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绝望生,希望会死
太阳平静地从海岸线升起，散发着耀眼的光辉，灼烧着云彩，刺痛着双目。
曾经的阳关就是这样静静地躺在目光的尽头，走近，恍若山岳一般的城墙后是喧嚣的锣鼓与卖力的吆喝，这不仅仅是横断东西的屏障，更是经历千年，逐渐长成的整个大陆最重要的交通枢纽。
有军事家说得阳关者得天下，这一条多个国家商队的必经之路渐渐演化成兵家必争之地，又因为实在太过重要，西境的诸多王国求之不得，便衍生出了和平的条约。
雄伟巍峨，是因为太多的商队贡献了微薄的财力来修葺阳关，因为时间的堆砌而变得高耸入云，这是西境繁荣的象征，这是一片凝聚西境国家精华的富饶土地。
没有人会想到阳关这一个象征意义更大于实际意义的城池会成会抗击大周王朝最具希望的屏障，当飘雪旗降临，当第一波箭雨洒落在它坚韧的城墙上，整个阳关在西境诸国精诚团结下成为了一台恐怖的绞肉机。
它不仅撕裂了寒霜铁骑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也吞噬了西境子民散落的血肉，强弓硬弩，刀枪剑戟，混合着惊天的喊杀声与破碎的砖瓦琉璃，一同埋葬了繁华与梦，用染血的泥泞土地，供养着一个新生的叫做西境的庞然大物。
周清涟的车队刻意放慢了脚步，但终究还是在天黑之前穿过了如今低矮的城墙，来到了一片残垣断壁之中。
仅仅凭借如今的景象，若非周清涟翻阅过厚厚《周史》中鲜为人知的《秘史》，又怎能想象这里曾经是大陆最繁华的城池，如今不过是一道横贯南北的巨大伤痕，伴随着杂草捍卫着它仅存的散落在西风里的荣耀罢了。
“赶了一天路也累了，大家原地休息吧！”夕阳还高悬在天空，周清涟望了一眼空旷无边的前方，曾经的阳关如今已是一片荒芜的戈壁，入夜或许会有风沙，而阳关曾经之大，便是大到让车队一夜无法穿行，所以不如早早休息，还能问这道低矮的城墙借一点暖意。
玉继业一行人也是这么想的。
刑法司的五人围坐在城门的另一边，沉默地吃着干粮，他们本就是冷漠无言的人，聚在一起更没有话题，反倒是五匹马时常发出一声声嘶吼，当他们看到周清涟一行人竟然就在他们不远处休息，呆滞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过，变得更加沉默了。
刑法司高手的神经本就敏感，但是观察一番发现周清涟车队里的人全都一副认真做事的样子，显然是明白夜晚穿行荒漠不易，俨然一副真正行商的姿态，让他们没有理由再过多关注。
同样的，周清涟躺在车顶呼呼大睡，周轻轻捧着小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子律躺在马背上晃着马鞭，哼着小曲，其他人则是干着自己的活儿，完全的目不斜视，仿佛刑法司的那些人不存在一样。
“好好休息吧，一早还要赶路！”玉继业低声地说了一句，既然子律先前没有对他们出手，现在就更不会对他们出手了，所以可以放心，只是刑法司的五人有谁会真的放心？
他们自从出发便已知晓此行将要风餐露宿，吃干粮补充体力是一个无奈的过程，和享受毫无关系，所以只是灌了几口水，便靠着城墙，靠着马，靠着岩石开始休息，但是与其说休息，不如说假寐与监视。
刑法司的五个人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之中那样密切，甚至连合作伙伴都算不上，所以他们没有提出一人守护，四人休息的建议，因为这很可能会将自己的性命断送在别有用心的同僚手中，在这夜晚将会格外寒冷的戈壁，对于他们这样的骑兵来说，每一丝体力都格外的重要。
忽然，从几百米外的车队传来一声撒娇似的呼喊：“来人呐，我要喝肉汤！”
恍若平地惊雷的呼喊似乎刹那间改变了戈壁的画风，让刑法司的五人的面色开始古怪起来，他们纷纷睁开眼睛，望向那支车队中央马车上方的少年，他喊了一声后重新睡倒，但车队中立刻有人替他去准备肉汤，更有人从另一辆马车里取出了两只全羊，开始忙碌起来。
玉继业的脸色变了变，那一声呼喊夹杂着戈壁荒凉的风，从数百米外传来，却极具穿透力，仿佛是一位绝世高手将声音混合着内力爆发而出，然而他看了一眼脸上有了悲愤之色的同僚们，不禁苦笑，他们只是馋了。
随着周清涟车队的人开始忙碌起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过是他们沉默着对视几眼的功夫，天就渐渐凉了，于是他们在心中都默默地想着——要是能够来碗肉汤该多好啊！
身为刑法司的一员，本身不是为了勾心斗角，从一个捕快或者衙役向着一个政客和阴谋家的转变实属身不由己，所以他们的身上还保留着吃苦耐劳的品质，即使寒霜城到天凉城相隔万里，一路跋山涉水也无法动摇他们的意志。
可是身心俱疲时闻到了浓郁肉香，又怎能凭借简单的意志去克制心中的饕餮呢？
就算吃不到，难道想想还不成么？
但既然已经这么想了，身为嚣张跋扈的刑法司的高手，不是应该上前征用了那一锅肉汤和那两只烤羊么？
然而五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看着对方眼中的茫然，无奈地摇摇头，他们觉得这是周清涟的又一个阴谋诡计，但无论在心中如何狡辩，他们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怕了。
“其实对于我们来说，意志是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已经有人将煮好的肉汤送到周轻轻的手上，品尝着周轻轻温柔喂食的肉汤，周清涟浅笑着说道：“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因为是躺着，所以有几滴肉汤顺着周清涟的嘴角淌落，周轻轻轻柔地替周清涟擦去污渍，周清涟问道：“还记得我从小都不愿意带你去看角斗么？”
“嗯......”周轻轻微微一愣，然后点头，周人尚武，横断山脉又多强大野兽，无论是让勇士挑战凶兽，还是奴隶与野兽对战，还是人与人，兽与兽的战斗，都能够吸引众多观众，可是周清涟对此从来都没有兴趣，周轻轻觉得周清涟不喜血腥。
“血在我眼里，与雪又有何异？”周清涟无声地笑着，坐了起来，从周轻轻的手中接过盛着肉汤的碗，细细品尝，摇头叹道：“即使是草原的名厨，也难以和我家轻轻相比......”
