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公主
曹丕探究地看了看我，眼里颇有些欣赏的味道，我不自然地飞快错开目光，又听巧儿还在传话：“夫人还给公主赐了名呢？巧儿本要去告诉陛下，陛下与夫人真是心有灵犀啊！……”
巧儿忽然想起什么，挑眉惊愣：“陛下怎么提前下朝了？”
对哦，怎么提前下朝了……我看向曹丕，他正开心地逗着曹绫的鼻头玩儿，蹭蹭她的额头，和曹绫水汪汪的眼睛对视。
我有些发懵。
没想到曹丕竟还有这样一面……
曹丕和孩子玩累了，便把孩子报给了巧儿，巧儿估摸着曹绫到饭点儿了，便抱下去给奶妈带着吃饭去了。
曹丕擦了擦额头晶莹的细汗，脸上笑意不减，吩咐阿碧斟茶。
“今日之事颇为顺利，所以下朝早！阿碧，一会儿巧儿回来你俩便去准备七日后的公主封号宴……具体的事宜和礼请名单，朕已交由华歆，御膳房的事儿就由你俩盯着，万不可出差错！”
阿碧领命，待巧儿回来，便一同前往御膳房。
曹丕这才缓过一口气来，索性找个台阶半躺坐下，不禁感叹一句：
“许久没有活动筋骨，看来是老的快啊！”
我微微一怔……
是啊，一晃十二年过去了……
“我们，好像认识也快十二年了吧？”曹丕抿了一口茶，蓦地一侧头看我。
我神思恍惚，却隐约又看到那个满脸阴虚孤傲的少年，一袭黑色长衫，肤色黝黑，面容雕刻般俊美，周身散发着隐忍孤绝的气息——正是曹丕！
“不是十二年，是九年……”我语气平和答。
另外三年，我不想承认认识过你。
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无时无刻不想杀我，我把真心喂了狗，大约就是我想说的吧。
曹丕微微一愣，忽然冷笑着起身。
他背过身没有看我，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却似乎有种孤寂的凄美。
“交易没有圆满达成，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
我仰天长吸一口气，企图用深呼吸来盖住曹丕说话的声音。
但是我还是听见他说：
“以后我会补偿你！只要你提，我做得到！无论什么要求我就补偿你！”
他的语气那样诚恳，诚恳得像极了那个死去的“老骗子”！
我不禁觉得好笑。
曹家的基因可能就是如此吧，擅长许诺，然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曹丕在我忍住的最后一刻，离去。
我的情绪轰然间分崩离析，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我隐隐觉得这可能又是曹丕设的鸿门宴！
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甚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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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很快便过去，进入二月。
曹绫的封号宴在洛阳南宫举办，丝竹乱耳，宫人们服饰和打扮非常喜庆，宴会里多了许多新面孔。
我静静地扫视了一眼，暗自观察着现场情形，生怕漏了什么重要的讯息。
曹丕是无利不起早的人，我很清楚他大费周章举办公主宴会的目的不单纯，不管他多如传言中多宠爱这个女儿。
东面坐的是曹姓一族，旁陪同监国谒者。
所谓监国谒者，乃曹丕称王时设置的官职，职责是对曹氏各个王、侯监控，权力可谓之大。
监国谒者连同曹氏一族下去，三排排下去，约莫有十八人；西面是女眷，或有清纯可人的昭仪，也有妩媚动人的夫人，也有……
郭嬛？！
我转头看了眼巧儿，用眼神问她怎么回事？
巧儿惶恐地避开了，连带拉着阿碧退出几步远。
好家伙，她俩竟然瞒我？我不问宾客名单，她们还不禀告了！这俩妮子…
哪知我刚一回头，便对上郭嬛的目光。
