘娘面前讲明白。”素墨不看她，眼角却更深了，似有些许动容。
“奴婢，奴婢没脸见娘娘，也没脸再面对宫中姐妹。终是我误了大家，还望……还望姑姑成全。”
说罢，她对着素墨一个头重重地磕下去，又转过方向，对着姐妹们的方向磕了过去。
云栖只觉得不对，可还未曾想清楚，却只看到春霜猛地站起来，冲去了一片斑驳的墙壁。顿时，鲜血的味道伴着大家的惊呼，云栖一个受不住，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床边竟然是素墨姑姑。
云栖的嗓子都哑了，以为自己还要面对什么惩罚，才要起来，却被素墨按着睡下。
“这三年境况虽不好，倒也是样样精养着，你的身子怎么会亏得如此厉害？”
云栖诧异于素墨姑姑此刻的态度，方才，她还那般疾言厉色，如今却轻言细语地对她，她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面对。
“春霜她……”云栖还不死心。
“姑娘不用为她伤心，若不是老奴，也会有别人。”月影的动作顿了顿，给她掖好被子。“你是忧思太重，才会如此。”
云栖虽然没有再问下去，但是素墨却还是自顾自地说着。
“春霜撒了谎，那懦夫可不算什么常年未见相互挂念的青梅竹马，她们从来都有联系。他许了诺要娶春霜，她便死心塌地。那人在军中没有什么本事，都是靠春霜托人送钱送物，才得了个小官。便是不知天高地厚，攀上了上头家的小姐，想不要春霜。可怜春霜这些年，白天辛苦不说，夜里还要做活卖刺绣，人都熬老了。这傻丫头这些年没有留下任何的积蓄，不知是用情太深，还是心中生了恨，才想出来这么个法子。她估摸着三爷的性子，引你们带三爷过去，若是成倒好，若是不成……她房里还放着长绳，怕要自己了断了。”
“不过，娘娘要给她家里一大笔抚恤银，也不打算放过那男人。”
云栖听了伤心，终究是负心人，如今就算是不放过，却也换不得春霜回来。
“姑姑。”云栖大着胆子坐了起来，握住素墨的衣袖，眼泪直往下掉。“春霜就非死不可吗？”
素墨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知道的，能信春霜的话，不知道的，定是说私相授受。一个宫女尚且如此，自然会牵连到娘娘身上。你不会不知道，当年皇上怎么疑心娘娘的。娘娘什么都没做，却平白受了三年的苦，如今好不容易要回去，不能再葬送在一个宫女身上。她死得干净，也不会影响那些未出嫁的姑娘。”
云栖的手指顿时僵了，只含糊地点了头。末了，却又像想到了什么。
“姑姑本不必对我讲这些，这些年也不必这般对我。”
素墨定是早猜到了她会奇怪，所以根本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情。
“姑娘当年做了善事，积了大福，从来都是有大树长荫。”素墨拿了账册，递给她看看。“自上次姑娘赈灾回来后，七爷就送来了好些补品，堆得库房都放不下。又送来成箱的貂皮锦缎，怕人冷着冻着。更是请了几位已不在宫里当差的老太医待在寺里，这不可谓不用心。”
云栖不敢接，只是将眼神避开。
“姑娘有万般好，只有一点，不过是凡事爱逃避。看不见便不去想，不去想便当没有这一回事。可山就是山，水就是水，都移不走。人便还是那个人，总当他是孩子心性以后会变的，可未曾想那份心思却是越来越厉害。”
“姑姑知道云栖曾经的身份，说这话便是折煞奴婢了。”
素墨倒是笑了。
“姑娘可敢与我打个赌，风隽她们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你若答应，我便让她们起来。”
素墨从不是爱与人调笑的，说了这话，只引得云栖看她。
“若真如你所说是少年懵懂，姑姑便助你早日出宫；若不是，你要是被纳进府，又成了爷心尖上的人，便要七爷送姑姑去暮江。”
“我没有那样大的本事。”
不知为何，一听了这话，云栖的反应便是如此。恍惚间，自己都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原来连她内心深处也知道，七爷少年懵懂，指不定会因为从前的情分做出什么事。心尖上的人不敢说，自己是重要的人，云栖却很清楚。可至于是不是那样的一份感情，云栖却真不敢想。可偏偏素墨姑姑却又出了这样的条件，云栖倒真不懂她图什么，又怕是有计谋。
“姑姑在宫里安然养老不好吗？想来，娘娘也不会允许。”
“暮江是个好地方。”素墨不作答，只是眼神中透着无限的向往。
“天大的错，还请姑姑宽恕姐妹们吧！”云栖心一横，只能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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