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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落凤坡


阆中是益州东边的一座小城,距离都城西京有一千二百多公里的路程,本有快捷的水路可走,但白九卿下令取道陆路去西京。赶了两日的路,一行人到达益州边界处的落凤坡,宿在山脚的小镇上。落凤坡本是平平无奇的一匹俊秀小山,当年“凤英将军”靖侯李延年抗击百越叛军命陨于此,从那以后世人便称此地为落凤坡。

        连赶了两日的路,已累得散架的结亲队伍早早就歇下了。

        客栈二楼甲字客房,白九卿坐在桌旁给自己倒着茶水,一条月华绸带系于头上,把长发梳成了男子发冠的模样,身上一袭月牙白袍,一手轻摇折扇,一手端起茶杯怡然饮茶,这风流贵公子的派头白九卿做起来竟毫无违和。手中的折扇是水墨黑色,有少余是白色,再一细看白色部分竟画的是竹林,这留白的画法倒是新奇。

        等了片刻还不见青芜出来,白九卿起身绕过屏风往里去,这丫头在磨蹭什么呢。内室里青芜一手举着簪子一手握着自己头顶的发髻不知如何是好,身上青紫色的男子长衫也有些大。

        白九卿见状上前帮青芜重新束发,取过发簪固定好发髻,又从包裹里取出一条腰带为青芜系上,青芜身量比白九卿小一点,白九卿的男装穿在她身上有些长,腰带可以把长衫收紧上提,免得踩着衣服摔倒。

        整理一番,青芜总算像点样子了,白九卿调笑道:“好一位俊俏的小公子!”

        “小姐,你以前没少干这事吧!”青芜看着自家小姐这熟练的操作,便知道小姐定是经常女扮男装。

        “此言差矣,我是天资聪颖一看就会罢了”,白九卿笑道:“对了,一会儿出去要改口喊公子,记住了。”

        青芜点头应是,二人一同出门去。

        山腰的竹林中,一条青石小路蜿蜒而上直通落凤坡山顶,一位白衣公子正拾阶而上,身后跟着的正是青芜。

        立秋时节天气并未变得凉爽,秋老虎肆意叫嚣着,晚间的风仍带着热气。

        白九卿在前,青芜落在后头,后背的衣衫已被汗渍浸湿,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达山顶。

        穿过竹林一座小院落入眼前,院门横匾上写着“碧潭清”三字。

        望着匾上的大字,白九卿的脚步停了下来,木门积满灰尘,伸手去推,这门却如万斤石头一样沉重,一时之间袖中的手竟无力推开,一滴眼泪顺着眼角落下,白九卿你真是无用,竟然连个门都不敢开。

        等到青芜赶到门前,只看到一位白衣少年的背影,孤独的站在夜色中。

        “公子,怎么不进去?”青芜上前问道。

        白九卿擦拭了一下眼角转身对青芜道:“走乏了没力气,等你来开门呢。”

        伴随着嘎吱的开门声,院中的景象展露在眼前。干枯的落叶铺满一地,倾倒的石桌上长出绿色的青苔,院中小阁楼残败不堪织网密结,木门掉落在地上,窗棂上遗留着许多箭孔,此处毫无人烟已许久不住人。

        跨过门槛踏入屋内,脚下带起经年累积的灰尘,白九卿慢慢游走在房中,环顾四周。

        记得从前这墙上挂着一幅荀老的《江山图》,他最是喜欢。白九卿上前两步查看,果然在墙角发现了一卷画轴,打开画卷拂去表面的灰尘,露出来的正是《江山图》。

        接过白九卿递过来的画卷,青芜有些好奇,“这就是公子说要取走的东西?”

        白九卿点头,“嗯,算是意外之喜吧。还有一样东西要需要带走,你先到屋外等我吧。”

        从正堂东侧出去穿过抄手游廊应该可以直达书房,白九卿跟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前便到了小书房。推门进去依然是满目灰尘,窗户旁黑色兰锜上摆着一排兵器,其中有一杆红缨枪,比起一旁六尺□□短了不少,枪杆内里用牛筋木制成直而不曲细而不软,枪杆尾端用镂空银边封住。这杆枪形态小巧用料上乘且做工精湛,是把不可多得的好枪。

        伸手取下红缨枪,白九卿手握枪杆凌空挥下,红缨上的积尘被甩落在空中。

        白九卿掏出手帕仔细擦拭红缨枪,枪头抹掉灰土露出原本的银色,下面的红缨还保有当年的蓬松,可见这杆枪是没见过血的。因为从战场上下来的枪曾刺入敌人心脏,新丽的红缨饮过鲜血,经过鲜血的洗礼和浸染它的红缨会打结成缕不再松软,就跟人心一样,淌过阎罗殿的人哪还有天真可言。

        碧潭清内名贵字画古玩都还在,屋内陈设虽凌乱破败但大多是打斗造成,并无翻找痕迹。白九卿陷入沉思,看来当年那批黑衣人不是一般的土匪,既不为财却又大费周章的围堵追杀,那便是为命了。那背后之人是谁,会是那个人吗?

