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钝剑兮,盾堪守乎
周清涟很清楚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他都明白的道理，周药仁又怎会不懂？
或许就是周药仁太过了解武皇陛下，才会让武皇陛下对人畜无害的周药仁有所防范。
武皇陛下的调动逃不过周药仁的眼睛，所以周药仁才会更加小心谨慎。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周清涟揉了揉眉心，他觉得有些困倦，这是武皇陛下和父亲的对决。
只是两个帝国巅峰人物的棋盘里落入了一些杂乱无章自以为是的棋子，虽然不能破坏大局，但是谁又能够保证没有意外的发生从而导致崩盘？
正因为存在了这样的可能，周清涟才愿意为了今日的大变贡献一点绵薄之力。
很多人疑惑，疑惑武皇陛下对于周清涟的宽容，周清涟却很明白，他明白武皇与周药仁已是一山不容二虎的尴尬，并非武皇针对周药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任何一个人如同周药仁这般强大，都会让帝皇欲除之而后快。
周清涟是周药仁的儿子，可是在武皇陛下的心目中，周清涟的分量难道会比任何一位皇子轻么？反而因为周清涟的才能，武皇陛下将周清涟看得比任何一位皇子都重，同时他也希望周清涟能够明白他的用心，知道这个必然的背后有着多么深的无奈。
甚至连周药仁都将如今的杀局看做是一场博弈，博弈为的只是输赢，为的只是快意，与仇怨无关，或许他才是最渴望看到大周王朝繁荣昌盛的人。
这一种情怀，周清涟懂。
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心中摆放的不是帝国苍生而是权力金钱，即使是说了，也不会相信，所以有太多太多想要分一杯羹的人如同嗅到了血腥气味的野狗，朝着周府伸出了毒手。
“或许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周清涟看着自己纤细修长的手，一根根青筋仿佛白玉里怒放的荆棘花，迷人而又危险，他轻声低吟：“是为了消除心中的恐惧？是为了传说中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长生莲？亦或是为了讨好武皇陛下？”
周清涟的声音很轻，散在了风与马蹄声里，即使是五先生都听不真切，他单纯的自言自语，只是声音加重了些：“没有明白谁才是寒霜城里最大的恐惧，又有什么自信认为能够得到长生莲？不知武皇陛下的心意插手此事，从此毫无束缚的陛下难道会一如既往地仁慈么？”
“想必更多的人是为了仇恨吧......”五先生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周清涟笑容一怔，微微点头，掀开帘子，望向身后那一队疾驰的寒霜铁骑，算是认同了五先生的观点，收回目光，问道：“寒霜铁骑之所以能够战无不胜，是因为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可长期面对残忍的杀戮，总有人的内心扭曲，而这些违反军纪的人又是手下的爱将，只怕连先生都无法痛下杀手吧？”
“一视同仁太难，当时的我做不到。”五先生对于自己的解剖不带任何修饰，甚至充满了嘲讽：“有能者自然而然在军中树立起了威信，但威信不是犯错时用来辩解的理由，为将者更不能够因为爱才而手软，这是对于所有将士的不公！”
“人心险恶。”周清涟躺在马车里，即使身后有一群虎视眈眈的骑兵，他仍然云淡风轻：“他们只觉得你的惩罚与放逐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却不明白惩罚与放逐比之军法处置，已是最大的仁慈。”
马蹄声更响了，如同战鼓，敲响了荒凉悲戚的杀意，周清涟闭上了眼睛，仿佛能够看到对方脸上狰狞的笑容，与追上了马车的兴奋。
他们磨刀霍霍，要知道面前驾车的那人，便是曾经断送了他们前程，逼迫他们前往酷寒之地厮杀的罪魁祸首。
即使以他们的意志，都险些在那个地方彻底沉伦，有太多的兄弟永远留在了冰天雪地里，只有他们等到了那一纸调令。
再一次见到巍峨雄壮的寒霜城，几乎让人热泪盈眶，他们已经不再猜测那承诺洗刷耻辱，重新赐予他们荣耀的神秘人物究竟是谁，只要能够杀死那些人，便是对这一身斑驳破碎的铠甲最好的告慰。
五先生仿佛对身后的杀意置若罔闻，对周清涟说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够放弃希望，只要能够活下去，犯了怎样的错，都可以等到改正的那一天，我已放下屠刀，但对于他们，我杀之心安理得！”
语毕，身后那一队骑兵中一位背负双枪的男子大喝一声，竟是以枪代箭，朝着马车中的周清涟怒射而去。
虽然他们对五先生心怀杀机，可正因为他们曾是五先生手下的将士，才知晓如今身边一个个杀气腾腾的伙伴实际是色厉内荏，不过为了给大家信心罢了。
没人敢率先对五先生出手，但是那脆弱不堪的周清涟，在他们眼中只需要轻轻吹上一口气，就能让他支离破碎，而且他是五先生愿意以生命保护的人，一旦周清涟遇到生死危机，五先生就必然会露出破绽！