她刚与旁的夫人们谈笑，对视之时，她邪魅地笑了笑，十分恭敬地隔空敬了一杯酒，嘴角却扬起让人厌恶的弧度，是得意！
她有什么可豪橫？不就是被提名了个妃嫔吗？都没过门儿呢拽什么拽！
我冷冷扫过眼前的场面，心想众臣都在，她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
南面是谋臣权臣，荀氏一族和司马懿一族居多。因为荀彧的事我心有愧疚，所以十分关注荀氏的发展，至于司马家族……
那是个不容忽视的家族！
曹丕居正位，德衡和华歆偏坐在右手边，我坐在曹丕左手边。
鄢陵侯曹彰因为初来洛阳，水土不服，离席久久未归。很不巧，我右手边的第一位，便是曹植。
他自来到宴会，目光没有与我交汇过一秒，即便是行礼请安，声音都是那样冷漠沧桑。
他着一袭墨蓝深衣，黑色锦带，周身透着一股幽怨和孤绝，入席后便独饮不休，也不参与朝贺。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是从他渐渐显现的皱纹和白发，眼角深邃的疲惫不难看出，曹操逝世后……
他过得并不好。
我心里莫名泛起一抹愧疚的酸涩感，堵的心里发慌。
我不知道他从当年的事走出来没有……
但是我很清楚……
当初是我做错了……
正出神之际，耳畔传来柔柔糯糯的孩提呼喊。
“母灰！糊皇！”
我抬眼一看，才知是曹绫着了一身玄色童装，踩着曹丕亲赐的大红小鞋子，踏踏踏地被奶妈牵着上前。
“绫儿！慢点儿！”
曹丕眉开眼笑，一面高兴地合不拢嘴，一面送着酒往肚里，眼神在曹绫身上没有半点分散。
众臣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这位公主身上，议论纷纷，窃窃私语，但拿到桌面上来的，大都是些朝贺的话。
司仪端着金色的盘子，里面盛着有一般是紫色的绶带的印玺。
曹绫好奇地垫脚要去看，抓印玺，十分不安分，奶妈按了好半晌，又不敢用力，怕伤到工作，司仪许久才会正式将其授予公主本人。
仪式结束后，曹丕忽地招了招手让奶妈把曹绫抱来。
曹丕轻轻抱过她，举高高几下就把曹绫放坐在我和他之间。然而曹绫到底是小孩子，见到桌子上觥筹交错又有紫光葡萄啥的诱人水果，就老是窜窜身子要下去。
曹丕在一旁与众臣应酬，阿碧和巧儿不便上前，我只得暗暗拿出身上的小玩意儿吸引她的注意力。
宴会上风平浪静，笑声四起，丝竹乱耳，我只盼着早早结束这场宴席。
又听曹丕忽然提声感叹：
“朕……曾结识荀彧先生，非常仰慕荀彧先生的才华，不过可惜，天妒英才，老天早早就要了他的性命去！”
我一听荀彧，耳朵不由得尖了尖。伶官见曹丕开口，十分识相地调低了音量，女眷们的谈笑也适可而止，众人都把目光聚集过来。
曹丕什么时候仰慕荀彧了？他这是想做什么？
正想着，曹丕突然转而看我，神色颇为探究，一双星眸有些闪烁，倏忽地浅笑，继而道：“不过这也不影响朕对他的仰慕。所以……想跟他家结亲……”
嗷，结亲啊……原来是拉关系巩固自己……
“但因为朕和荀先生的儿子女儿是一辈，没法把朕的东乡公主嫁到荀家，爱卿们可有什么好法子可以解朕之忧思啊？”
我隐隐觉得有点奇怪，这时只见郭嬛突然起身行礼，妩媚有礼地笑了笑：“启禀陛下，嬛儿有个法子。”
曹丕微微一怔，我也是颇有些兴趣看看郭嬛又要玩什么把戏。
曹丕慵懒地饮了一杯酒，拉长声音道：“讲来听听……”
郭嬛微微福了福身子，向对面曹氏一族里缓缓扫视一眼，目光定格在曹植背后一个中年男子身上。
那男子身形受损，面色憔悴，会意地起身向曹丕行礼。
于是郭嬛继续道：
“不若把绫儿过继给叔叔，待她长大，再传出她的美名，叔叔再引荀先生的儿子前来求亲。岂不承了陛下的美意？”
曹丕思索了一下，颇有些赞赏地点了点头：“准奏！”
荀氏一族一听，喜出望外，纷纷起身齐行礼谢恩。
但我总觉得这件事哪里有蹊跷。
这曹绫本就身世有问题，郭嬛这么好心给她安排归宿？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皇家儿女岂有这般风平浪静？
看着那绫儿水汪汪的眼睛大大地望着我，黑溜溜的眼珠，满是单纯无辜和欢愉，让人忍不住就想保护。