        出了后门往北,不远处的松林里有一座坟墓,墓碑上刻着:李延年之墓。

        碑前有香纸烧后的余烬,坟上的杂草并不多,应是月余之前被人清理过。

        白九卿掀起长袍俯身跪拜,一下,两下,三下。额头与土地相贴,枯湿的松针叶印在额头,能闻到落叶和泥土一起腐朽的味道。

        第三个头磕完,白九卿迟迟没有起身,她喃喃自语道:“我明日便要离开益州去往西京,虽然不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但我必须去。梨花枪的传人向来都是驰骋疆场的磊落儿郎,断不会躲在诡谲假象背后苟活。我此去一定会查明真相,找出凶手报仇雪恨!”

        不知是说给风听,还是说给长眠于此的人听,抑或是说给自己听。

        白九卿凄然一笑,问君借风言语谁,松冈土下白骨盔,原来是这般凄凉境地。

        从落凤坡回来后白九卿就病了,郎中说染了热伤风,连着喝了好几服药才见好转,迎亲队伍的行进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奔波两日到达昌州界内的汉川。

        刚到汉川地界还未进城,沿途遇到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自城中出来。入秋之季正值采收农作粮食的时节,怎么会有这么多百姓在外奔走。

        打探消息的仆从说城里闹了饥荒,近日又出现了一种会传染人的怪病,城中居民都在想办法逃出去。

        领头的嘉庆侯府二管家下令让队伍停歇在城门外,“今日我们就在城外歇息一宿,不进汉川城了,明日绕道回西京。”

        队伍停下后青芜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人来回禀情况便下车询问。

        青芜向二管家刘同行礼道:“刘管家,可是发生了何事,队伍怎么停了?”

        刘同指了指道上的流民不甚在意道:“前面汉川城里闹饥荒呢,咱们不进城了。”

        “不进城,那晚上歇在何处?”

        刘同斜眼看了一眼青芜,“在城外茶棚歇脚,怎么你家小姐住不得马车?”

        青芜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如此夜里的守卫就请刘二管家劳心了。”青芜说完便走了,“二管家”被她特意重音喊道,四周的人都听到了。

        身后刘同对一旁的家丁道:“呸!什么东西,嫁了个时日无多的病秧子,还跟我端架子,真当自己是侯府少夫人呢。”

        青芜黑着一张脸回了马车,一身清雅素衣的白九卿正椅坐在一侧看书,“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青芜把刘管家刚才的话学了一遍,逗得白九卿失笑。

        白九卿放下书本,“看来这位谢二公子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对了,你刚才说汉川闹了饥荒?可知城中情况如何?”

        “这个并不知晓,不过出城的官道上有不少流民。”

        白九卿掀起车帘观察远处官道上的行人陷入沉思,今夏少雨北梁多州都有旱情,昌州没有大河流经,旱灾确实会比其他州城严重,可这旱灾起于今夏并非累经往年,城中粮仓加上朝廷拨付的救济粮应是足以应对,饥荒怎么会闹得这么严重竟到了举城外逃的地步。

        思考片刻白九卿决定先打探一下城内的消息,“青芜,与陪嫁的大雁一起带走的还有一笼鸽子,你悄悄去笼里捉一只来。”

        夜色迷蒙,河道两旁的鹅卵石裸露在外,小河干枯殆尽只剩中间一道溪水往下游的城中流去。放飞信鸽后白九卿沿着小河边散步活动着筋骨,舒缓连日来的舟车劳顿。

        枯黄色芦苇丛里只有耐旱的柳树还有枝叶,连麻雀也不见几只。

        忽然,河对面有枯草摩擦的声音传来,远处的杂草丛轻轻晃动。

        白九卿连忙转身藏在一颗树后。

        一个呼吸之后,草丛里果然冒出两个黑衣劲装男子,身形健硕敏锐矫捷,行动之间带着威凛之气,一顶一的好手。草丛背后是一个山头,看来是从另一侧走小路过来的。

        二人查探一番见并无异常,一名黑衣男子朝着草丛吹了一声口哨,又有三人从草丛里出来。走在正中的男子穿着不同于其他黑衣人,一身黑紫色绸缎长衫,腰间系着一块麒麟玉佩,此人一身简单穿着虽不扎眼可用的都是上等材料,又有高手随行想来身份定不简单。

        月黑风高夜出现在此地,不知他们要干什么,白九卿提起裙摆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一行人便到了一处偏僻的城楼下。

        为首的黑衣人抬起左臂调动内力,三根二寸长的银针自袖间飞射而出直直钉在城墙上,三根银针高低错开,每根银针依次向上间隔三米。

        他们这是要进城!

        为什么要在旱灾严重的时候进城,又为什么要在晚上偷摸进城?

