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春宵短,芙蓉帐暖
夜幕霸道地撕裂夕阳的余晖，侵吞了如血的红霞，占据了半壁江山。
九阳宫平静地承受着最后的光辉洗礼，点燃了烟火，张灯结彩的强装喜庆冲淡了一些寒冷与肃杀，宾客冷漠的脸上堆砌的僵硬笑容将这西境十年一遇的盛宴点缀得荒唐又尴尬。
他本就是一位不着边际的君王，齐王与刑以淳十数年的斗争与对他的奉承让他不懂得人在屋檐下需要低头，更需要低调，他把握了齐王对他最后一次的放纵，像是报复似得搬空了殷实的国库，只为这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
当周言礼在左顾右盼的王云卿的陪同下来到九阳宫外，看到宫墙上身着镀金铠甲，身披七彩云霞的将士，他忍不住感叹一声：“如此一来，攻城掠地倒成了意气之争！”
无奈地摇了摇头，未曾佩戴西境之主的冠冕，未曾手持媲美御圭的权掌，周言礼褪去了周身令他疲惫不堪的光环，鬓角不知何时有了白霜的他更像是一位步入暮年的老者，脸上却渐渐洋溢起了欢喜的笑容，低声感叹：“深宫不知岁月，弄权最是身不由己......”
“主上何出此言？”王云卿眼中警惕之色微微收敛，他的怀里抱着一个朴素的木盒，对于周言礼此行，他持反对意见，却又因为知晓木盒中的东西意味着什么而怀有强烈的期待，只是不知为何，还未入得九阳宫，见得玄阳君，周言礼的话语里便流露出深深的悲凉与难言的豁达。
“不同的追求有不同的快乐，欢喜与厌烦不过是一线之差，当年奉大兄之命来这西境，不料如今已是天人永隔......”周言礼失落地摇了摇头：“为了这个帝国，我们付出了太多，能见得有人儿孙绕膝，享尽天伦之乐，便对得起我当年造下的诸多罪孽......”
王云卿脸色微变，周言礼身为西境之主，乃是当今一方巨搫，在这一场夺嫡之争里将会拥有一锤定音的分量，这正是他多年背井离乡所要追求的目的，如今正是披荆斩棘，迎难而上的时刻，周言礼的话语中却流露出了急流勇退之意，怎能让他不担心？
此次玄阳君的婚礼显然是一场鸿门宴，虽说周言礼武功高强，更有季杜隐藏在身侧守护，但却仍旧不可掉以轻心，一旦周言礼自身有恙，便不是外人能够拯救的了。
“你大可不必担心。”周言礼瞥了王云卿一眼，淡然道：“此生所愿本是落叶归根，能于大兄坟前上一杯薄酒便此生无憾，如今又能见证有情人终成眷属，算是了却我等一桩心事！”
王云卿的心里长舒口气，当周盈盈选择离开，这一位永远保持着笑容承受着诋毁、侮辱、谩骂、以及刺杀的君王便开始展露不为人知的落寞一面，但是听清了他的话语，王云卿的心脏不禁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颤抖着问道：“所以君上之意，玄阳君已死，此刻坐在九阳宫中的那人是周公子？”
周言礼轻抚短须，淡笑道：“楚逆一与周清涟的差距，难道你不是心知肚明么？”
“是啊......”王云卿点了点头，只是西境之主的笃定更让他觉得难以置信，喃喃道：“可是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想了想，王云卿忽然皱眉道：“是否会是玄阳君故意制造的错觉，想对君上不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周言礼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虎父都死于我手，是真是假，一看便知究竟了！”
或许让胸有成竹的西境之主失望就是周清涟对他最好的暗示，这一场婚礼本应举国同庆，但这意味着玄阳君权解前最后的反抗，必然会有诸多原本不看好齐王，此时却想阿谀奉承的人大肆反对，对于这种墙头草，齐王乐于见得借玄阳君之手除去。
玄阳君能够活着从雾障山归来，只因棋差一招败于齐王之手，本算得上虽败犹荣，只可惜成王败寇的规则掩盖了他身上恐怖的光彩，他又一次用血腥的手段发动千杀教最后的力量彻底染红了自己的婚礼，才令人山人海的广场寂静无声。
如今，众多宾客哪怕是西境之主都毫无例外地坐在广场之上，他却身着猩红到妖异的血龙长袍，牵着周轻轻的手，站在万仞阶梯之上，俯视着众人。
周清涟未曾佩戴面具，那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写满了幸福与骄傲，头顶的冠冕镶嵌着九颗光芒四射如火的宝石，令他这一身血龙长袍熠熠生辉，竟给人目眩神迷之感，恍惚间生出顶礼膜拜之意，此时他负手而立，头颅高高昂起，自然而然地掩盖了所有人的光辉，令人自惭形秽，不得不对周清涟的王者风范心悦诚服。
周清涟微微一笑，丰神俊朗的少年只用一个眼神便令所有反对的以及质疑的声音闭口不言，他太过耀眼，这一刻的威仪超越了当初武皇登基时的光彩，也许让这一个少年早生二十年，阳关一战便不会如此收场。
人群中的周言礼微微点头，他刻意保持着低调，让人不敢相信这一位清瘦的男人便是那位深居简出的屠夫，他远远地望了周清涟一眼，心中便有了分寸。
