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归山虎,磨剑十年
与三皇子短暂告别，周清涟相信兵马司司首不会被百里骁虎一锤子抡死，三皇子必然会受到处罚，可这对他来说不痛不痒，所以周清涟可以真正地闭目养神，与五先生等待最后的厮杀。
在这一场对周府的杀劫中，各司司首都并非最终的收局者，毕竟相比于周氏的几位先生，他们实在是不够资格，唯有当年的那些亡国之君与败军之将，才有资格让五先生全力以赴。
不知不觉已是晌午，但天色阴沉得吓人，仿佛有一只吞噬日光的巨兽笼罩在寒霜城上，洒下厚厚的积雪，以及无尽的压抑。
五先生斗笠下的脸微微见汗，周清涟已经清醒，将窗帘掀开一道缝隙的他隐约能够看到周府模糊的轮廓，只是这最后短短的路程将会比之前的更加艰难，而周府在他吸引了如此众多的强者后，是否真的能够幸存？
周清涟只希望周轻轻能够安然无恙，只希望能够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我若是没有猜错，守在前面的会是那人。”周清涟的神色有些紧张，这种神色很少出现在他的脸上，可那是与五先生平分秋色的强者，胜负犹未可知，尤其是大战之前五先生显得心神不宁，更让此战变得扑朔迷离。
在寒霜之战爆发前，各国争锋，百家争鸣，贤者高人如雨点般出世，但是那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战，抹杀了太多太多的强者，没有强者各抒己见，天下才能够在统治下长治久安。
但任何一位能够在那样的战争中幸存的强者，他们的实力堪称惊世骇俗。
当大局已定，归顺者或封一国之君，或成一方巨搫，但仍有人负隅顽抗，很快淹没在了十二年的风雨中，最后只有极少数人因为自己的执念归隐山林，不再过问国仇家恨，只为等待一血前齿的机会。
徐饲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五先生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纤细的长刀，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封印长刀的布条，仿佛正在进行一个庄重严肃的仪式，听到了周清涟的话，他微微摇头，叹道：“有不少漏网之鱼，但只放了一只虎归山，没想到这是一只真虎。”
“若是真虎，当正大光明挑战，拦路的只是条丧家犬罢了。”周清涟伸出苍白的手拍了拍五先生的肩膀，仿佛这个鼓励的动作能够给予他无限的力量。
五先生微微一愣，嘴角扯起一丝笑容，翻身下马，提着那一把刀往飞雪深处走去。
很多人都知道五先生用刀，但五先生很少用这把刀，每当他慢慢卷起细碎的布条，抽出那皎洁如月，澄清如水的刀，不像是为了杀人，而像是在对自己行刑。
“我用三十年的时间犯下所有能够犯下的错误。”五先生彻底抽出了那一把长刀，如最锋利的爪牙，倒映着他坚毅的脸庞，他对着大雪那边的人平静地说着：“希望能够用十二载来慢慢弥补。”
“有的错误你永远都无法弥补。”
雪那边传来一声剑吟，仿佛渴望品尝这一把长刀的锋锐，如那人的声音一般充满了粘稠到近乎实质的杀意：“就算你今天杀了我，你的那些家人也不会原谅你！”
听到那人的声音，五先生深深地吸了口气，手中的长刀点地，朝着大雪走去，锋利的长刀割裂寒霜城的地砖轻而易举，而当五先生挥出这一刀时，必将石破天惊。
“那一年寒霜铁骑摧毁我的万虎军团只用了一夜的时间，你们所有人都戴着面具，可我又怎会忘记你那恐怖的一刀？”徐饲虎压低了声音，仿佛他的咽喉积蓄了万只猛虎，一旦开口，便能将五先生吞噬。
“你杀死了我的七十二个随从，你以为将我杀死了，可是你太自信了，你以为我这万虎军团的军团长刚猛如虎？”徐饲虎的笑声充满了嘲讽：“我不是虎，我是养虎人，我见过太多的虎，所以我学会了择人而噬。”
“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军团，失去了我的王，我没有了任何存在的意义，我的生命只剩下复仇，可是当年不可一世的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一无所有的我又怎能战胜你呢？”徐饲虎轻轻地敲击着他的剑，他似乎在阁楼下煮了一壶好酒，看着大雪中渐渐靠近他的身影，目中满是戏谑。
“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那个不中用的副将又怎会是我的对手呢？我记得你的刀，他知晓你的身份，在他的帮助下寻找你的家人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徐饲虎说着不堪回首的往事，忽然有些自得地笑道：“你们都是天之骄子，我是烂泥，打碎你这天之骄子的心境，与我这烂泥一样永远在仇恨与自责中生活，我才有战胜你的把握，现在，你可还能与十二年前的你相提并论？”
