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清寒赐,水洗凝脂
西境之士虽多豪迈坚忍，但当一位君王以坐拥温香软玉为乐，即便父母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进这一座噬人的深宫用自己的容貌博取玄阳君的一份宠幸，也有无数双谄媚却充满审视的眼睛将他们所能网罗到的女子用以填充九阳宫永远寂静无声，等待着宫车碾过的后宫。
玄阳君年少风流，万众倾倒，能够得到他的青睐，似乎是求之不得的荣幸，所以每当那一位君王慵懒地躺在内侍簇拥的宫车上时，或是清纯可爱，或是妖娆妩媚，或是冰冷如雪，亦或是娇羞水灵的女子总是缦立远视，期待着他的临幸。
只是椒兰香气笼罩的宫墙能够阻挡君王的目光，却难以抵挡风声流转，危险与机遇的冲撞。
西境从未走出不安与动荡，九阳宫是罕见的乐土，但每一位自愿或是无奈来到这里用自己的身体服侍玄阳君的女子都不会忘记，美貌是上天给予她们最大的恩赐，但当玄阳君失掉了手中的权力，成了齐王手中的一只傀儡，美貌便成了她们最大的不幸。
想必当玄阳君死于一个莫名其妙的借口，有碍于王叔的身份，即使后宫里的嫔妃有着令人垂涎三尺的美貌，齐王也不会多看一眼，反而会因为不想有不必要的心疼，让所有受过玄阳君宠幸的嫔妃为这一位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的君王陪葬。
或许，逐渐让人回忆起当年也曾有过杀伐果断一面的齐王，深知何为斩草除根，会将所有与玄阳君有关的女子统统抹杀，制止这不必要的吊唁。
女人总是多愁善感，深宫里的女子尤为悲观。
所以那一群面无表情却又画着喜庆的妆容，手中还端着凤冠霞帔的宫女与无人打理，堆积满了落叶的深巷，以及探出脑袋唉声叹气又满脸好奇的嫔妃格格不入。
她们像是徘徊在深宫里积年不散的怨灵，悄无声息地走过，令人不寒而栗。
若是在当初，或许会有自恃恩宠加身的嫔妃命令身边的侍女去打探究竟，但是事到如今，她们不得不意识到齐王是一条狡诈的老狼，但玄阳君那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具上镶嵌着的眼睛，永远都流露着疯狂的神色。
他是一只无所畏惧的雄狮，即便有朝一日遭遇了创伤挫折，那个令他受伤的人，永远都会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有睿智者不再自怨自艾，天塌下来总是先击碎九阳宫的支柱，再碾灭后宫的，若玄阳君真要选择玉石俱焚，似乎她们便有了一线生机......
将命运悬挂在剑刃之上与将其掌握在手中的人有着永远都无法改变的差别，季杜的到来令子律掺和到了雾障山的那一场纷争里，周轻轻能够与季杜一同离开这一座囚禁着她的宫殿，只不过与那些一生都在与命运抗争的人不同，她向来都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观察着。
她渐渐地学会了思考与猜测，但周轻轻朴素的愿望从来都是凡人的禁区，对于一个执着于一份平淡感情的美丽姑娘，上天从不吝啬他的垂怜，所以当那一扇紧闭的门再一次打开，她忍不住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书。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冥冥之中得到了命运的感召，看到了那模糊不清的迷雾之后一个淡淡的影子。
周轻轻站了起来，负手而立，娇俏的脸上洒满了苍白的虚弱感，但是清澈的眼睛更加纯净透明，仔细地打量着恭敬而又谦卑的宫女，她眼里的睿智让她们不自觉地低下头来，不敢去看周轻轻紧握着书页的紧张。
“是兄长回来了么？”
周轻轻望着为首的宫女，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只不过她的眼神里根本没有笑容，她的眼里泛起了涟漪，她知道周清涟此行九死一生，而紧随其后的玄阳君同样要面临这一份危险，而且他们两人，只有一人能够活着回来。
周轻轻根本不会相信玄阳君能够奈何周清涟，即使有整个西境为他撑腰，周清涟也会将十万大山变成他们的墓场，所以她的神情渐渐轻松了起来，对于这个问题，她心里的答案从未动摇。
几位宫女对视一眼，她们的存在是为了监视子律与周轻轻，但是子律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让她们魂飞天外，只不过上面的人没有怪罪下来而已，从此她们知道，周轻轻想要离开这里，这一座没有了玄阳君，也没有了千杀教强者的宫殿根本无法阻拦她的意志。
只不过她没有选择离开，显然是在等待着她的男人亲自接她出宫，不顾自身安危用以表示对于周清涟的信任，这样的女子，怎能不让她们心生敬畏？
可这一份奇怪的情感刚刚升起，就被她们冷漠地掐灭，为首的宫女抬起头来，有些遗憾地说：“君上想要见您，按照宫规，您需要焚香沐浴......”