此举不可谓不心狠手辣，枪出如龙，瞬间刺破如瀑的雪幕，仿佛掀起一阵狂潮，要将那辆简陋的马车彻底吞噬，哪里是想让周清涟支离破碎，分明是想让他烟消云散。
那掷出铁枪的骑兵手中紧握另一杆铁枪，策马而出，另一枪犹如一条阴冷的毒蛇，封锁了五先生抵挡铁枪的轨迹，那独眼的骑兵更是从背后取下一面恍若山岳的巨盾，枪盾合击，逼迫五先生必须硬接那一枪。
突然袭击，又哪里能轻描淡写地抵挡？
只是忽然一阵寒风起，那一队真真经历了残酷厮杀的骑兵竟然感到了深深的凉意，那不是风雪吹拂在脸上如同钢刀一般的冷，而是从心底里生出的熟悉的恐惧。
就如同那一道剑影，似曾相识，却喊不出名字，并非知晓之人都已经死去，而是本就知者甚少，他们只知道这一个人时常守护在周药仁身边，人如其剑，恐怖，而且沉稳。
实际上以他们的身份是没有资格知道他究竟是谁的，也只有那一位神秘的大人给他们的情报中有寥寥几笔描绘了此人，称此人为四先生！
“嘶——”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一道黯淡的影子仿佛背负了一柄城墙般的巨剑，贴着铁枪疾掠而过，而那铁枪顷刻间糅合了风雪化作一块铁饼，朝着持枪的骑兵当头砸去。
那本以为稳操胜券的骑兵哪里会想到情报中寸步不离周药仁的四先生会躲在暗中保护周清涟，此时他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在手中这一枪，哪里能够腾出手来抵挡这石破天惊的一剑？
但是如同五先生知晓四先生的存在，能够全心全意地驾车，他与身边那一位骑兵多年配合，自然也能够在危急时刻将性命托付在独眼骑兵的手上，所以他没有收回铁枪，而是咬咬牙，将铁枪戳向了四先生，就在此时，一面山岳般的巨盾出现在了四先生的面前！
这一刻，所有人都失去了听觉并且面色巨变，那疾驰的良驹颤抖着停下了脚步，在雪街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又仿佛抽空了雪甚至是声音，完全化作四先生那惊世骇俗的一剑，生生拍碎了独眼骑兵座下的宝马。
那一匹仿佛巨象的马甚至发不出一声哀鸣，就碎成了一滩血沫，扑向了那群目瞪口呆的骑兵，而那欲一枪洞穿四先生的骑兵还未出枪，那一剑的余威，便将他掀得人仰马翻。
直到站在独眼骑兵面前的四先生淡淡地扫了一眼沾染了几丝血迹的巨剑，从怀中掏出一块手绢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那些仍然幸存的马哀鸣着后退，他们才意识到五先生早已驾着马车离去，而他们已经丧失了追击的勇气。
“不错，能够挡我一剑，想来不是无名之辈......”五先生身材中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看上一眼再将他丢入人群，就像是大海捞针，难以找寻，但他的身上时刻散发着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即使与敌人近在咫尺，他都保持着高贵的仪态。
可是那眼看着生死仇敌远去的独眼骑兵虽然有着深深的恐惧，并且所有的骨骼仿佛都和手中的盾牌一样被那恐怖的一剑震散，但他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摆出一副防守的姿态，瓮声瓮气地说道：“原寒霜铁骑蓝天营副统领李计！”
“李计？”四先生轻声咀嚼这个普通的名字，仿佛在回忆当年这个遭到放逐的副统领究竟犯下了怎样的过错，然而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目光越过了李计和持枪骑兵，落在了这一队骑兵中唯一一位蒙着面而且没有擦拭身上血迹的骑兵身上。
整整十二个人，唯有这一人让四先生感到一丝威胁以及兴趣，所以他无视了李计，问那为首的骑兵道：“你遭受放逐前想必是一位统领，只是我不明白，为何统领违反军纪却能够活下来？”
这些骑兵能够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只是军纪严明的大周王朝为何会犯下这么大的错误？
“自然是有人想要让我带领着他们消失在你们的视野里。”
蒙面骑兵的回答很简单，他的声音很阴冷，像是刻骨铭心的仇恨与十数年的放逐冻结了他的身体，让他的每一句话都成为了毫无感情的冰冷吐息：“有的人活着，产生了仇恨，而有的人本身便是为了仇恨而活，我没有想过能够杀死四先生，只是当四先生现身，除了五先生，又还有谁能够保护他呢？”
听到蒙面骑兵的话，四先生面色一寒，当年帝国上下一心征战四方，但有人在那时便开始以阴谋诡计为今日的大变增添筹码！
“我们并没有能力杀死你，只是在最后一个人倒下之前，是不会让你离开这里的。”蒙面骑兵很认真地说着，他身边的骑兵们纷纷露出坚定而狰狞的神色，摆出一副围困防守的姿态。
四先生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他有些兴奋地举起了手中的巨剑，挑了挑眉，看着面前的李计手中那一面巨盾，却问向了所有严阵以待的骑兵：“钝剑兮，盾堪守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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