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玉雀钗,此情可待
周清涟沉重的吐息缭绕着简朴的马车，与五先生沉重的伤势一起碾碎了积雪，淌过了血泊，因为那出现在周清涟脑海中最后的收局者而变得沉默。
那是天之骄子，或许周清涟能用金乌陨落伤他，三皇子能与他战得旗鼓相当，可是他们都知道，即使是联手，也终将死在他的剑下！
周清涟已经将长生莲送给了绘妃娘娘，夷平周府的诸位贵人注定要空手而回，可是当武皇陛下老迈，周药仁陨落，他将再无敌手。
或许英武堂的首座潜大人，才是今日一役的最大赢家！
“毕竟老了，若是完全接下这一剑以身饲虎，只怕能与那人战上一战！”五先生艰难地笑了笑，徐饲虎的那一剑岂是这般好接的，要杀死这样一个强者，总得付出足够的代价。
五先生的血已经流进了车厢，只怕他此生都提不起刀了。
周清涟有些悲伤，但天下大势总掌握在寥寥几人手中，当大战一触即发，所谓强者交锋，不过兑子罢了！
血顺着五先生的脸淌落在刀上，周府已经近在咫尺，火始终在前院，所以他笑得很开心，这是真正的如释重负，当他护送周清涟回到了周府，并且报了血海深仇，哪里还有遗憾？
“是应该没有遗憾了，只是人心总是难以满足，真想和那人交手啊，只不过接下来的路，只能靠你自己走了。”五先生看了一眼周清涟，用力地拉着周清涟的衣角，想要给予周清涟仅存的力量，但最后只留给了周清涟一个带血的鼓励的笑。
周清涟认真地对五先生行了一个礼，这是感谢五先生多年的照顾以及对阵徐饲虎时的以命相搏。
五先生却显得有些不悦，摆了摆手，斥道：“事到如今还装模作样？拿起你的弓和剑，去教训教训那个南人，让他知道插手这件事，没人能够全身而退！”
“是！”周清涟恭敬称是，然后说道：“请先生放心，我定会让潜大人永生难忘，只是我并非潜大人的对手，先生今后还有机会与他交手，莫要轻言放弃！”
以周清涟的冷漠，能够说出这样一句鼓励的话，可以算是对五先生最大的安慰，五先生躺在了马车上，驱赶周清涟赶紧离去，笑骂一声：“小兔崽子到现在都不肯放过我，就算我能熬过这一劫，一个废人挑战英武堂首座，岂不是丢周府的脸么？”
周清涟没有回答，也没有带上他的弓，而是从马车里取了一柄剑，提剑朝着周府后门走去，哪里有洗心书屋学生的仪态，更像是个磨刀霍霍的屠夫。
只不过潜并未对周清涟杀气腾腾的样子感到奇怪，别说他是英武堂首座，即便是武皇陛下阻止周清涟救他家人，都会迎来周清涟当头一剑。
“刚才那箭是你使的？”
潜坐在周府后门的楼梯上，宛若一尊冰封的雕像，风吹动他苍白的发与苍白的衣袍，显得鬼魅异常，也让人很容易忽视他插在身边的一把利剑，可那把剑，才是潜大人之名恐怖的根源。
他的手中端着一只酒樽，酒在冰封与滚烫之间转换，他的笑容却时刻那般深沉，对于毫无畏惧朝他走来的周清涟，他更多是感兴趣，没有多少杀意。
即便这个少年有可能将他如今的地位取而代之，他有的也不是妒忌。
面对一脸邪魅笑容的潜，周清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嘲讽的笑容，问道：“刚才我评价徐饲虎的话，你可曾听见？”
世人都说周清涟温润如玉，是谦谦君子，潜没想到周清涟竟会这般咄咄逼人，初次见面，便在气场上震慑住了他，以他的实力，自然能够听到周清涟那一句实际上是说给他听的话。
若是回答听见，那么坐在周府门口的他，便真的成了一条挡道的坏狗。
若是回答没听见，那么英武堂首座岂不是浪得虚名？
潜不禁失笑，感叹道：“周公子果然伶牙俐齿，在下佩服，但是我更佩服的是你的勇气！”
潜仿佛是真的对周清涟心悦诚服，但是风吹起了潜的白发，他的手忽然握住了那一柄如同霜雪凝成的剑，在周清涟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周清涟的面前，若是潜愿意，杀死周清涟简直轻而易举，所以这是一句赤果果的威胁。
他有必要让萧知道，以他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插手这样不光彩的事情的确师出无名，可是他毕竟是英武堂的首座，仅仅是他所拥有的力量，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值得敬畏！
潜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剑，剑染雪，血未化，因为这持剑的人比雪冷得多。
若非他不想杀死周清涟，仅仅这起手的一剑，周清涟就会因为跟不上他的速度而葬身剑下。
这就是潜的回答，他听到了那句话，可他还是英武堂的首座，因为他的力量，容许他这么的霸道。
于是，周清涟回答：“那一箭是我使的！”
“你若是拿那一箭来对付我，或许有些机会，你是舍不得那五先生的命么，莫非五先生比你要去见的人更为重要？”潜有些不解，若是让五先生杀死礼法司的诸位强者，以五先生的力量至少能够和徐饲虎同归于尽，那么隐藏着金乌陨落的萧或许能够出其不意，重伤这位首座大人。
可是周清涟竟然感情用事，莫非是以为以自己的能力，能够战胜他手中的封心剑？
