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身份
浮生面是域外之物，既然是为了满足她的愿望，又让她甚至于他历这层层人间，想必循着一定模式的道途法则。
走出地下室，绕过两三作遮挡混淆的暗室，光芒亮起，漓黯在这里躺了两日后终于见到人间的日光——
以及攒动的人头。
他的目光带着迷惑，雪扶刚拉开木门，来不及给他解释，先拿下壁面上挂着的围裙，又套下柜台上摆放整齐的手套，对外面拥挤的人群说，“这次的猎物是够的，不要着急，慢慢来。”
漓黯打量这个房间，半开放式，木门窗台支开，对外向的大部分由一只沉重的柜子占据，漓黯猜那铁与木共同搭建的柜台可以充当暗器。朝内的两侧一面是挂着的刀剑利器，一面是先前走过的暗道小室。
莫非她在这个世界是做营生的？可那隐藏杀伐、果决利落的眼刀分明不像个寻常人。
他看过墙上的兵器，银刀的见血，收鞘的暗藏锋刃，粗糙的刀面卷刃，甚至还有军战的三羽□□。
卖兵器他也没见过这样的阵法。
但如果是她的话，漓黯只想微笑。
“我不打扰，你做生意吧。”他说着，自在如是坐在一旁的木椅上，食盒摆好，支肘看着雪扶忙碌。
外边的人自然也看见了他，眼神促狭着互相说闹。
“难怪雪姑娘开张晚了好几个时辰，这都大下午的，原来是夫君来了啊。”碎花长裙的胖大婶捂着嘴偷笑。
漓黯挑了下眉，揭开食盒。
瘦长的大叔忙着正事：“雪姑娘，你说好给我留的鹿前腿啊，我今儿再加三只肘子，你看行吗？”
漓黯咬了一口绿豆糕，鹿前腿？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墙上桌面的各式兵器，卖武器的？不像。
戴着金钗的妇人瞪了一眼瘦长大叔，“雪姑娘上山打猎一次多不容易，这些个日子天冷风寒，怎地你说加猎物就加！”
有人附和她，“就是就是，还有几个月都快过年了，我们家也要屯肉做腊肠的！”
瘦长大叔讪讪，只好改口：“好嘛，我不贪多了。”他小声嘀咕，“这不是我家李子回来了，这山海关好不容易放人了，过年也得屯点好货呀。”
见雪扶走近，他们也不吵嚷了，依次序排好队。
雪扶未发一言，带上三角头巾，扎起围裙，素手朝隐藏在柜台下方的机关一翻再扭转，柜台发出金属质感的弹音，整个平坦光滑的柜面也随之翻转——
干净利落的切面，肉质紧实富有弹性，雪扶下刀迅速，将兽腿放在排在首位的竹篮筐里。
那挎着竹篮的妇人面色欢喜，把蓝色碎花布放下遮住肉，把一串铜钱放在柜台边角的金属盒里，打着招呼走了：“雪姑娘，我走了，隔两日还来，给我留块好东西呀。”
雪扶点点头。
饶是漓黯也不由一愣，微微瞪大了双眼，倒尽冷茶的手半悬在中。
是的，雪扶在除却杀手这重他知道的身份外，眼前的情状呈现出来——
他略过那些堆置的肉类骨骼，摆放的短匕首长砍刀。
雪……无颜她是屠夫啊。
口腔含着凉掉的茶水，雪扶又趁客人交接的间隙转头问他：“怎么了？”
雪扶又很快问：“烫？”
这茶水吐也不是吞也不是，漓黯含着茶，只好点点头。
雪扶便转过头去工作。
漓黯注意到她转头前时听到他的话而敲了敲握住的刀的刀背。
一个小习惯。
茶水苦涩，茶叶是再普通不过的百姓家的存货，漓黯咽下涩茶，静静等待。
看见开发的昙花会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涂漆雕图的魔殿柱也会敲一敲，对于任何新事物的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地带着好奇而触碰一下。
他看不见她的脸，却记住了她不少的小动作。
杀手暗卫握刀的时刻，从来没有多余一丝一毫的动作。
那是独属于无颜的。
漓黯看了眼自己的手，活动了下，操控不属于自己的躯体是很奇妙的事情。
他能感受到笏的魂灵仍在这里，他自我的神魂在魔族中历练多年，其中携带的锋锐或许令他无法像无颜一样与雪扶相融相生。
无颜曾与他讲述那浮生一历，好比两个魂魄并生相依，到尽头了再各行其道。
如果说每一次浮生都以要拿到什么东西为任务的话，柽柳浮生与往前所历都格外不同，像是……警告似的。
漓黯一手托着粗糙茶碗，一手轻揭茶盖，灰白的茶碗内部漂浮着茶梗，静静沉底。他的眼神有些冷，同妖族相争，夺得画中无是魔族隋姬一脉的预言指使。而浮生面可谓是自主选中了无颜。
一个独特的鬼族。
长存于混沌间，又能踏入鬼界，甚至如今还能借深渊自由出入魔界。
若是魔族侍者在此，想必大惊，横有千古纵有八荒的，没见过让堂堂魔尊喝隔夜冷茶的道理！
暂且等待后续，若是浮生面是个有灵的主，漓黯手臂撑在桌上，抵住下巴。
