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周远明睁开眼，午间阳光正烈，照得他泪流满面，旁边的贺有春兀自喋喋不休，“……周兄弟，你说说，咱们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又不是我媳妇儿的家里人，又不是大振的表弟，再说，我爹又怎么得罪你了？”
周远明想到那对小儿女，心微微的痛起来。
他们是兄妹，也是姑侄。
他站起身，淡淡道，“你和你爹为了钱，一个想卖兄弟，一个想卖儿子，没什么区别。”
贺有春看他要走，忙从门缝里伸出一只胳膊，去抓他的衣服，“周兄弟别走，你到底想怎样，你说，我什么都答应，求你了，别把我扔在这儿。”
周远明退后一步，挣开他的手，含笑道，“我想你死。”
贺有春见哀求无用，破口大骂起来，“周远明！你这个黑心短命的杂种！生养的！我你全家！你会有报应的！”
周远明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是有报应，这辈子没有，那就等下辈子。”
屋内传来动静，却是贺大年醒了。
贺有春忙又挪回去，“爹，爹，你醒了，咱们叫周远明那个狗的卖了！”
贺大年脑子一片混沌，他看看贺有春，“老大，你手怎么让人绑了？”，又看看周围，“这是在哪？怎么这么黑？”
贺有春怒道，“是周远明那个王八蛋！他不是要卖傻子，是要卖了咱俩！”
贺大年抱住头，过了一会渐渐清醒，“你是说，他骗了咱们？他人在哪？那你弟弟呢？”
“不知道！小王八蛋现在门口！”
贺大年倒没被绑住，站起来走到门口向外张望，只看到周远明的背影消失在一处平房里。
贺有春和贺大年被关了三天，每天只扔进来一个馒头和一碗凉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不论贺有春是苦苦哀求，还是破口大骂，都无人睬他。
第四天上，大门开了，唐老板带着几个人进来，立刻掩住了鼻子，“把他拖出去。”
贺有春被拖到砖窑里，里面奴工正往外背砖，唐老板手里捏着个黑面馒头，一下一下扔着玩儿，“怎么样？是要开始干活还是回去继续关着？”
贺有春咽下一口口水，“老板你行行好，放我们回家，我家里还有几亩地，都给你，行不行？”
唐老板笑起来，“进了我这里，只有死人才能出去。”
贺有春坐在地上，不说话，也不动。
唐老板有些不耐烦，一扬下巴，“老六，剁了他小指，去喂大黑。”
贺有春心里始终抱了一线希望，然那个黑壮的老六当真拿来了一把菜刀，把他左手牢牢按在桌上。
他终于害怕起来，哆哆嗦嗦道，“老板，饶了我，我做，我做。”
唐老板点起一根烟，缓缓道，“晚了。”
向老六点点头，手起刀落，一截小指飞出去，画了个弧线，落在门外。
唐老板打了个唿哨，一只耳尖爪利的狼狗跑过来，叼起地上的小指，轻快的跑开了。
贺有春捂着伤口惨叫，唐老板从抽屉里翻出卷纱布，扔给他，“包好了就去干活，还不去就再剁一根，你可想好了，要是五根指头都没了，你也就没用了，到时候……”，他微微一笑，“去吧，给你爹也看看。”
贺有春连滚带爬进了房，贺大年正扒着门缝向外看，他看地上滴滴答答一路过来都是血迹，惊道，“老大，他们把你怎么了？”
贺有春咬牙举起手，贺大年忙用纱布给他缠好，“算了，老大，不要犟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找机会再跑。”
贺有春痛的说不出话，两个人在屋子里嘀咕许久，第二天都老老实实去干活了。
砖窑里热气逼人，有奴工赤着上身去背砖，贺有春手刚一放上去，就被烫得缩回来，一旁的监工一鞭抽过来，“发什么愣！干活！”
贺有春小声道，“砖还烫着呢。”
又一鞭抽过来，“还顶嘴，你手指太多是不是？”
贺有春不情不愿背起一行砖，背上立时燎起一溜水泡，他倒吸一口凉气，扔掉了砖块。
唐老板走进来，架住监工的鞭子，微笑道，“新人都是这样”，俯身在贺有春耳边轻声道，“你再扔一次，我就把你别的地方剁了喂狗。”
贺有春打了个激灵，忙又重新背起一行砖，咬牙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这是他的第一天，也是他的第二千八百四十二天。
那是他囚禁周远黎的日子。
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他以为他能逃出去。
他错了。
周远明带着傻子回到家，田淑英又惊又喜，“老二，你，你回来了？”，拉着他上上下下的看。
周远明拎着个黑色的旅行袋，放在桌上。
田淑英这才想起还有两个没回来，忙道，“我当家的呢？”
周远明拉开旅行袋，里面是一沓一沓捆好的人民币，“贺大叔和大哥留在矿上了，签了五年的契，中间不能回家，矿上的唐老板跟我很熟，我就帮他们先支了一年的工资带过来，本来说好了还要有冬兄弟，但是他在那边哭喊着要回家，没办法，只能又带回来。”
田淑英狐疑的看着周远明，又去翻那一堆钱，她嘴唇哆嗦起来，“你……你……”
里屋出来一个小媳妇，干干净净穿着一身白布裙褂，扶住了田淑英，周远明看她眼熟，过了一会才想起来，是小凤。
田淑英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周远明一拍脑袋，“对了，贺大哥说怕你担心，回来让你去我表哥家借个电话，打到矿上，他跟你说。”
田淑英满腹疑虑，匆匆跑去陈家。
周远明帮她叫了电话，就把听筒递给她。
电话里确实是儿子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有几分疲惫，贺有春说了两句就要挂，她忙道，“老大，你……”
听筒里传来断线的声音。
田淑英有些不好意思，“小伙子，对不起啊，我还以为……”
周远明送田淑英回家，看小凤在屋里屋外忙活，走过去，“你想回家吗？我可以送你。”
小凤咬住唇，低声道，“我是叫我爹卖了的，我没有家了。”
周远明又道，“那你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小凤用手指绞住辫子，突然道，“他们还会回来吗？”
周远明看一眼院内正在杀鸡的田淑英，冲小凤极轻极轻的摇了摇头。
小凤的眼亮起来，“那……我就待在这里。”
傻子走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在小凤手里，“给你，好吃。”
周远明微微笑起来，面前仿佛出现了个小姑娘，她扎着歪歪斜斜的两根小辫子，举着一块巧克力，“哥哥，好吃。”
他到死，都没能听她叫一声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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