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归宁闹剧

新婚第三日是三朝归宁的日子，黎封与谭宝莉携了三个大丫鬟并着两个小厮，拎着备好的礼物回了谭府。

        谭府早就遣了人在门口候着了，见到那边谭宝莉才出了正门，赶忙进去给谭振华和李氏通报了一声。谭宝莉才进前院，就看到弟弟已经在内堂门边站着，显然是等了许久的样子。一见到谭宝莉过来，便喊了一声“二姐！”，再看看旁边的黎封，拱手作揖，也喊了一声“二姐夫”。

        进了内堂，谭振华和李氏端坐在上首，地上已经摆了两只蒲团，有两名小丫鬟端着茶，低头候在一旁。

        黎封牵了谭宝莉的手上前，向谭振华与李氏行了跪拜礼，又从托盘上接过茶，奉予二老：“阿耶，阿娘，请喝茶。”

        归宁时新郎敬茶，改口称岳父岳母为耶娘，这才算是整个昏礼真正的收尾。

        谭振华接过茶，看了看黎封。

        这个女婿是他为女儿挑的，是个踏实肯干的。虽是在衙门里长大，但也没落下过课业，谈吐举止均是有度。

        再看看一旁的女儿，面上尽是小女儿的娇羞神情。才几日不见，只是换了已婚妇人的发髻，倒是显出一些妇人该有的韵味来。

        看女儿面色红润，可见新婚这几日黎封待女儿不薄，心下更是对这个女婿抱有好感，喝了茶后便拿出备好的大红封递给了黎封。

        “阿耶，阿娘。”虽只是两日不见，到底心境是不一样了。谭宝莉看了父母与一旁的小弟，内心里很是感慨，眼眶不住就红了起来。用力忍了一会儿鼻尖的酸涩，才招手让身后的丫鬟们把礼品都送上来让二老过目：“这些是我与夫主备下的归宁礼。”

        “好孩子，哭什么，左不过就是几步路的事情，还怕你阿耶不让你回家不成？”李氏眼眶也是微微发红，在身边养大的女儿，从没离开过自己，一眨眼的工夫就长大嫁人了，心中也是不舍。李氏抬手招呼丫鬟把东西都收了，又拍了拍女儿的手。“即便是将来你与封郎调任别处，也并非回不来不是？”

        “阿娘，莉娘这是舍不得您呢。”黎封在一旁打趣道，又扶了谭宝莉站起来，坐到一旁的圈椅上去。

        “这孩子，都是为人妻的人了，都是我寻常太娇宠了些。”李氏笑着摇了摇头，又招手让谭宝莉到自己身边来。“你跟阿娘去后面说话吧，前面的地方就留给他们大老爷们儿好了。”

        谭宝莉向谭振华福了个礼，便跟着李氏往正房去了。

        花厅里，见李氏与谭宝莉进来，两个小丫鬟手脚麻利地沏好了娘俩最爱的桂花茶，又拿出个装了蜜饯糕点的攒盒摆在桌上。

        “二姑娘看着气色不错，想必新姑爷待二姑娘肯定是很好的！”谭宝莉才刚坐下来，旁边摆茶的小丫鬟就开口打趣道。

        李氏是极温婉的性子，对下人十分随和亲近，几个近身伺候的小丫鬟和婆子妈子都是随性的，忍不住打趣两句。

        “那可不是，咱们二姑爷一看就是知道疼人的！”

        只是这嬷嬷话音未落，巧兰就鼓着眼睛骂道：“新姑爷是挺疼人的，都疼到巧心身上了。姑娘与姑爷明明还未……”

        巧蕙赶忙捂住她的嘴。

        “还未什么？”李氏厉声道，“巧蕙，你让她说完！”

        此时巧兰也知道自己最快说错了话，讪讪地看向谭宝莉，看她神色淡淡坐在那，只好开口回道：“姑娘与姑爷……还未圆房。”

        “什么？你们还未圆房？”李氏瞪大了眼，简直不可置信，“他就这般轻怠你？！”

        一旁站着服侍的大丫鬟檀香立刻递了个眼色给旁边几个，奴仆们赶紧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帮着把门关上。