        先前打头阵的两名男子依旧在前,后退助跑两步往上一跳,一只脚便落在了最低处的一根银针上,再借助脚下的银针跳向下一根银针,如此一来三根银针做梯子就轻而易举上了城楼。

        而后是黑紫色衣衫的男子,只见他脚下足尖轻点便弹跳离地,一只脚踏上了第一根银针,一眨眼的功夫就踏着剩下的两根针上了城楼,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凌空直上,此人不过而立之年武功修为却明显高于同行的其他人。

        好功夫!江湖中已许久不见有如此身手的人。

        白九卿在树丛里看得专注,没有注意到脚下踩到枯枝,发出咔嚓一身。

        城楼之下另两名黑衣人已察觉动静,立刻转头道:“什么人?”

        白九卿屏住呼吸不再动作,学着布谷鸟叫,“布谷,布谷。”

        黑衣人凝目观察片刻,拔出佩刀一步步向树丛走来。

        就在刀刃要刺向树丛时,城楼上黑紫色长衫的男子发声,“无事,进城要紧。”

        黑衣人收刀退回城楼下。

        信鸽已飞走近两个时辰仍没有收到城内的回信,如今还有来路不明的黑衣人潜入汉川城,想必城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看来有必要进一趟城里。

        等到黑衣人彻底消失在城楼上白九卿才起身离开,刚回到小河边便遇着谢家的仆从举着火把四处寻人。

        看到白九卿安然回来,青芜松了口气迎上去,“小姐,你去哪儿了?找不见人,把奴婢吓坏了。”

        白九卿往马车方向走,见刘同管家坐在篝火堆旁安然的烤着红薯突然心生一计,着急地对青芜喊道:“青芜怎么办?祖母留给我做嫁妆的麒麟玉佩被贼人抢走了!刚才我在河边散步碰到了一个贼人,他抢走我身上的现银不说还抢走了那块玉佩,这可怎么办啊!”

        青芜一脸懵懂正要问是什么玉佩,“小姐说的哪块……”,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再看白九卿正使劲眨着眼睛,一下子反应过来,“哦,那块玉佩啊,那可是老夫人留下来的玉佩啊。”

        白九卿十分着急声音也大,“对啊,那块玉佩是用昆仑白玉雕刻的,可抵万两黄金呢!而且是她老人家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如今丢了可怎么办!”白九卿越说越着急,“不行,我一定得找回来!”

        白九卿说着便往刘同这边去,“刘管家,祖母留给我的玉佩十分珍贵,是要送给我未来夫婿的,不瞒您说,嘉庆侯府就是看重这快玉佩才想将我娶入府中的。如今被贼人抢去,到了西京曲大夫人问起来,我们可怎么交代啊!”白九卿言辞恳切,眼看就要急哭了。

        刘同一听这话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难怪娶一个小小白氏女儿要让自己堂堂侯府二管家前去领队接亲,原来看重的是这玉佩,如此一来这玉佩丢失回到西京不好交代的恐怕就是自己了。刘同本就是嘉庆侯府现在的大夫人谢曲氏的娘家亲戚,全靠大夫人扶持才有今天,谢曲氏手段狠辣,此事若出了错定没有好果子吃。

        “这可如何是好?”刘同也着急起来。

        “只能找到这盗贼,寻回玉佩。”

        “贼人早就跑了,这如何能找得到?”

        “刘管家莫急,我记得那人的长相,他往城中方向去了,我们沿途追去定能找到。”

        “可汉川城中正闹旱灾,听说还有会传染的怪病,进去可是要丢性命的。”想到城中的情况刘管家退缩了。

        “不如这样,刘管家在城外守着接亲的车队,我点几名家丁进城寻找玉佩。等寻回玉佩我便出城与你们汇合。”

        “如此甚好,甚好。”一听不用自己进城,刘管家点头听从了白九卿的安排。

        溪语汀里,小厮长风拿着信件进屋寻二公子。

        “公子,迎亲队伍那边有消息传来,说白姑娘独自带人进汉川城寻玉佩去了。”

        谢庭筠伸手接过信笺查看内容,一双手修长净白,可这白确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长风念叨,“这白姑娘也太胆大了,她就不怕有个好歹,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白家定会责怪我们嘉庆侯府。”

        谢庭筠嘴角微挑,“嗯,看来我要娶的白家姑娘倒是有点意思。”

        长风皱眉不解地问道:“公子觉得这白家姑娘有意思?”

        信纸烧毁的余烬落在陶瓷笔洗里,谢庭筠问长风“若是寻常姑娘遇到这样的事会作何反应?”

        “大多都会哭哭啼啼地赶到夫家寻求帮助,再或者去衙门报官。”

        谢庭筠独自转着茶杯道:“可这白家姑娘一没有告知谢家寻求帮助,二没有去报官,反而甩下了刘同自己带人去追盗贼,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白姑娘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此事?”

        一记折扇敲在长风额头,谢二公子恨铁不成钢。

        “说明未必真有贼人偷走了玉佩,而是白九卿想要甩掉侯府的人进城去。”

        “那白姑娘独自进城去干什么?”

        “等消息吧,迎亲队伍那边有消息了马上告诉我。”

        她如此折腾一番想要进汉川城,谢庭筠倒要看看这白九卿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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