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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第章 乍起春风(2)


大学之大,非谓校舍,乃在教师。然而学习一事,向来讲究自觉自愿,又素有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之说,因此老师只管教学,对于约束学生一事,并不多严。

        因此有学生渐渐的得了逃课的妙处,男孩子们从宿舍里架出长梯,直接就翻到街上,偏还要回头,向着窗边观望的女孩子打个呼哨,看的女同学们暗暗咬牙,却也不敢跟风。

        但润秋是个例外。她近日里来上课,回回顶着乌眼青不说,不到下课便匆匆离开,后来干脆就翘掉了外文课。气的外文老师跑到范鸿铮那里告状,直说这孩子要是再不来上课,期末就别想及格了。

        范鸿铮既为师长,少不得要去找丹遥了解了解情况。原来润秋听琴书鼓戏素来有瘾,这几日是陷在这里头了,不过这家说书的也怪,不在河畔晌午间,却在酒楼二更天。

        范鸿铮心里了然,这是有人叫条子,只不过来的女子有些才艺,偏巧入了润秋的耳朵。也是怕他妹妹误入歧途,这一日下课稍早,便去酒楼瞧个究竟。

        酒楼叫做丰裕苑,名字起的好极,位置也好极,客人自然不少。范鸿铮进去时已经没有什么空位,搭眼就瞧见润秋着了男装坐在靠窗位子,支着手肘向外看。无非一湾碧水、两杆修竹,范鸿铮略想了想,大概这窗子是窃听的最佳罢。

        当下去和人商量拼桌。但见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正独自看报,面前一碟、一碗、一筷、一壶、一杯,倒不像是等人的光景,径自过去试探时,男子倒是爽利,当下便允了。

        又随意点了几样小菜,本来也不为吃饭。对面男子好整以暇,末了笑道:”兄台这是头一回来罢?“

        范鸿铮一愣,点头道:”兄台慧眼。“

        男子一笑,继续展开手中报纸换了一个版面来读,这时小二上了菜,范鸿铮傔了一筷入口,顿时嘴里开了个调味铺子。

        要不是润秋全须全尾的坐在那里,范鸿铮简直疑心这菜是他表妹掌勺,不死心的又尝了尝别样,终于放下了筷子。

        对面男人的肩膀在抖,手在抖,于是那手上的报纸也要跟着同频共振,抖得哗哗作响。范鸿铮静静看着,男人终于撑不住,一把将报纸拍在桌上,笑出了声:“不是我不提醒你,实在是我若提醒了你,便是断了人家的财路,端的是要招人忌恨。”说完自己也不见外,拿了筷著在桌子上磕了一下,对齐筷尖,亲尝一口,道,“还真是不好吃。”

        他嘴里啧啧有声,范鸿铮到不生气,反觉得这人有些意思。微微一笑道:“好吃不好吃,总要自己亲尝,耳闻口传的,都不抵自己这一口实在。”

        男人颔首,笑容里少了揶揄,起身提了酒壶道:“你这一句话好,当浮一大白。”  说着便要给斟一杯,范鸿铮忙起身,少不得谦让一回。

        这才注意到男人手中的酒壶,乌银质地,浮雕梅花,精致是精致,只与这店內陈设格格不入。微微抿一口,竟是上好的梨花白。再看此人行事做派,一时倒猜不出是做什么的。

        思忖间杯酒入腹,五脏六腑都舒坦起来,那人也难免热络起来。男人道:“这酒,还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

        范鸿铮笑道:“好酒,独饮,也是雅致。”

        男人哈哈一笑:“你当我不愿意在家喝?不过是有家呆不得罢了,”不待范鸿铮发问又道,“兄台可有成家?”

        范鸿铮微笑点头,想到许忆乔和蹒跚学步的女儿,他整个人温柔许多,男人向后一靠,泄气道:“兄台如此反应,想来琴瑟和谐,必然是不能理解我的了。”末了重重一叹。

        范鸿铮这时多少猜出一些,想到在采月斋画社的遭遇,难道自己在媒妁一事上别有天分?正在思考如何劝解,忽听有人唤了一声:“鸿铮?”

