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权柄假,只羡农家
“当年姚血婴崭露头角，老夫欲将他收归麾下，可是齐王给出的条件更为诱人......”老者缩回了自己的手，半截骨面遮掩了他的面容，另外半张脸上带着些许惆怅，只是在骨面中央那一颗猩红宝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
他踩着姚血婴的尸体，朝着周清涟缓缓走来，停留在了阶梯之前，叹息道：“齐王殿下慧眼如炬，此时姚血婴的功力已在我之上，这六步剑法积蓄的必杀七剑，我是万万不敌的，不知......”
周清涟没有回答大长老的问题，他收起了天寒剑，举目望天，然后朝着心有余悸的周轻轻伸出了手。
周轻轻眼圈微微一红，姚血婴的第四剑直指周清涟的胸口，但是裹挟的剑气令她瑟瑟发抖，她难以想象周清涟脆弱的身躯要怎样抵挡这样的攻击，然而姚血婴在出第四剑的同时，又闪电般地出了两剑，可这两剑，都并非姚血婴的杀招！
姚血婴的六剑，只是为了第七剑的杀剑积蓄力量，而这第七剑，更是针对周清涟必须守护的周轻轻，在姚血婴使了六剑留下淡淡的六笔，凝聚成一个毒辣的杀字，并且化作一把微不可查的血剑时，周轻轻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何为死亡。
即使当年看着周府化为灰烬，都不如此刻这般绝望。
那一剑来得很慢，或许当死亡贴近，思绪会变得非常漫长，漫长到足以将一生的经历回放，漫长到能够思考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甚至生出一些始终坚信的希望。
周轻轻相信周清涟会救她，她一直都盲目地崇拜着周清涟，在周轻轻的心目中，周清涟是无所不能的。
可是......
周清涟甚至都没有回头，她的心底泛起了一丝绝望。
然而......
周轻轻的嘴角泛起了如释重负的自嘲笑容，她毕竟无足轻重，姚血婴怎会奢侈到将这样舍命施展的一剑用在她的身上？
压力尽去后更多的是轻松与失落，周清涟最终还是未曾回头，姚血婴的演技已经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周清涟却不为所动，不仅抵挡住了姚血婴最后的手段，更是一剑将其斩杀。
周轻轻的心里没有怨怼与猜疑，周清涟不曾守护她，并非是将她的性命弃之不顾，而是因为他有着绝对的自信，自信姚血婴的剑是为他而来，自信即使姚血婴最终还是会对周轻轻出手，他也能够力挽狂澜。
所以周轻轻的脸上重新泛起了笑颜，紧紧地握住了周清涟冰凉而且有些颤抖的手。
身为千杀教的大长老，先前一番假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选择重新出现在周清涟的面前，自然是有备而来，他在怀疑周清涟的身份，周清涟没有替他解惑，更是与周轻轻这般的郎情妾意，他有了几分被无视的尴尬，却明白这在情理之中。
周清涟与周轻轻新婚燕尔却没有太多用以品尝恩爱与浪漫的时间，姚血婴与其他试探的好奇的目光已然令这一位冷傲的君王不喜，大长老知道自己的出现虽然恰到好处，却正好被周清涟用以发泄心中的怒火。
但大长老毕竟是大长老，即使抛去一身诡异至极的武功不说，至少懂得拖一个长音，自说自话，来化解此时的尴尬：“不知公子是否无碍？”
周清涟将周轻轻揽入怀里，大长老并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来，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是来摊牌的，所以周清涟并无顾忌，他微微一笑，道：“区区姚血婴还奈何不了我，大长老姗姗来迟，不应该看出他与我之间的差距了么？”
周清涟的语气始终是那么的平淡，大长老不相信自己的到来能够瞒过周清涟的眼睛，可是自从他拂晓站在暗处观察周清涟，即使与姚血婴生死相搏，即使周轻轻危在旦夕，周清涟的情绪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这样的人的确强大得令人窒息，他明白周清涟的平静究竟是为何，因为周清涟明白，姚血婴并不是他将会遇到的最强对手，而周清涟一直提防的人，是他！
不过确信玄阳君已死，此刻披着玄阳君皮囊的家伙是周清涟，大长老当然没有与周清涟动手的想法，他知道周清涟在试探他，所以恭维道：“公子之墙数仞，我这般迟暮的老人，又怎能丈量您的深浅！”
说着，大长老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对周清涟表达着善意。
周清涟并非不近人情之人，也不愿成为众生之敌，所以他的笑容愈发真诚，赞叹道：“大长老莫要妄自菲薄，您乃是千杀教的中流砥柱，大浪淘沙，教主与杀神已逝，今后这偌大的千杀教，还要劳烦您打理！”
大长老目光闪烁，他无法想象雾障山中究竟发生了何等惨烈的厮杀，即使是教主与杀神这样的强者都会悄然陨落，证实这两人的死，是他出现在周清涟面前的原因之一，周清涟这么轻易地就将这个消息告知于他，显然是知道了他真正的目的。
低头沉吟少许，大长老略微唏嘘地说道：“教主与杀神雄姿英发，怎是我这般腐朽的老人能够相比的，君上失此助力，实在可惜，只是不知我所培养的几位死妖，可否有人逃出生天......”
