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霜生前并不是什么爱嬉笑打闹的人，但是死后却带走了娘娘身边所有的欢笑声。人人都静默着，只当这事没有发生过，正常当差正常做事，连眼中的哀伤都不敢流露出来。对外只以春霜多年积劳成疾，耐不住这喜事才突然暴毙。春霜家中领了一大笔钱，又有了娘娘给的哀荣，竟是比春霜还在的时候还要高兴，还要把春霜年幼的妹妹也送进宫来，想接着春霜的差事做。
众人都没有话说，却处处有话说，千言万语却只化作躲着流的泪。
而姑娘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连风隽都被冷待了，娘娘又添了整整十个宫女。凡事再不需要她们如此辛苦，但终究因着春霜的事情，大家心中都有了隔阂。有人多少怪春霜自私，毕竟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子这般被人看见，会连带着姐妹们以后都找不好去处；有的不敢怨恨娘娘，便抱怨起了直接做这件事的素墨，曾经艰难的时候，便是哄着姑娘们牛马一般地做事，如今要回宫，却是连一条命都不给留。
“这下感情好，两个病秧子，住到一块了。”月影端来了药，见云栖还是整日对着窗口看着云，便跟她开玩笑还要喂给她喝。
“这药苦得很，你若是一勺勺喂，我定苦死了。”云栖拿了碗就一口喝下，想药不过舌尖，却还是被苦得眉头拧在了一起。
“你这一口倒豪迈，只知道说药苦，却不知道这药多难得。”见着云栖少有的失态，月影倒觉得好玩。“悬崖峭壁上长的，冰天雪地里有的，深山老林里藏的，这一碗，可价值连城。”
“好好好，你不喜欢听我便不说。这药再好也是苦的，终究比不上你心甘情愿要的。”见云栖又不回应，月影害怕她这样一直忧愁着，便换了话题。“你可知那位将军有多大的本事？”
云栖这才抬头，眼睛里突然亮了许多。
月影直叹气，倒是云栖不依，一直要她讲。
“按照我朝的规定，三处大将平分了京中的军权，但又怕势力过盛，三家便要按照二成的军力，时时从外出交换抽调。春霜那个丧了天良的军官如今虽在林家军，却是抽调过来，非林家军本家。七爷说要不动声色地惩戒于他，我本以为那人也要下黄泉，倒不曾想霍将军却只道他真情，成全了他将春霜的棺材迎娶回去，也停了他的职，让他以发妻丧葬之礼将人下葬。”
“那样一个追求功名利禄的男人，今后不让再娶又不能再求功名，生生世世守着春霜，死了倒是让他痛快。”云栖嘴角略微带笑，她不知道九泉之下的春霜是否满意。
“你也别老想着霍将军做了好事，若不是七爷特地去说，霍将军又怎么会知道？”月影有些着急，只看着霍将军在云栖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就为七爷鸣不平。“云栖，霍将军是皇上面前多眼热的人，如此这般都还未娶妻，不过是林家已经为他寻好了自家人，你不能做这般指望，该为自己找出路才是。”
“月影，你近来是怎么了？”云栖的脸上没有变化，也没有因为听到这件事有任何的不高兴。她只奇怪月影从前是最冷静自持的人，现在却不一样了。“你别担心，我从未奢望过嫁给霍将军，我只希望他一生顺遂安康。”
“那便只将这份心藏好，万不能被人知晓，尤其是……尤其是七爷。”
云栖静静看着她，心中或许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她一想这事便脑袋疼，想到月影是好心，就还是点了头。
云栖并没有骗她，她这般敬仰于他，怎会不知道他由林家第三房抚养长大，背靠林家定然会有牺牲。可林家唯一的嫡女却是个连十二岁之后都没有出来露过面、三天两头请大夫的柔弱小姐。她也同情这女子命数不长，但又怎么不心疼霍临崖的未来竟是如此安排。
而不光是霍临崖，即便是做到了皇子，他们的人生际遇也不能自己选择。
在小年的那天，随着七爷从郊外安置或是遣散完灾民，他返京的时候又接到了圣上的口谕去往寒梨寺。但这一回，他却怎么样都没有欢喜。
宫里早一天派人送来了几幅女子的画像，个个端的是神仙似的容貌，梅兰一般的雅致。若樱在一旁脸色不好，倒让宫女们看了笑话。毕竟，不过是贵妃的远亲，家世又说不上有多么好，每日就是再会拿着与娘娘的关系说事，但依旧是没有别人就要当正室的气质。
她唯一的仰仗不过是七爷不看那画像，也对这大婚的特许异常的烦躁，才像自己有了底气一般。