        房间里就剩母女二人。

        “唉，你这孩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李氏轻轻地握住谭宝莉的手安慰道。

        “倒是我和你阿耶看错人了。本想着这人是个踏实肯干的，平日里态度也称得上是谦和有礼……却没想到，这人竟是有两副面孔的。”

        “是委屈你了。这件事我定会与你阿耶好好说说的，让你阿耶去敲打他一番，他也不敢太过放肆。”李氏一边安抚着谭宝莉，一边唤了门外的秦嬷嬷进来，说道：“去把二娘子身边那个叫巧心的丫鬟带过来，再把人牙婆子叫来，发卖了去，卖得越远越好，对外只说惹了本夫人不高兴即可。”

        李氏少有对下人处罚的时候，只要她自称“本夫人”，那定是生了极大的气。秦嬷嬷是李氏的乳母，一直跟在李氏身边伺候，很是了解李氏的脾性。也没啰嗦着问原因，去后厨点了两个粗使婆子一同往正堂去了。

        那一头正堂茶室里，几个爷们儿席地而坐，一边品茶，一边探讨着关于黎封就任云州之事，谭俊杰在旁边的书桌上专心练字。

        这时，巧心端着一盘精致点心走了进来，巧笑嫣然身姿娉婷，屋里的三个男人都不住抬头看向了她。

        这三道视线让巧心很是受用。

        她按规矩向谭振华福了一福，说明自己的来意：“夫人与二姑娘想着老爷、二姑爷和小公子只是喝茶，定然无趣，便命婢子送来这茶点，请老爷、二姑爷与小公子一同品用。”说完后也不立即起来，而是低垂着眼眸站在矮几前方。待得谭振华开口允许，她才直起身子，向前走了两步，特地从黎封身旁挽着袖子将茶点摆在矮几中央。

        巧心今日一看就是特地打扮过的：穿的还是府上发的丫鬟规制的衣服，蜜合色的衫子配了水绿的长裙，外边套了件浅碧色的比甲。明明是大家一样的装束，她却用束带将腰肢勒得盈盈不及一握，又放了特制的托垫，将胸口那两团高高托起，宽大的比甲在外边一套，更显得整个人纸片儿似的柔弱。发间特地用了一支带流苏的蝶恋花银簪子，虽只是银质，但看得出来是刚翻新过的，细碎的流苏随着巧心的动作而晃动，看着惹眼非常。

        “今日送来的茶点不是奶油松子酥吗，怎的闻着一股梅花香味？”一旁练字的谭俊杰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凑到矮几旁问道：“可是二姐姐还做了梅花糕，却不愿带过来与我们分享？”

        若是谭俊杰不提，这一屋子的大老爷们儿倒是没几个嗅到这股味道的。只因巧心这次可谓“下了血本”，用的是京城里最著名的香粉铺子“陶然居”的梅英膏。

        这种膏子完全以白梅汁子调制，搽在面上手上，能养得肤白胜雪不说，还带着浓郁的梅花香气，仿若置身于梅花花海中一般。

        只是这梅英膏价格奇高，加之巧心又爱在那些首饰、香膏上攀比，饶是谭府给大丫鬟的月银不低，她也存了近一年，咬着牙托人趁着采买的档子去京中帮忙买了那么小小一盒。

        “小少爷好灵的鼻子，是奴婢用的梅花膏子的味儿。奴婢平日里干活儿爱出汗，恐近身伺候时这些污秽气息惹了二姑娘不适，便寻思着弄些香膏来掩掩。”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巧心还抬眼向黎封看去，嘴角挂着一丝暧昧的笑。一旁的谭俊杰瞅见了，忍不住皱了皱眉。

        只是还未待他张口说话，外头就传来通报，说是李氏身边的秦嬷嬷来了。

        秦嬷嬷原本就是老祖宗身边的人，又是李氏乳母，故而在整个谭府里都是说得上话的。谭振华听得是秦嬷嬷过来，还让一旁伺候的松柏扶了秦嬷嬷一把，让她不必多礼。

        “怎的是秦嬷嬷亲自来了？可是阿娘那边出了什么事儿？”谭俊杰开口问道。

        也不怪得两父子疑惑，秦嬷嬷年事已高，实际上早就不太管府内的事情了。若不是李氏有不能让旁人去做的事儿，一般不会轻易劳动她。

        “回小公子的话，老奴是奉了夫人的命，押了那巧心去发卖的。”秦嬷嬷这么说着，身后两个粗使婆子立刻上前，把还没反应过来的巧心反手押着，摁跪在了地上。“惊扰了老爷、姑爷和小公子，实在是老奴的不是。”