他不介意毁掉一个域外之宝。
镇上的百姓一个接一个，年终将至，亲眷又要返乡，家家户户都在屯年货。
这个要前腿，那个要猪尾，而雪扶动作干净利落，效率奇高。
机关柜台里储存的肉类甚至冒着丝丝寒气，割鹿头时丝毫不会破坏峥嵘鹿角，说要牛蹄的还能得到一段切口干净不带碎屑的牛蹄筋。
一月三旬，除却初一与十五，雪扶算是日日开张。
如今接近年末，山海关又罕见放人回家过年，大家都正是忙着准备的时候。
步摇镇是承明国东最偏的州部里地图都找不到的小地，南接女尊帝国月尊里，两地隔着茂密千里的兽野山林，无法直达。
承明国北临胥北荒和星阑国，交战频繁，山海关多年征兵却极少放人。毕竟血做的战旗总需要不停更换新鲜血液。
战事的敏感度与国内粮食多年少产给社稷带来颇多不安定因素，面对那场几乎能更迭世界的能力变革到来以前，承明国大小各地的人口流动管控得极为严苛。
包括这芝麻大点地的步摇镇，几年来已多出少进。
步摇镇种粮效果不错，可惜就是山地只有连着边境的兽野山林，就是蔬果米面再好吃，肉类也是必不可少的。
在缺少壮丁年青的步摇镇里，自上一任膀大腰圆的屠夫不慎死在山中猛兽的利齿下，从山林里神秘走出的雪扶就此在镇里安了家。
这次十五雪扶出门多了些日子，今儿排队的人便多了不少。
等忙完时，柜台里的存货已经卖完了，冬日里半暖不暖的太阳已挂在了正中。
雪扶收起装钱的盒子，沉甸甸的，她取出一大把铜钱，放进腰间钱袋。
“去镇上买点药？”她问。
无颜向来都是特别关照他的，漓黯点头的动作比思绪来得还快，“好。”
从柜台那里的暗缝一按，整个门框一弹，从两侧打开。
整个小屋被她做出一个机关屋似的，漓黯走出小屋。
他又想起一件事，八荒殿外的那棵古树和混沌间长河旁的古树位属同一品种，无颜在混沌间和树相伴久了，自然也格外亲近八荒殿外那一棵。
甚至混沌间的古树，她还扩张了内部的小树洞，里面添了增添空间的扩界石。
雪扶侧过身时，看见的便是漓黯眉眼温和，唇边笑意浅浅。
买药有什么可高兴的？
雪扶几乎是习惯性地将斗笠戴上，悬在中空时手顿了顿，思索一下，指尖在斗笠上碰了碰，她又将斗笠放回去。
习惯一个人，多出一个人来她戴斗笠也不合适。
于是漓黯便看着一个杀手堂堂正正地走在青天白日下，普通的衣裙，挎着提篮。
除了雪扶的小屋稍偏僻些靠近兽野山林，镇子上的住户其实都挨着住着挺近。
往小医馆走的路上，不时遇见砍柴的、摘野菜的，都笑着停下来打声招呼，“雪姑娘！”
雪扶也点点头。
有的也问一句旁边站着等候的漓黯，说路边捡来的也不太好，雪扶便答：“是亲戚的。”
路人快速打量一眼，雪姑娘清冷，外来人清秀，看长相也不像亲戚，客套几句各忙各的了。
等走近小镇中心，人群和房屋也多了起来。镇里最老的梧桐树挺立身姿，送来秋风的气息。
梧桐打着旋儿落下，她避开，抬手敲了敲小医馆的门。
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吱呀一声开了。她先进去，随后才是漓黯。
大夫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妪，听见门声，抬了下眼皮，又耷拉下去。“你怎么来了。”
医馆不大，靠着老梧桐树，漂浮着尘埃的小屋充盈着中草药的气息。
雪扶微微点头，“带人来。”说着她退后一步，大夫便看见漓黯长身玉立站在她跟前。普通黑衣，长发随意在脑后挽起，用得还是雪扶的丝带。
大夫看见他面色，神色有所动容，示意他伸手出来把脉，漓黯依言照做。
清瘦而有力，手掌宽厚，指腹带着明显的茧。
漓黯也初次观察这副躯体，大夫的面色却逐步凝重，时光积攒的皱纹纹路更深，“分明毒入骨髓了，你是怎么看的人？”
雪扶看着大夫严厉面容，只能怔怔受着，“那怎么办？”
看来的确是笏被下了毒。漓黯见不得人凶无颜，正欲开口，大夫加重了摁压他手腕经络的力度，于是话一下憋进喉咙里，大夫趁机斥责：“分明也是个年轻伙子，身子乱糟蹋？你当你是雪扶这个出身不凡的人儿？！——你身子骨，不多调养，能不能活过今年都难说！”
大夫透露的信息过多，雪扶倒是先升起忧虑之心，“今年？”她捡到他时的确感到此人一副气息奄奄之态，不过房屋里她给他喂点丹丸涂点金疮药，转醒过后反而觉得身子骨还不错。
雪扶淡淡看漓黯一眼，莫不是……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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