        转过头去,竟是润夏,她高兴道:“还真是你。”

        润夏今日穿着一件豇豆红的大衣,胸前一枚珍珠配饰,衬的整个人越发明艳。范鸿铮暗道不好,余光去瞥,果然润秋朝这边看过来。

        不由苦笑,也不怪,润夏惯是会引了众人的注意。

        这时对面男人站起来,笑着喊了一声“嫂子。”

        润夏笑道:“是晋松啊,我才从你家出来,你四嫂还找你呢。”

        张晋松道:“嫂子可不敢乱说,我四哥听见了不是要打我?”

        润夏脸上一红:“你这张嘴啊,”衬了一衬终于没忍住,“你四嫂不过是想给你做媒,人家张小姐还在家里等着你……打麻将呢。”

        张晋松摆出一副无辜样子:“哦,三缺一啊。”

        润夏笑道:“也不是……唉,你可以帮着张小姐看看牌嘛,你那几个嫂子在牌桌上,也不是好相与的。”

        张晋松道:“嗐,我同我四嫂打过招呼了,张小姐的牌,赢了算她的,输得算我的,够仗义了吧?”

        润夏摇摇头道:“你呀你呀,”她虽不信张晋松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但却决然做不出当面质问的事情,只得道,“你们两个怎么约在一处?“”

        范鸿铮道:“偶然拼桌。”

        润夏有些惊讶,笑道:“还真有这样的巧法,”少不得相互介绍一番。

        说话间润秋也过来了:“表哥,姐,你们怎么在这里?”忽然眼珠一转,噘嘴道:“好哇,原来你们约在这里吃好吃的,也不带着我们,我这就回去告诉表姐。”说完就要脚底抹油。

        范鸿铮伸手拎住她衣服领子,笑道:“用不着你去告诉,你先来告诉告诉我,今日的外国文学课都讲了些什么?”

        润秋一怔,半晌试探道:“茶花女遗事?啊不对不对,是块肉余生述。”

        润夏这才明白,这是身担师职的哥哥来抓逃课翹学的妹妹,心里发狠,但也只是在润秋太阳穴处轻轻戳了一戳,叹道:“又调皮了。。。。。。”

        范鸿铮道:“姐,你该学学大姐,得是这样才算做是教训。”说着示范似的扭住润秋的耳朵,向上一提,后者登时疼的呲牙咧嘴。润夏在旁边要拦又不敢拦的,慢慢的泪眼婆娑,嘴里絮絮道,“你好儿好儿的逃什么课业……”

        张晋松看不下去了,和稀泥道:“小孩子么,吓唬吓唬得了,这男孩子谁还没个不懂事的年纪?”

        润夏登时得了提醒,道:“就是就是,鸿铮你小时候还揪过先生的胡子,忘了?”

        教训孩子讲的是一唱一和,如今两个拆台的,润夏又提及少年事,范鸿铮少不得将老脸红一红,最终作罢。眼看润秋一幅得逞的倒霉相,恶狠狠提醒道:“你要是再这样逃课,期末可是通过不了的。”

        润夏打圆场道:“往常特意还聚不到一起,不如今天一道吃顿饭,润秋,你去要个包间,”连推带搡的把润秋推出去,又打发人去叫丹遥。

        张晋松这时摆手道:“嫂子的美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晚上约了人,就在对街雁栖楼。”说着起身,将手上报纸随意折一折朝桌上一搁,立时被油渍酒渍浸的斑驳,范鸿铮余光一撇,是《中华新报》。

        想不到张家的五少爷还会看这样批评性质的文章,范鸿铮暗想。

        不一时丹遥也来了,润秋点菜,端上来果然色香俱全,是个常来的谱儿。丹遥忍不住道:“怪道每日课余除了排戏就看不见你,吃独食,真香哈。”