这就是宫女对于周轻轻的回答，玄阳君的归来，便意味着周清涟客死异乡。
周轻轻紧紧攥着书的手剧烈地抽搐了一番，恬静的笑容几欲崩溃破裂，晴天霹雳震碎了她如水的眼眸，目光一阵涣散，但很快她又露出了温婉的笑，重新凝聚的眼神清澈得能够倒映出迷蒙的阳光，只是当她放下了手中的书，轻移的莲步几乎要碾碎地砖，冻结一朵朵青霜。
她很冷，一种由内而外的死寂又透露出决绝与倔强。
周轻轻没有反抗，她跟随着宫女的脚步，任凭她们摆布，脱下了她的衣裳，那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比清澈泉水上倒映的阳光更加的耀眼。
朦胧的水雾渐渐笼罩她曼妙的躯体，飘散在周轻轻周身的花瓣因为她屈指一弹的冷漠娇媚自惭形秽，与宫女一般悄无声息地退散。
很难相信她这样一具娇弱的躯体能够承载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或许这一切都只是表象，她不希望有人看到她柔弱的一面，当所有的人都退下，只留下她一人浸泡在这温热的泉水里，她还是忍不住微微啜泣。
周轻轻开始怀念周清涟，不知不觉，她已经被囚禁在深宫中一月之久，想必在这三十个日夜里，整个西境都被周清涟搅得天翻地覆，她始终不相信周清涟会死，但是她告诉自己，无论周清涟是生是死，她都不应该一个人蜷缩在泉水的角落哭泣，她要做的，是与周清涟一样背负仇恨。
“可是兄长，你真的会离我而去么......”周轻轻整个人都浸泡在令她刺骨踌躇的泉水里，她渐渐明白，周清涟是不会死的，他的消失只有一个可能，若真是如此，就哭完这最后一次，再去寻找他的踪迹吧......
“我这个人呀......”
周轻轻就像是一只无助的小兽，她的内心是如此的柔软，却又是那样的倔强，因此她用自己并不坚强的意志伪装出一副坚不可摧的强壮，只是没想到当她保持着最为柔弱的状态酝酿着一份天差地别的情感时，一个令人倍感熟悉却又陌生得令人绝望的叹息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她的软肋。
一时间羞愤、惊慌、无助以及恐惧纷纷涌上心头，然后那人又说了一句触动她内心最柔软却又让她倍感愤怒的话：“就是见不得女孩子哭泣啊......”
周清涟慵懒地伏在泉边，传闻于此沐浴能够得到太阳的祝福，驱散所有的疾病与灾厄，所以这是玄阳国君王以及王妃的权力，他轻轻地抚摸着周轻轻光滑的脊背，当他还是周清涟时都不曾这般大胆放肆，如今借了他人的身份却有了这样的色心与勇气，想来还真是讽刺。
周轻轻能够猜到来者的身份，能够进入这里，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身后，还能用这般销魂蚀骨的声音说出这一番话的，也只有那个人。
可是他的声音在她听来不像是一曲勾魂夺魄的歌，反倒是阴森可怖的重重鬼影。
周清涟对于周轻轻的抗拒非常满意，只是周清涟的骗局能够欺骗芳心大乱的周轻轻，却无法隐瞒这个与他相濡以沫的女孩身体的本能。
周清涟微微蹙眉，他太了解周轻轻了，当子律消失，他便明白季杜已经来过九阳宫，而周轻轻依然选择留在这里，显然在无比的自信后面还隐藏着玉石俱焚的勇气。
他从来都不怀疑周轻轻的勇气，沐浴，不仅仅是为了偷看周轻轻，更是为了找到隐藏在身的武器，现在看来，不仅他有着天翻地覆的改变，周轻轻也有所成长。
周清涟的手顺着周轻轻的脊背滑落，拍打起浅浅的水花，他侧躺在周轻轻的身后，几乎将她揽入怀中，他没有再言语，仿佛是沉浸在这无人打扰的一厢情愿的甜蜜里。
反倒是周轻轻，胸口剧烈地浮动一番，她故作镇静地问道：“所以你想娶我？”
周清涟没有回答，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泉水的温度，似乎能够以此感受周轻轻的心跳，只是当周轻轻下定了决心，假寐的周清涟忽然感到万分的伤心，他收回了自己的手放置胸前，任由水滴湿润了丝绸，就像泪水浸湿眼眶。
周清涟罕见地开始踌躇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将会深深伤害深爱着他的周轻轻，他是一个不配拥有感情的人，可是当每一个走上一条不归之路的人幡然悔悟，身后却早已是万丈深渊。
他想要开始真正得去怜惜这个愿意委身玄阳君，只是想要伺机替他复仇的女孩，可是当他以玄阳君的身份走出十万大山，就注定周清涟已死，哪怕在周轻轻的心里，无论周清涟是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只要能够在他的身边，就已是心满意足。
可周清涟难以迈过心中的那道坎，周轻轻嫁得，始终是楚逆一......
也许这就是复仇路上最大的遗憾吧......
周清涟的嘴角微微翘起，只不过这一抹笑容太过苦涩，为了这个无缝的计划，他必须一错再错！
起身洒落一卷红纱，蒙住了出浴的周轻轻，周清涟喟然长叹，败笔究竟是多情亦或是故作无情，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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