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樽酒尽,为亡者祭
失魂落魄的周轻轻不知怎样被周清涟带进了周府，当周清涟深深地看了一眼一棵种在莲花池边被周药仁精心呵护的枇杷树后，她才知道周清涟的心，并非他表现的那般冷硬。
“他们不会是三先生与六先生的对手，所以调动的不光是寒霜铁骑，当武皇失去耐心，将会出动神弩营，到时候整座周府，无人能够幸免。”周清涟轻轻地摸了摸那棵枇杷树，对周轻轻说着如今极度不利的局势。
周府只是周府，即使周氏门徒再强，都不可能与他们亲手建立的整个帝国抗衡，未曾出动大军，未曾开启寒霜城的机关，只是所有人都想悄然结束这个可怕的噩梦，但是当两位先生将刑法司的高手几乎屠戮殆尽后，武皇陛下别无选择。
哪怕武皇陛下想要给周药仁最体面的死，周药仁都要为武皇的这一个想法抗争到底。
所以，武皇只能够给他最风光的葬。
毁灭整条街为陵，夷平周府为墓。
周清涟背对着周轻轻，他将是周轻轻唯一的依靠，所以他不想让周轻轻看到他最后的软弱，哪怕他佯装的坚强会刺痛她的心。
“神弩营的存在只是单纯的为了毁灭，所以我们需要借助他们离开寒霜城！”
这是周清涟的计划，周轻轻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清涟，难道诸位先生浴血厮杀，只为了让武皇陛下调遣神弩营，然后为他创造逃脱的机会？
“一切都是兄长的计划么......”周轻轻紧咬嘴唇，她忽然觉得周清涟好可怕，可怕得让她都觉得陌生，她不禁猜想周清涟究竟有着怎样庞大的计划，需要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
周清涟转过身来，双手紧紧地握住周轻轻的肩膀，周轻轻怔怔地看着周清涟留在枇杷树上那一个深深的手印，他冰冷的眼眸里闪烁着癫狂的火焰，他仿佛一只噬人的巨兽，他的脸贴向周轻轻，挺拔的鼻尖给了周轻轻前所未有的压力，然而他的声音却很冰冷，冰冷得让人窒息：“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坚强，你要永远记住自己背负着什么......”
“不要忘记父亲的话！”
周清涟的声音就像一把锋利的剑，如同刺穿潜的胸膛一样切开了周轻轻的心脏，在她稚嫩柔软的心里刻下深深的仇恨，让周轻轻柔弱的眉宇间第一次出现了坚毅。
“公子，小姐！”
当周清涟叮嘱周轻轻的时候，一男一女两位仆人快步来到后院，对两人躬身一拜。
周清涟赶紧上前一步将两人扶起，紧紧握着他们的手，沉声道：“劳烦两位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露出坚定的神色，那男子对周清涟说道：“能为公子与小姐赴死，我等在所不辞！”
周轻轻这才发现，这二人是府里的佣人，此时换上了他们的衣服，竟然看上去与他们有些相似，她不禁惊呼出声，难道周清涟为了这一天，早早地准备好了替身？
“在乱世想要生存，首先就需要学会残忍，我们走不出寒霜城，有太多双眼睛盯着我，想要我的命，既然他们想要，就给他们好了。”周清涟挥了挥手，示意那二人先行离开，然后对周轻轻说道：“那两人虽然为我们而死，死在神弩营手中，必然面目全非，可是没有人会相信那是我们。”
“那么兄长......”
周清涟牵着周轻轻的手，看着莲花池里因为震颤而泛起涟漪的水，摘下一片荷叶，把玩起来，良久，才说道：“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从今往后这世上便没有了周府，但那些想要毁灭周府的人却死了更多的人，这足以吓破他们的胆子。”
“若非武皇对父亲出手，这些宵小又怎敢趁机发难？只是当武皇陛下杀死了父亲，杀死我，只是因为他们自己的恐惧，有人因为恐惧会对我锲而不舍，而有人因为恐惧会选择放弃，我需要给这些想要放弃的人一个放弃的理由，我相信他们会懂。”
周轻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相信周清涟的选择是正确的，即便觉得过于残忍，也是错在她太过柔弱。
周清涟觉得很抱歉，但她舍不得周轻轻，所以需要她一同承受这一份血腥。
周轻轻却觉得无怨无悔，能够与周清涟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所以她不会再质疑周清涟，即便周清涟抱着她跃入了冰冷的莲花池中。
周轻轻时常观赏这些周药仁精心栽培，周清涟肆意玩弄的莲花，武皇陛下能够于山巅修建一座四季如春的妙笔宫，周药仁又如何不能于周府种几株植物用以观赏？
但是周轻轻没有想到这看似温暖的莲花池底下会这样的冰凉，急速流转的水脉中唯有周清涟的怀抱能给予她一点的温暖。
她没有想过周清涟为什么要抱着她跃入池中，只觉得抱着她往莲花池深处冲去的周清涟，那一张坚毅的侧脸格外的好看。
或许就这样沉溺在他宠爱的怀抱里也不错......