        润秋道:“哪儿能呢,我就是想也没这些钱。”

        范鸿铮笑道:“那如何这样精准?点的这道道都是珍馐。”

        润秋得意道:“成天坐在这里,就是听别人讲,也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了。”

        润夏有些疑惑:“你既然不为吃饭,总往这里跑什么?还要逃学来。”

        润秋把嘴一抹,兴奋道:“这里有人说大鼓书啊。”眼见两个姐姐面面相觑,又道,“挺奇怪的是吧,大晚上的在这里说,哪里有晌午的黄河沿儿热闹。”

        润夏笑道:“我道是什么事,原来是为了听鼓戏。”

        润秋嘴里塞得满满当当,道:“姐,你不知道,我前儿在家里,都没听到鼓戏,如今在这里偶然蹭着了,可不得来过过瘾。”

        润夏一壁给众人布菜,一壁道:“咱们家里,爱听琴书鼓戏的,一个是姨夫,《忠义杨家将》我都跟着听过多少回,另一个就是小幺儿,故事倒是不挑不拣,那讲故事的人却是要挑上一挑的。”

        润秋眉飞色舞道:“是要挑上一挑,就譬如这道鱼,清蒸红烧,不同的厨子做出不同的味道,舌尖上一搁便高下立见。”

        丹遥讽道:“你如今就在这隔壁,不仅能听,说不定还能见上一见。”

        这本是一句玩笑,架不住润秋当真,立时两眼放光:“姐你提醒的对!”手里攥着个鸭掌,起身前去开窗,竟是专心专意要在那里恭候。

        丹遥愣了半会子方道:“这吃一会菜也不见得一定要见一见那做菜的厨子吧,真真是魔怔了。”

        润夏道:“你且不管她,咱们吃咱们的,还有个事儿想叫你帮忙呢。”

        丹遥笑道:“我就说这饭不白吃。”

        原来隔不多久就是杨家老太太的八十大寿,润夏想着自己是长媳,一般般的委实送不出手,因此想要亲手做个什么才算诚心。

        女人家,跑不脱在针线上下功夫,又是丹遥擅长,寻常香包单薄不成礼备,还需的在形制上花些巧思。姐妹两个正在相商,忽听润秋来了一句:“怎么今日恁多的黄包车都装了灯呢,”扭头问丹遥,“姐,咱们平素坐了那么多回,也没见带盏灯的呀。”

        丹遥闻言亦好奇起身,果见一辆黄包车正徐徐拐过来,上燃车灯一盏。只是外头华月照天,酒楼也早就挑亮了一水儿的灯笼,若是照明,委实鸡肋。

        范鸿铮起身道:“外头风邪,你们还是乖乖回来吃饭是正经。”说着将两个妹妹拽回来,虚虚掩上窗子。润秋恋恋回首,只从缝隙中瞧见一个窈窕的身影从车上下来,风柳摇摆的进到对街的雁栖楼去了。

        张昶瞧见一个女人风柳摇摆的下得车来,背影些微有些熟稔,便跟着进了酒楼,近了才认出,是田正坤的相好,香玉。

        屋子里头早就酒过三巡,女人们一个个钗横发乱的也不肖赘述,倒是田正坤瞧见张昶直嚷嚷:“可算是来了,可不就等你了。”

        张昶瞧他吃的醉醉醺醺,见着香玉手上也不甚老实,难为还能分出闲暇招呼自己,便叫了一声田二哥,自去他五哥张晋松旁坐着。

        田正坤撇嘴:“贤昆仲大驾可是难请,来来来,先写一张,”说着将局票推过来,香玉忙又伺候笔墨,张昶虚推了一推,提了笔,却听香玉悄悄道:“金宝姐姐近日里艰难,小少爷若是没有相熟的。。。。。。”

        田正坤一脚踹过来,嘴里骂道:“我兄弟爱写什么写什么,要你个小娘儿们在旁边叽叽喳喳。。。。。。”