周清涟明白潜的意思，可是他对潜帮他想的计划嗤之以鼻：“我曾以为潜大人是真正不出世的奇才，今日一见，实在是令人大失所望！”
“你！”潜微怒，周清涟与他近在咫尺，竟然还敢这般放肆，但是迎上周清涟冷冽的目光，他忽然觉得周清涟所说的话都是为了激怒他，能够隐藏金乌陨落的周清涟，再隐藏一记杀手锏，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想到这里，潜的心里充满了警惕。
“陛下与父亲的这一场博弈看似大局已定，诸多贵人联手攻之，潜大人可知我为何要出手？”周清涟对于潜的变化毫不在意，当潜展露了杀机，周清涟再一次装作人畜无害的模样，不像是要突破潜的围堵，而像是要把握这一个机会，与这一位天之骄子论道。
潜悚然而惊，周清涟是真正只在乎结果的无情之人，只需要他忍辱负重，明日的帝国之主究竟是谁，只怕难说，可是周清涟却选择出手，这绝对不是因为单纯的情感，而是有着足够的利益在驱使着他！
周清涟将潜一变再变的脸色看在眼里，嘲讽之色更深，但还是说道：“我是最后一个出手的人！”
回答很简单，深意却让潜心神大乱，此时他才明白周清涟究竟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他不惜以自己为诱饵，吸引众多强者围攻的目的并非是单纯的减少周府的压力，而是因为他已经看清了大人物们手中究竟握着哪些牌，然后组织一场反扑！
面对手握底牌的周清涟，已经展露底牌的诸多贵人，如何能够抵抗？
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罢了！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潜微微皱眉，英俊的脸庞上闪烁着冰冷的杀意。
周清涟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杀死我并不能够改变什么，只能够说明您这一位英武堂的首座不是我的对手，恼羞成怒想要玉石俱焚罢了。”
“若是你现在还不知道我为何要使那一箭，我可以告诉你原因！”
周清涟的笑异常邪魅放肆，潜却无可奈何。
他真正擅长的是战斗，是杀人，论起谋略，又怎能与周清涟相提并论？而且他这般孤高的男子，自然有着自己的骄傲，周清涟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现在出手将周清涟杀死，岂不是真的用自己一世英名来成就周清涟的足智多谋？
爱惜羽毛的人难免束手束脚，这样的人不会是不择手段的人的对手！
“现在我再来回答你的另一个问题！”周清涟随手将剑插在了雪地里，舒展了一下筋骨，道：“大人一定对我这一脸的嘲讽起了杀心，不过我这般正直的人又怎会因为大人的行事方式而看不起你呢？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之所以这般看待大人，是因为我觉得你真的是浪得虚名！”
“你！”潜勃然大怒，周清涟很认真地说着这一番话，仿佛是在褒奖潜一般，但话中的内容，却让潜那颗十二年未曾有过波动的心几欲炸裂。
然而他看了一眼周清涟插在地上的剑，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你继续说便是！”
“在见到大人之前，我认为大人与我一样，是所谓的天之骄子，对于您的武力，我自然是心服口服的，可是对于大人的为人处世和智慧，我却不敢苟同了！”周清涟扼腕叹息：“您认为面对选择需要取舍，五先生与府中我要去接的人，只能活一个，这便是画地为牢，是否想起了十二年前的自己呢？”
潜一双冰冷的眼眸里似乎吞吐着苍白的火焰，这是极致的愤怒，当愤怒到了这样的程度，只等周清涟说完所有的话，他可以不顾一切地将周清涟杀死！
这是潜心中最柔弱最悲伤的地方，可这一份潜藏的秘密在周清涟眼中无所遁形，他开始因为周清涟脸上的笑意感到恐惧。
“取舍，只有普通人才会做取舍，而我，没有人能够逼迫我，因为我想让他们都活着，所以他们一定能够活着！”周清涟很自信，他抽出了剑，指向了潜。
潜再度深吸口气，传闻周清涟此生只练一剑，能够施展金乌陨落的周清涟，自然能够学会周药仁的那一剑，所以当周清涟选择出剑，潜将会给周清涟最公平的决斗，这也是他的骄傲。
“那么我就要让你知道，我现在想要让他们死，你却无能为力！”
语罢，周清涟只看见漫天飞舞的白雪，白衣，以及白发，当那一把苍白的剑出现在他的脖颈，来不及划出一道苍白的血线，周清涟弃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玉钗。
“叮——”
钗是国脉玉髓，剑是南海苍金，两者相击，如银瓶炸裂。
潜冰冷的眼眸里洋溢着汹涌的温柔与难以置信的恐慌，左手接住剑的周清涟一个轻而易举的前刺，似铁骑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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