“娘娘让你梳洗一下便跟我前去伺候。”风隽来院里的时候，眼见云栖还在冬日暖阳下懒懒地靠着，又气又好笑。“怎的有你这般的，成天嘱咐别人，自己倒坐在这地上，也不嫌冰！”
“让我去伺候？”云栖奇怪，自她上次晕倒后，娘娘不知道是嫌恶了她还是真的体谅她身子不爽，竟是和月影一样，都不用再去当差了。这一回这么突然，她又害怕。
“许是七爷来了，怕新人摸不清七爷的脾性吧！”风隽为云栖开心着。“娘娘定是饶过了你我，也给咱们一个台阶下呢！”
云栖心里知道风隽与自己不同，她从小便只围着娘娘转，即便是去七爷身边服侍过几年，那也是事无巨细日日要跟娘娘禀报的。她待人真诚，会看重云栖，自然也效忠娘娘，能再回去伺候，她定然是欢喜的。可一听是七爷来了，她便怎么都笑不出来。就像是缩在龟壳里的人强行被人拽出来一样，根本见不得光。
一进未央殿，她两便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了这对母子虽然已经压抑着了的，但还是如仇人一般的剑拔弩张。
“前几年是因太皇太后丧期，外加内外战事不断，因而你的婚事才被耽误了下来。”娘娘的语气已经是不好，但还是赔着脸耐心说着。
“可太皇太后的丧期还未过，母妃这般着急不推拒，儿子担心朝中大臣以孝道说嘴。”靳繁本来也没有好言语，可是一看到有人端着茶点进来，便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一副好好说话的样子。
“你父皇在年前便给出了朝中大臣家的适龄女子，也不是只要你成婚，你的十弟、十二弟，不过才十五、十三岁，也要陆续有选妃大册。皇上子嗣稀薄，现在皇孙那一辈更是一个也没有。从选妃到成婚，少说也得几个月，你这个做哥哥的不在前头，后面的怎么办？”
“儿子前头还有三哥。”他漫不经心地说着，眼神却不自然地跟着人走。
“你三哥再娶也是续弦，哪有你的事情重要？他府里姬妾那么多，又如此离经叛道，你父皇只会担心没有大臣会愿意嫁女儿，你倒是会为他考虑！”舒贵妃已经开始不高兴了，话语也重了许多。素墨姑姑在一旁轻咳了一声，她才没有再讲下去。
“母妃也知道只有三哥那般才会在乎儿女情长？儿子在外忙着，到如今雪灾受难的民众都没有完全解决吃饱饭的问题，怎么去考虑自己的事？”七爷估摸着也是听烦了，更是怕有人不高兴，一下言辞激烈起来。
“你倒是会用国家大事来搪塞我，若是换个人娶，必是清晨册封恨不得晚上就大婚！”舒贵妃见他油盐不进，说着的是硬话，语气却软了下来。“你生在这个位置，如今又是这般你死我活，你自己也知道，你的王妃必然是高门贵女，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若有喜欢的，日后局势稳定了，纳进府母妃也没有话说。但若只是一时意气，就拿着母妃和这帮子婢女与你去赌吧。”
靳繁不说话，只是手捏得很紧，手上的青筋伴着伤痕，显眼得很。
“风隽、云栖，你们把这画卷打开，本宫来看看。”
两人本就站在一旁，听着这对母子的话便冷汗直冒，只感觉要波及到自己。但娘娘这般说了，她便不能不做。
“本宫觉得个个都好，不过是少了林家的嫡女，怎么记着她也正应该适龄呢？”
“娘娘忘了，那女子虽然柔惠，但身子骨终究差些，已是在闺阁中许久不曾见人了。”素墨姑姑解释着，又指着其他的画卷一一言明。
“终究是遗憾。”舒贵妃看了一会儿，只见自家儿子还是不抬眼，便也觉得无趣乏味。“你们两说说，哪位女子能有七爷青眼？”
“样貌倒是其次，定然德行最好的七爷会青睐。”
风隽当然也明白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以为是真为七爷婚事着急？不然这样逼七爷，还不是七爷还要攀上一方人脉，才有稳妥得胜的势力。
舒贵妃满意地点点头，与靳繁一起，盯住了不说话的云栖。
云栖很是难办，她不说劝七爷的话，娘娘便不把她当自己人；若是说了这些话，七爷不喜欢她这样不向着自己，倒又是伤了情分。
“奴婢总听闻画上的美人做不得真，若娘娘能早日回宫，陪着皇上一同看看、问问，七爷的好姻缘不是更稳当些吗？”
风隽听到了云栖这说法，只觉得自己方才答得实在是得罪了七爷，心中懊悔得很。而舒贵妃也是难得笑了，又看向神情不那么严肃了的靳繁，似是喃喃自语。
“这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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