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那时周远黎已经疯了，一有机会就溜出家门，要去找何笑笑。
终于有一天，她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何思齐和周远明寻遍了整个城市，谁也没有见过她。
直到七年以后，周远明找来了积善村。
贺有春手里的钱只够买一个半疯的周远黎，左右家里已经有个傻子，不在乎多个疯子。
贺家已经跑过三个媳妇儿，第三个使了十六斤重的铁链也没能拴住，第四个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再跑。
周远黎再也没能跑掉。
周远明趁着贺有春父子两个下地锄苗，摸进屋棚，那时田淑英已经过世，傻子白天就四下东游西逛。
周远黎抱着被子窝在床上，在哄一个枕头睡觉，看到周远明进来，又漠然的低下头，继续哼着儿歌。
周远明掀开被子，姐姐的肚腹隆起，他只觉微微刺目，拉起周远黎要走。
周远黎跌下了床，痛哼一声。
周远明要扶她站起来，然她腿一软，又坐在了床上，面上浮出几分痛色。
周远明的目光移下去，手不受控制的抖起来。
周远黎小腿以下，本该生着一双脚的地方，现在空荡荡的。
她果然，再也，再也没法跑掉了。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周远明转过头，一个大些的男孩儿，牵着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
女孩儿脸上都是煤灰，只看得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黑白分明，她奶声奶气道，“叔叔，你是谁呀？是来找我妈妈玩的吗？”
男孩儿抿着唇，紧紧抓着妹妹的手，警惕的看着周远明。
周远明看到她的眼睛，想起何笑笑，心里一软，从背包里摸出两块巧克力，塞到她手里，“叔叔来看看你妈妈，等会就走，你不要跟其他人说，好不好？”
女孩儿抓着巧克力，“叔叔，这是什么呀？”
周远明撕开锡纸，掰下一块塞到她嘴里，女孩儿瞪大了眼睛，把剩下的巧克力举到哥哥嘴边，“哥哥，好吃。”
男孩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抵住诱惑，张口咬住。
两个小东西叫巧克力收买了，周远明松了口气，给女孩儿擦了擦脸，“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咬下一块巧克力，含糊不清道，“我叫笑笑，贺笑笑。”
周远明心里一痛，去看男孩儿，“那你叫什么？”
男孩儿摇头不语，贺笑笑抢着道，“我哥哥不会说话，我爹叫他大龙，我娘叫他阿远。”
周远明低下头，有几滴水珠滴到地面上，很快不见了。
他站起身，摸摸两个孩子的头，“你们要是不跟别人说，叔叔明天还带巧克力来，好不好？”
贺笑笑用力点头。
周远明在后山找了个山洞住下来，白天就溜进村找吃的，村里的年轻人基本都已经去了外地打工，又或是合家搬去了县城，现在不过寥寥几十户人家。
周远明这天正要从贺家溜出去，不料贺有春父子提前回了家，周远明只得绕到屋后藏起来。
周远明听两人进了屋，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老大，过几天咱们带你媳妇儿去县城，找大夫看看吧。”
另一个咕嘟咕嘟灌下半壶水，“爹，你别听赵家那小子瞎说，什么腹水，我看就是他想骗咱家的钱。”
苍老的声音迟疑道，“不会吧，他不是什么医院的学生吗？”
“那些医生都是骗钱的，就会让你花钱开药，六叔不就是去了县城的医院吗？说是什么癌症，花了那么多钱，最后还不是死了，死了还欠一屁股债。”
“但是我看你媳妇儿的肚子确实越来越大了，也不像是个怀了的样子，赵小七不是说，要不去医院，可能活不过三个月？”
“他那是吓唬咱们呢，要不说得严重一点，咱们怎么会乖乖掏钱？”
周远明浑身发冷，里面的人又说了几句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
第二天周远明去看姐姐的肚子，果然并不像个怀孕的样子，肚皮发亮，触手坚硬，他跌坐在地上，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句“活不过三个月”。
周远明回了家，用极低的价格处理掉了家里的房产，条件只有两个，要快，要全款。
然后回到县城，买了很多很多好吃的，巧克力，牛肉干，凤梨酥，黄油薯片，还有一个能学人说话的洋娃娃，贺笑笑一个也没有见过，每天和哥哥跑去他的山洞讨吃的。
县城的药房不大规范，他跑了几个地方，就买够了一整瓶安眠药。
周远黎的状态越来越差，每日里昏昏沉沉，连贺有春都不肯再说赵小七是骗子了。
周远明晚上就在山洞里，细细的磨那些安眠药。
又一天晚上，周远明摸进贺家的院子，往窗户上扔了一块石头，喀啦，玻璃裂了道缝。
周远明静静听着屋里的声音。
没有动静，没有人起身。
周远明进了屋，把两个孩子和姐姐抱出去，然后把柜子里的衣服被子都拿出来，盖在贺有春和贺大年身上，又把屋后的柴火拖进来。
做完这一切，他微微的笑起来，点燃了被角。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把他呛出了院子。
周远黎正坐在地上，一双眼睛亮得可怕。
周远明先是一喜，随即心里一沉。
他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他跪在姐姐身旁，伸手揽住她。
周远黎捧住他的脸，“阿远，我不是在做梦吧？”
周远明拿起她的手，用力拍在自己脸上，含泪道，“姐姐，是我，你看我。”
周远黎露出一个梦幻般的笑容，闭上眼，“就算是梦，那也很好，也很好”，她手指抚上弟弟的眉眼，轻声道，“阿远，妈妈呢？”
周远明偏过头，“妈……她在家，她很好，就是很想你。”
周远黎低低叹一口气，“可是……我回不去了呢。”
周远明紧紧抓着她双臂，“不会的，我们现在就回去，去看妈，好不好？”
周远黎躺在弟弟怀里，目光移到旁边熟睡的一对小儿女面上。
周远明顺着看过去，轻声道，“姐姐，她……长得好像笑笑。”
周远黎无力的笑了笑，“你……帮我照顾他们兄妹，好不好？”
周远明拼命摇头，“不，我连我自己都照顾不好，你起来，你去照顾他们。”
周远黎的目光渐渐涣散，她努力睁开眼，想再看一眼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然面前的人影渐渐模糊，从前的过往回旋轮转，她喃喃道，“阿远，我好恨……”
头一偏，身子软了下去。
周远明取下身后的背包，牢牢系在男孩儿的背上，又把他们挪到更远的溪水旁。
周远明垂下眼，最后一次看姐姐。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死不瞑目。
周远明伸手合上她的眼，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大火，有凄厉的惨叫自火中而来，他恍若不闻，抱起姐姐，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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