        说着，秦妈妈向谭振华的方向又是福了一福身：“这丫头在夫人那处服侍不当，沏茶时砸了夫人最爱的一套月白釉的汝窑茶盏，夫人说了她几句，她倒是学会顶嘴，还负气从夫人院子里跑了出来。”

        “我没有！”巧心的眼睛瞪得老大，辩驳之言脱口而出：“奴婢今日根本未去过夫人院子里，请老爷与姑爷明鉴！”

        “哦？你前头不是还说，这茶点是阿娘与家姐命你送来的吗？怎的现在就变成从未去过阿娘的院子了呢？”一旁的谭俊杰道。

        “这……这……”这一刻巧心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怎的就被抓了话柄呢！“是二姑娘她还未进夫人院子时就吩咐奴婢了，奴婢一直候在小厨房外等着的！”

        许是知道此事不会善了，巧心竟用力挣开了那两个婆子，扑到黎封腿边。

        “姑爷，姑爷您帮巧心说句话！您快帮巧心说句话！巧心还伺候您！”

        黎封本就是盘膝而坐，巧心这一扑径直扑到了他怀里。那两个婆子也是没想到看着柔柔弱弱一个人能有那么大的力量，没能及时将她制住。

        谭振华倒是先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声响吓得在场几人皆是一震。尤其是巧心，她自知如果黎封不开口保她，必定会被拖去发卖，搞不好，还要被卖到窑子里去。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眼见着就要过富贵生活里，她绝对不要——

        “姑爷，巧心既是您的人了，就绝无再侍他人的可能。巧心这辈子是无福伺候您了，下辈子，巧心再来报答您！”

        话音未落，只见巧心猛地一冲，眼看着就要往门梁上撞去。

        却是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腕子，而巧心也顺着这道力又扑回身后那人的怀里。

        “姑……姑爷，您还拉着巧心做什么，奴婢就算去死，也不愿受这样的委屈啊……”

        巧心抽噎着靠在黎封怀里，她本来就生得不差，这么些年跟在谭宝莉身边像半个主子一样养着，倒是养得她一双纤纤素手又白又嫩。此刻正紧紧地拽着黎封的衣领，又梨花带雨地哭着，很容易就让男人生出怜惜之情。

        巧心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黎封，却发现对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郎情妾意含情脉脉，而是冰冷着眸子，仿佛在看一头即将被屠宰的猪，不带任何感情。

        “谭家养你那么多年，怎么能轻易就去死了呢，倒要教谭家白白担上欺压奴仆的污名了。既然你说你是我的人，那总该是听我的话的。”黎封松开手，巧心顿时跌坐在上。“劳烦秦妈妈和两位嬷嬷，发卖之前先给这婢子验个身，也好证明黎某清白。”

        说着，他又转身撩袍，在谭振华面前跪下。

        “父亲，此事是小婿的错。那日莉娘看见这婢子来书斋服侍我，一时生气说出了要将这婢子抬妾的话。小婿以为只是莉娘在气头上的玩笑话，并未想到让这婢子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千错万错，都是小婿的错，黎封愿意受罚。”

        听完这话，巧心双目圆瞪，几次张嘴倒是没说出一句话来。谭振华虽是冷哼了一声，但也没再说什么，坐回案几前灌了一大口茶水。

        谭俊杰眼睛在几人之间打了个转，见谭振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向一旁的秦嬷嬷道：“秦嬷嬷还得回去给母亲复命吧，两位嬷嬷受累，把这污言秽语的嘴给堵了，拖下去该怎样怎样吧。”

        那两个婆子得了令，还未等巧心再喊什么，就从怀中掏出一块破旧的帕子塞进了她的嘴里，随后一左一右将巧心架了起来，直接把人拖到院中去。

        秦嬷嬷在一旁福了礼，也跟着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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