“今日本王大婚......”周清涟平静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这一份内力的修为足以令人震惊，立即便有盛装打扮的宫女为他与周轻轻奉上酒樽，再斟上陈年佳酿，此刻所有人无论心中计较着什么，都与周清涟共同举杯。
周清涟满意地点点头，饮下这一口美酒，以见底的酒樽示人，淡淡地说道：“当普天同庆！”
“这句话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吧......”王云卿瞥了一眼端着酒杯冷场的人群，轻声对周言礼说道。
周言礼轻笑一声：“以玄阳国国君的身份说这句话的确有造反的嫌疑，不过此刻又有谁会与他计较呢？”
说完，周言礼举起酒杯，敬了周清涟一杯，一饮而尽。
周清涟将周言礼的动作收于眼底，他的身份自然瞒不过这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被发现不代表需要承认，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将酒樽交给宫女的周轻轻，眼里不自觉地闪现宠溺的神色，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周轻轻身穿嫁衣娇羞地融入他的怀里，只是如今她的身份是玄阳王妃，让他的心在无法言说的刺痛中，渐渐演变成一只疯狂嫉妒的魔鬼。
周轻轻的容貌被红纱遮掩，想来应是无悲无喜，或是杀意凛然，想必她也曾想过自己会穿上怎样的嫁衣，画上何等精致的妆容，以怎样一种娇羞的姿态于万众瞩目下执他之手，只是未曾想身着这一件价值连城的凤袍，集万千荣宠于一身，将要相许的，竟非那令她牵肠挂肚的人。
周轻轻不禁露出一抹惨笑，未曾擦拭嘴角的酒渍，含在檀口之中的玉刃经过美酒的洗礼，或许更容易切开玄阳君的咽喉。
她变得很坚强，更是不断地打磨着她的计划，没有流泪，当周清涟坚定地伸出了手，她芳心微颤，隐没眼眶里唯一的两滴泪水，同样坚定地伸出了毫无血色全靠华丽的首饰点缀的柔荑。
清风抚过，也许是上天对周轻轻的又一次眷顾，卷起了红纱，让她瞥见周清涟脸上一闪即逝的满足，虽只是惊鸿一瞥，却因手中传来的冰凉触感，本能地倾听他那令人难以忘却又伤心到极致的脉搏，不争气地落下了两滴滚烫的泪水！
他的婚礼没有准备任何的仪式，简单的一杯酒，已是他对于所有的宾客最大的致意。
周清涟眼中扭曲的狂热火焰渐渐熄灭，他显得过分平静，慢慢攀升起的威严令人群的质疑悄然退散，却又因为一句不像玩笑的戏言再次沸腾：“诸位，春宵苦短，恕本王不能奉陪了！”
说完，周清涟牵着周轻轻的手，朝着众人目光尽头鲜花铺就的红毯走去，或许是为了抚平众人心中的波浪，他敷衍地说了一句：“诸位尽兴！”
“难道你不需要照顾宾客的情绪么？”周清涟的举动傲慢无礼，玄阳君自然会做出这种事来，但是周轻轻心中有着强烈的怀疑，当然，也不能够排除这是玄阳君用以迷惑她的阴谋诡计，所以她第一次主动询问周清涟，想要试探他是否是那个喜欢装得温文尔雅的人。
周清涟嗤笑一声，余光扫过微微低头的周轻轻，说道：“万千宾客的情绪相加都不及你之万一，你我成婚，我自然要全心全意待你，哪有闲心去敷衍他们？”
“哦......”周轻轻低低地应了一声，有些心神恍惚，不知怎的就被周清涟粗鲁地抱起，竟又忘了惊呼，直到被他温柔地丢在柔软得令人沉溺的婚床上，才想起应当矜持地坐在床沿，等待他掀起红盖头，被自己倾城的容颜所惊艳，再用口中的玉刃抵在他的喉间。
也许所谓的心有灵犀就是她有着凛然的杀意却又本能地狠不下心。
但周清涟似乎识破了她的诡计，倚靠在墙角仔细端详着她因为紧张不自觉紧握却又想要装作放松的手，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竟然挥手扯开了血龙长袍，准备转身离去。
这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却让芳心大乱的周轻轻喜极而泣，根本不用刀剑相向的试探，仅仅是这样一个细节，便能够解答她所有的疑惑。
若是玄阳君，为的只是胜者为王的占有，而周清涟，将会给她无微不至的保全。
“你不要走！”周轻轻惊呼，声音有些哽咽，回想起今夜终能得偿所愿，再料到周清涟的改头换面必然有着更加深远的谋划，心情不免又有些失落，紧咬嘴唇，装作楚楚可怜地轻吟：“我......我害怕......”
周清涟挑了挑眉，露出周轻轻再熟悉不过，换到玄阳君这一张脸上更为动人的邪魅笑容，有些不舍地摇了摇头，感叹一声：“憧憬了十几年的芙蓉帐暖只怕是无福消受了，春宵苦短，今夜还有太多的事等着我去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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