于是我笑吟吟地附和了一句：
“陛下，绫儿还小，婚嫁之事不着急，且由她在宫中由阿碧巧儿照看就好。”总比被送出去安全一些吧。
曹丕探究地看了我一眼，冷冷道：“阿碧和巧儿要照顾夫人和朕的起居，顾不得绫儿了。”
曹丕要回来睡？no no no！
“那可以多派遣些宫女嘛，陛下应该不会吝啬几个宫女吧？”我无赖地笑了笑，装作没有旁人。
曹丕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龙眼一竖，也不说话了。
华歆突然贼眉鼠眼地敬了曹丕一杯酒，奉承道：
“先前就有人造谣说夫人与陛下心有嫌隙，大婚过后就分房而睡，这不公主已满周岁，堵住悠悠之口，陛下也该到夫人宫中休息了，不然……就怕有的人又以此来阻扰立后之事！”
“华大人是在讥讽后宫嫔妃吗？”郭嬛突然站起来愤愤不平，眼里似有怒火喷薄而出。
华歆忙尴尬地笑了笑，怕是也没想到郭嬛反应如此强烈。
“不敢不敢，子鱼只是……一时嘴快！一时嘴快！你说是吧德衡兄？”
德衡有点懵逼，后知后觉地搭腔几句。没想到郭嬛的气焰更嚣张了，挣脱女眷们的拉扯脱袖而出，跪坐在宴会正中，直面曹丕。
“今日嬛儿出来说道，可怕有小人要非议嬛儿是妒忌宓夫人，但嬛儿有话不得不说。”
曹丕抬眼看了郭嬛一眼，眼神复杂而幽深，微微皱眉，扬袖雄浑一句：“说！”
曹丕话落，曹植终于悠悠然地抬眼扫了一眼宴会，似是淡漠到事不关己，看戏一般。
女眷中突然又站起两位明艳动人的美人儿，一位紫衣，一位绿袄，俩人都福了福身子齐声忙道：“陛下，郭妹妹今日高兴，兴许是醉了，臣妾这就带她先回去休息！”
两人正提步上前，哪知曹丕闷声冷道：“让她讲……”
郭嬛丝毫没有胆怯，只是声音柔媚又刚毅有余，让人怒意难发。
“即便陛下以为嬛儿是争宠也罢，嫉妒也罢。但嬛儿还是要说！东乡公主虽为嫡长女，到底是女流之辈。仇昭仪和徐姬都为陛下诞下皇子，岂能因为宓夫人诞下公主，就轻轻松松封了后，这让天下百姓如何信服！”
郭嬛的后半句说的很重，半分面子未给。但奇怪的是，曹丕的脸色反倒没有我先前反驳他那样阴沉，好似在听郭嬛说着他早有预料的事。
全场音乐骤停，德衡蹙眉，曹氏中大多捏了一把冷汗，荀氏司马氏静观其变，华歆端着的酒杯不知该放还是该敬。
“还有吗？”
郭嬛重重一愣，俏眉微微皱起，半晌没有说话。
场面一度紧张，我暗示巧儿赶紧把曹绫带下去。
忽然余光里瞥见一个人影儿站起，恭敬行礼，我一细看才知是曹洪。
曹丕忽然冷笑，牵着我的手侧目看去，
“叔叔可是也来劝说立后之事？”
曹洪忙摇头唏嘘道：“臣不敢！立后之事陛下心中自然有数，应是早有定夺！臣便不画蛇添足了……只是……”
曹洪语气忽然低了，脸色有些难为情，道：
“郭姑娘只怕是真的醉了，说些气话，就算陛下不看郭先生为先皇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也还请陛下看在绫儿的面上，不与她一般计较！”
不过听曹洪那话颇酸，明里暗里指出了郭嬛的地位不一般，而我偏要霸占曹丕，有种我走后门的嫌隙…
曹丕默了一会儿，回头昵了华歆一眼，仿佛有些不悦，但最后也没再追究。
宴会还未结束，巧儿突然急匆匆地跑回来禀告：“不好了陛下！不知道宫里哪儿跑出来个疯女人，抱着公主就往宫门口跑！”
“什么？人呢！绫儿受伤了吗？”终于还是出事了！
我担心的情绪轰然决堤，条件反射地从座位上弹起。
巧儿大喘气继续回答：“她手里有公主，情绪不稳定，侍卫都不敢上前，陛下、夫人快去看看啊！”
“陛下快去看看吧！”荀氏中有人呼唤道，女眷里也颇有担忧神色，但不敢说话。
我看了看曹丕，他脸上竟无半分担忧和惊讶。
巧儿说，是个疯女人。
曹丕一点儿不好奇她是谁？他一点儿不担心绫儿有危险？难道之前的慈父情深也是装的？！
只见曹丕深邃的眼神一沉，似在深思斟酌，脸上不展露一丝波澜，镇定自若地挥了挥袖而去。
“华歆跟朕来，德衡，这里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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