池水格外的冰冷，即使是周清涟都难以承受，何况更为柔弱的周轻轻？
渐渐的，她不再觉得寒冷，而是觉得好困，困倦席卷而来，让人难以抵挡，若非周清涟的唇格外的冰凉，更胜池水，她也许以为这会是幻觉。
很快，羞涩就取代了困倦，周清涟的眼神依旧冰冷，她的眼里却多了好奇与调皮，甚至羞怒于周清涟的无动于衷，狠狠地咬了咬周清涟的下唇，让周清涟痛呼一声，吐出遮挡她娇羞神情的气泡。
她忽然觉得能够和周清涟在冰冷的池水里独处更好，可是当周轻轻刚刚生出这个荒唐的想法，她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温暖，然后一阵风吹来，那是极致的寒冷。
周清涟看着周轻轻湿漉漉的样子，紧紧抿着嘴唇，看着她那一双娇羞的眼眸，长叹一声：“你呀！真是不乖！”
“哼！”周轻轻轻轻的哼了一声，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然而寒风阵阵，她轻轻地打了一个喷嚏，有些委屈地看向周清涟。
周清涟摇了摇头，接过长公主递过来的两套厚厚的棉衣，将其中一套交给了周轻轻，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说道：“随长公主去换一身衣服吧，莫要冻着了！”
可是周轻轻倔强地看着百里舞媚，问周清涟：“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出现在这里，你就不怕她加害于你么？”
“若是公主殿下都不值得信任，我们就没有机会离开寒霜城了。”周清涟微微摇头，将手中的一件棉衣披在了周轻轻的身上，周轻轻却异常的倔强。
“有趣......”百里舞媚轻轻地笑了笑，青涩的周轻轻是含苞待放的睡莲，而她则是娇艳欲滴的玫瑰，她走到周清涟的身后，轻轻摸了摸那一件周轻轻亲手缝制的棉衣，叹道：“你就喜欢这般傻傻的女孩儿么？”
“你！”周轻轻大羞，没想到这个女人不止如她想象中那样不要脸，说的话也这样让人羞愤，她抱着那一件棉衣，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狠狠地跺了跺脚，怒道：“你们都欺负我！”
“轻轻别闹了！”周清涟皱了皱眉，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百里舞媚，冷冷道：“还请长公主自重！”
“哼，冷冷得像一块冰，嘴唇还不是给人咬肿了！”百里舞媚白了周清涟一眼，莲步轻移，朝着一辆马车走去。
“你！”周轻轻怒意更甚，但是周清涟第一次用一种冷漠近乎风霜的眼神看着她，说道：“赶紧去把衣服换了，随我祭奠父亲和各位先生！”
“哦......”周轻轻有些害怕这个样子的周清涟，仿佛这才是周清涟原本的样子，她赶紧逃离，留下周清涟与缓缓走来的老先生。
“原来先生也没有去圣殿呀。”周清涟说道。
老先生捋了捋胡子，深深地看了一眼周清涟，又看了一眼周清涟身边浅浅的池子，叹道：“老朽还需帮你支开他的左膀右臂啊。”
“多谢先生！”周清涟抱拳行礼，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聆听老先生的教诲了。
老先生笑了笑，仿佛没有看到周清涟眼中的悲伤，他看着远处寒霜城里如大战般飞扬的烟火，知晓那是神弩营的杰作，然后他指了指远处的一坛酒与几个酒樽，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的父亲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不算，比起你的父亲来，你还差了点。”
周清涟点头称是，他的恐怖在于冷漠，周药仁的强大在于虚怀若谷，这本身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较量。
“没想到终究还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这窃天之术，实在可恶！”老先生有些后悔传授这禁忌的本领给那两人，但是周清涟摇摇头，说道：“先生并非这局中之人，想必看得一清二楚，再不舍，也总要有人站出来牺牲的。”
“但终究还是遗憾呐......”老先生长叹一声，周轻轻已经换好衣服端着酒樽来到了周清涟和老先生的身边，她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周清涟身上的那件棉衣，已经悬挂着冰凌，何其寒冷，可想而知。
周清涟却淡然一笑：“你来我身边站好，不用这样看我，没有什么衣裳能比这更暖了。”
周轻轻忽然觉得有些鼻酸，她终究没能如自己想要的那般坚强，老先生爱怜地摸了摸周轻轻的头，叹道：“若没万里黄沙枯骨，又怎能江山如画，来，与我敬你们的父亲一杯！”
“是......”周轻轻与周清涟一同端起酒樽，望向遥远的寒霜城，老先生是真的伤感，深深的皱纹隐藏了他的几滴泪珠，哽咽道：“酒是好酒，药是好药，拿来祭你，想必你也会欢喜！”
说完，三人将手中的酒倒在尖峭的岩石上，洒落一地的寒霜，周清涟的心忽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刺痛，仿佛承受了三皇子毫无保留的一锤。
他的手剧烈颤抖着，那一只铜铸的酒樽都被他碾得变形，他们都觉得他应该肆无忌惮地哭出声响，他却仍要佯装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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