        登时吓的香玉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还是张昶刷刷几笔写了局票,递过去给了香玉,又向田正坤道:“是我问她,田二哥莫气。”

        田正坤笑哈哈道:“你是晋松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怎么能生自家弟弟的气呢。”一时又要人伺候吃瓜子,香玉出去递局票,少不得桂琴净手剥了瓜子仁,送到田正坤嘴边。却见他闭着嘴巴“嗯”了一声,端的是不满意。

        桂琴这才醒悟过来,却不敢动,只回头瞧着张晋松。正在要命,香玉挑帘子进来,见此情形,忙拈了一枚瓜子放在嘴里,须臾吐出两瓣瓜子皮,只将一个完整整的瓜子仁用舌尖托着,送到田正坤的嘴里去。

        张晋松复又搂着桂琴,向张昶笑道:“刚从家里来?”

        张昶点头,

        “见着四嫂了?”

        张昶点头,

        “她怎么说?”

        这回张昶不能简单点头,想了想道:“四嫂叫我来找你回家。”

        张晋松无奈道:“麻将搭子还没散场呐,得,今儿是要在这里通宵了。”不由苦笑,“有家归不得,还不如上学那时候。”

        张昶难得露出一点笑意,张晋松道:“你少在那里幸灾乐祸,我今日的路,要不了三五年,你也要元套元的走一走。”

        张昶那一点笑意登时凝在嘴角,怀中些微香气渺渺飘出,自然与一室芬芳大不相同,他低下头,几不可闻的对兰花囊儿说,你放心,那是绝不可能的。

        一时金宝也到了,张昶观其颜色,形容虽然消瘦,脸上还算红润,于是各自落座。正在推杯换盏,田正坤忽然竖起耳朵,嘴里道:“谁在唱歌儿?”

        女人们相互看了一眼,都不敢答言,还是金宝小心道:“二爷,咱们姊妹都在这,并不曾唱什么。”

        田正坤一把推开香玉,自己歪扭七八的走了几步,到底推开了窗子,果然有歌声风载而来:

        月子弯弯照九州,

        几人欢乐几人愁,

        几人夫妻同罗帐,

        几人飘散在他州……

        田正坤巴掌一拍,道:“唱的好生凄凉,倒叫人疼。”一时女声止住,又有笛音响起,到了婉转处,淡看江枫渔火,都成了故里闲愁,屋里女人一个个也跟着哀愁起来。

        田正坤听了半会子,回头问道,“金宝,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金宝动了动唇,却没有立时答话,倒是香玉陪笑道:“就是西厢居原本跟着周大爷的那位,近日里不知道攀了哪门子的高枝儿,见天儿的到丰裕苑说书唱曲呢。”

        田正坤道:“不是说从彭州来的么?怎么还唱上南边的小曲儿了?”

        香玉道:“爷又不是不晓得,西厢居的妈妈惯是要女孩子学些苏白,好去哄人多掏些钱呢。”

        ……

        “奇怪”,润秋嘴里咬着筷子,嘀咕道,“今儿怎么单单的就知道唱曲儿。”

        丹遥道:“我听着好听,是‘吴歌’罢,昆曲的唱腔,到底绵软,倒是比咱们的好听。”

        润秋登时不乐意了,道:“怎么就分出高低了?各花入各眼,我还瞧不上这样有气无力的腔调呢。”语毕还偏要拽一个附和,扯着她二姐的袖子便不撒手,“姐,你说是不?”

        润夏这时回过神来,笑道:“我倒是不懂,只是听这笛子好听的紧,就是哀怨一些。”

        润秋又去拽范鸿铮的袖子,后者笑道:“我也听这笛子好听的紧,”转向丹遥道,“玉笙的笛子吹的好极了,等他下回来,也教你听一听。”

        丹遥一怔,面上点头,心里却在想,其实这笛子,张昶也是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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