周清涟的嘴角微微翘起，稍有敏感之人都能猜到风云变幻的西境即将再次迎来天翻地覆的改变，甚至是天凉国都可能在风雨飘摇之中不复存在，更别说默默无闻的千杀教。
毕竟在所有国君的情报之中，大长老的身份始终成迷，但他想要真正以自由之身离开玄阳国，离开千杀教，就必须确定教主、杀神，诸位死妖，以及玄阳君的死亡。
如今真正能够给他自由的人，唯有周清涟，而周清涟想要让他玄阳君的身份彻底打消所有人的疑虑，就需要大长老的出面。
“雾障山一战，我玄阳国损失惨重，除了我与琉芸，无一幸免！”周清涟缓缓开口，这一句话令大长老如释重负，密布在苍老脸庞上的纠缠皱纹，都渐渐消融瓦解。
大长老取下了半截骨面，他的左眼浑浊不堪，右眼却明亮得摄人心神，他将骨面放在了台阶上，对周清涟抱拳一拜，道：“公子所为之事，老朽定当办妥，那么，便告辞了！”
“如今教主与杀神都已陨落，千杀教正是用人之际，大长老真的就这样一走了之了么？”周清涟看着已经转身的大长老，轻喝一声。
大长老微微犹豫，停下了脚步，他知道周清涟绝非对他生出了爱才之心，而是周清涟并不放心让他带着这样一个巨大的秘密离开，他依然需要留下足够的筹码。
略微思索，大长老望向周清涟的眼睛，说道：“君上与周姑娘大婚本应普天同庆，无奈齐王失德，派刺客刺杀君上，老朽与王妃舍身相救，才护得君上周全。”
“嗯......”周清涟摸了摸周轻轻的长发，周轻轻揽着周清涟的腰，对于大长老抢夺杀死姚血婴功劳的做法颇为不满，她嘟起了嘴，却被周清涟捏了捏脸。
大长老说道：“周公子既然在西境设下如此死局，老朽自然没有本事奉陪，只能早早抽身，楚小姐已死，您既然借尸还魂，自然会用同样的手段将周姑娘从漩涡之中抽身，如今有老朽为证，自然不会再有人怀疑你们的身份......”
周清涟微微点头，一直处于暗处观察的大长老的确发现了他的一些秘密，甚至猜到了他的想法，这样的人若是从此消失不但会成为隐患，而且是真的有些可惜，所以他第一次真正出言挽留：“大长老莫要妄自菲薄，以您的本事，想要安然无恙，并非难事！”
“周公子！”大长老挥手打断了周清涟的话，说出了周清涟希望得到的把柄：“我老了，争权夺势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在农家有一个儿子，今年生了一个孙子......”
“我听说过您的箭，也见到了您的剑，我知道你有着绝对的自信，即便整个乱世倾塌，您也能够在废墟之中建造属于您的王朝。”大长老缓慢地说着，再也没有回头：“但是人各有志，江山再美，您也是不屑一顾的，同样，我对权力并没有过多的欲望，对于成功，也没有太多的遐想......”
“到了我这个年纪，野心也就慢慢地死了，权力终究还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我更喜欢粗茶淡饭，更喜欢平静地等死......”
朝阳初升，大长老的背影越拉越长，直至彻底地消亡，周轻轻紧咬嘴唇，低头不语，周清涟也在怔怔地出神，良久才说了一句：“你说得对......”
“兄长......”周轻轻取下了周清涟的面具，轻抚周清涟的脸庞，些许的温柔缭绕指尖，轻启朱唇，却有很多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周清涟握着周轻轻的手，喃喃自语：“他只是这乱世的局外人，随时都能够抽身，权力与他无关，同样也与你我无关，只不过是你我为了完成目的所借用的手段。”
“那我真的要成为楚琉芸么......”
周清涟的双眉深深皱起，周轻轻将俏脸埋在了他的怀里，但是他却抱着周轻轻的脸，轻抵着她的额头，用他狂热霸道的语气灌入她柔弱的身体：“有人说，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有的时候一个人的死，是为了另一个人能够更好地活着。”
周清涟往楚琉芸的宫殿方向望了一眼，轻声地说：“有些人的愿望活着的时候难以达成，死，能够两全其美，更能成人之美，其实她很伟大，我，很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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