直至此时，徐饲虎都不忘动摇五先生的心境！
的确，当年的五先生身为寒霜铁骑的大统领，身经百战，战功卓著，甚至到了能够裂土封王的地步，只是全家的突然丧命，无疑是对如日中天的五先生最为致命的一击。
他也能够想象徐饲虎可以轻而易举地杀害他所有的家人，背后有着多少盘根错节的势力肮脏的交易。
站得越高，便要经历越冷酷的飓风，当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落尘埃，那种疼痛足以消磨一个强者所有的心神，让他泯然众人。
当年徐饲虎在五先生权势滔天时残杀了他的家人，并且从此人间蒸发，无法报仇的五先生含怒入魔，从此封刀不出，今日能够再见徐饲虎，五先生求之不得，但是徐饲虎之所以敢出现在五先生面前，赌的便是五先生这些年来时刻生活在对家人的忏悔中，此时见到他，五先生拥有的不是快意，而是颤抖。
“这一天我等了十三年，为了这一天，我几乎磨断了我的剑，真庆幸我还能等到今天！”徐饲虎发出阴冷的笑意，喃喃道：“还记得那一天，也下着这样大的雪，传说寒霜铁骑乘着风雪能够战无不胜，但是今天，我要打破这个魔咒，我要在这把剑折断之前，先斩下你的头颅！”
雪中传来一声炭火嗤嗤燃烧的声音，徐饲虎一脚踢翻了身边的酒炉，他的面前插着一柄铁杵一般的剑，这把剑没有锋芒，也不如四先生的剑那般恐怖，这只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只是承载着徐饲虎的怨恨与执念。
他将手中滚烫的酒浇在这把剑上，恍若主持着一场祭祀：“这是我最后一次敬你们，看我将那贼人斩了去！”
“当你们穿上盔甲，拿着武器要为国而战时，便只有了生与死，没有了对与错......”看着那一个渐渐清晰的魁梧身影，五先生突兀地停了下来，他的刀在地上划着一条游龙般的轨迹，却因为停止，此龙无首。
“但是我的家人是无辜的......”五先生平淡的叙述里有着深深的眷恋和悲伤：“我的生命里只剩下两件事，保护公子，与手刃仇敌。”
“我的确时刻生活在自责里，但是你始终弄错了一件事......”
五先生站在风雪里，如同一尊时刻提醒徐饲虎不忘仇恨的雕像，但是胸有成竹的徐饲虎忽然感到了一阵心悸。
他是一个极度魁梧的男子，左脸上有着三道深深的伤痕，或许是拜猛虎的利爪所赐，又或者是在提醒着自己莫要忘记仇敌那三刀的轨迹，他赤果着上身，披着一件虎皮，果露的身体上满是伤疤，他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了五先生的面前。
他想要如猛虎一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却仿佛有一只巨手扼着咽喉让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熄灭在了胸中。
五先生不像当年那般风华正茂，他就这样平静地站着，就给人一种无法战胜的感觉，徐饲虎为这种感觉感到羞耻，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这一天，他认为不会有任何的意外，可五先生冷静的话让他觉得似乎存在着太多的意外。
“有国才有家，为了帝国献身，我从未后悔过，我自责，并非因为我从军而导致家人遇害，而是自责我不能够保护好他们，还记得我出征时母亲慈祥的脸庞，牙牙学语的孩子不舍的追逐......”
五先生再度缓缓向前，说道：“我顽劣不堪，做过太多的错事，却时刻被包容着，当我需要独自承担时，便是血海深仇，我从未忘记过仇恨，也从未忘记过要亲手改正这些错误。”
“没有亲手彻底将你杀死，是我的错，我也在等待着这一天啊，我的刀，已有十二年未曾出鞘了......”
五先生发出一声沉重悲痛的叹息，那一把修长的刀恍若晴空万里时最纯净的阳光，此时大雪纷飞，那一刀落在了雪里，溅起纷飞的血，化了一地白花。
“这些年，我都未曾违背过誓言！”
五先生留下这样一句话，纵使血彻底染红了他的衣衫，他也要回到周清涟的身边。
徐饲虎怔怔地看着五先生离去的背影，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他所做的一切全是徒劳。
他重重地跪在地上，那一把铁剑碎了一地，如同那血海一般的血迹。
“我曾经想过死亡是什么感觉，我不舍得那些孩子痛苦，没想到，在乱世，死只是倦了，睡了这么简单......”
徐饲虎沉沉低语，最终倒在血泊中，埋在了雪里。
五先生拄着长刀，蹒跚而至，灼热的血浸染了那一条长刀划过的痕迹，他掀开车帘，对周清涟露出一个带血的笑意。
周清涟的神情有些复杂，看着五先生死寂却又欣慰的眼睛，沉重地说道：“我也曾想过死亡是什么感觉，死，就是另一个人替你背负一切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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