周轻轻的眼角带着笑意，周清涟吃得狼吞虎咽，他的言不由衷并不让人生气，反倒是他的态度让周轻轻十分的欢喜。
但实际上周清涟并不是为了让周轻轻开心，在这里，每一丝体力对于他来说也同样的重要，虽然他的脸上带着游山玩水的雅兴，但却时刻保持着迎接一场大战的警惕。
吃完肉汤，周清涟接过周轻轻的手帕，淡淡道：“我不喜角斗并非因为血腥，角斗的乐趣在于变数，观众喜欢看势均力敌的对决，也喜欢看以卵击石的搏杀，但无论怎样的对局都有人会给劣势的一方下注，那是因为即便是弱势的一方，也并非全无胜算。”
“角斗往往都是生死局，死亡的威胁能够压榨出所有的潜力，而当肉体的力量消磨殆尽，支撑着战斗的就是双方的意志，即便是我都无法判断一个人意志的强弱，所以这样的变数，让我不喜！”
“没想到在你心里这般看重虚无缥缈的意志，我只在乎力量！”子律收起了马鞭，看着周清涟的目光里满是戏谑。
可是周清涟并没有理会他，淡淡地扫了刑法司五人所在的方向一眼，嘴角扬起淡淡的嘲讽笑容，说道：“我不喜欢角斗，但是我喜欢狩猎......以蛮力杀死强大的野兽谓之勇武，帝国从来不乏单枪匹马杀死苍白雪狮的勇士，可我喜欢的，是慢慢折磨死我的猎物......”
“因为我所擅长的，从来都不是力量啊......我最擅长的，是给人希望，然后让他绝望......”周清涟长叹一声，又一次从猎物的身上收回目光，他闭上了双眼，用力的嗅了嗅，然后伸出手，感受了一下风流动的方向，又不禁对周轻轻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此处风正好，想必草原最名贵的香料，刑法司的诸位大人会喜欢......”
“扑哧！”周轻轻忍不住笑出了声，暗道周清涟实在是坏。
周清涟的确是坏，但与周轻轻千娇百媚的笑不同的是，刑法司的诸位早已咬牙切齿，以他们的能力，闻到肉汤的味道都是轻而易举，只不过以他们的能力，忍耐肉汤的诱惑尚且可以，但是当烤全羊的香味夹杂着冷硬的风灌进他们的鼻子，他们仿佛听到了油顺着焦脆的皮滑落，打在火里的噼啪声。
忽然天黑了，风疾了，冷冷的风拍打在脸上，每一根毫毛都不自觉地竖立起来，但是浓郁的香气编织成一片海洋，从头顶浇灌下来，仿佛注入了每一个毛孔，在四肢百骸里流淌，他们睁开了在黑夜里狼一般的幽绿眼睛，似乎看到了远处火堆里两只正在享受着油浴的全羊发出的惬意喘息。
即使是告诫自己这是一个圈套的玉继业都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做虽死无悔，所以他抬起头，看着那四位等着他发话的高手，艰难地说道：“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在烤全羊里下毒！”
“副司首大人所言极是！”玉继业此言一出，立刻有人接话：“他们并不确定我们是否会上前讨要，所以在羊肉里下毒没有必要！”
“但想必那些贼人会坐地起价，我们凑一凑银子吧！”一个一路上从未说过话的高手忽然满脸忧虑地说道。
众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身为身负重任的刑法司高手，想要什么东西只管征用便好，若是征用不得，蒙个面就能顺手扮演一下强盗，现在花完身上的银子又何妨，所以玉继业捧着一堆碎银子，朝着周清涟的车队走去，隔着老远就喊道：“那位老板，不知能否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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