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指望
北地连日大晴，大帅府中分外忙碌。
“夫人，也要去法国？”三姨太盯着英妈吃惊问道。
佣人不四四停往楼下搬抬行李，三姨太话音不大但还是传进了李香茗耳朵里。她一面吩咐英妈查点着东西，一面施施然下楼。
“三妹妹，看来是要给你们母女添些麻烦了。”
三姨太一怔，还好身旁的秦敏容反应快，迎上前笑道：“母亲哪里的话，敏容本就想让母亲跟着一块去法国散散心，只是九弟刚回来，便猜想母亲怕是舍不得走呢，我小妈她自不好开口。”她一口一个母亲给足了李香茗的面子，三姨太见女儿如此也只能忍气吞声赔了笑脸。
李香茗僵持了半会儿，不因不由望向窗外寂静无声的庭院，心头自嘲轻叹：本就是个孩子缘浅薄的人了，还为难五丫头做什么。
秦敏容抬头撞见李香茗眼底的失落，于是上前搀扶道：“母亲叹气做什么。”
李香茗深知这丫头聪慧，怕她瞧出什么，于是敷衍笑道：“没什么，就是许久没出过远门了。”
回头又招手唤着阿英：“阿英，时候不早了，东西清好了就赶紧装车，别误了行程。”
秦敏容侧立梯前，迎面拂过春风，远远瞥见车道上驶来几辆车，果然还是来了。于是忙拦下英妈，“我猜今日，小九一定会来的，母亲且不着急。”
宽慰的话刚说完，就有门房来报，只是独独缺了一人。
李香茗听完一愣，仍还是欣喜吩咐：“阿英，快把我备的礼物取来。”
阿英递去两个红绒布袋，面上钩着金丝纹样，一龙一凤。
秦敏容同芸生相视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芸生也是下午临时接到五姐的消息，这才领着孩子匆匆赶来。
李香茗也没有追问小九的去向，只是拉过两个孙儿难得慈爱笑道：“喏，这个是给念念的，这个给小初。”
念念看了眼芸生，见她含笑点头，小姑娘方才接过。“谢谢奶奶。”小脑瓜往里一瞥，见了满地的行李又问：“奶奶这是要去哪儿啊？”
李香茗沉默着上前给芸生怀里的小初戴好镯子，方才拉过念念。
李香茗缓缓蹲下身将小姑娘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小声回道：“奶奶，要出一趟远门。”
念念不舍地看着她：“那奶奶不和念念一起等爸爸回来了吗？”
她拂过孩子的眉眼，想起晋山，眼眶不由一热。
“奶奶会在别的地方等。”
念念眼里起了水花：“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要是念念先等到了，就给奶奶写信，奶奶收到念念的信，就回来。”
大厅外站立的高胜鸣听着不由有些愕然，难道夫人这是打算......正为难要不要去通知少帅的时候，回头却见芸生抽身退出门外。
“高副官。”
芸生也有些难以置信，本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旅行。
“少夫人。”
她拧眉看向他：“你快些去把他接来......这里，我会想办法再拖延些时间。”
高胜鸣为难：“可少帅说了，今日在军委那边有要事商议......”
这样的借口他已经接连用了好几次了。
芸生权衡一番，只好无奈道：“那你就说，我找他。”
她明明已退让到这个地步，哪知却还是解不开他的心结。
军委。
秦啸川在北平擅自宣告离婚一事掀起的波澜至今未平。
这场政治联姻虽从一开始便是名存实亡，只是除了已经看透的冯老，其他人似乎并不这样想。
“少帅意气用事时，怎么不想着来请教请教我们这些‘老前辈’？如今搞出这么大堆烂摊子，倒又想起我们这些在天津的老东西了？”
“凌水军资货船沉江事发不久，叶文佩的手下便私自带领港口的军队同楚家交了火......这难道也是巧合不成。”自北平随军返津的将领冷哼一声，“曾家后人从一开始就是狼子野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少帅有何错之有。”
“当初硬要养虎为患的是你们，如今又说狼子野心的也是你们。趁着大帅不在，这帅府的戏班子可真是热闹。”靳家元老嗤笑。
冯老拍案而起：“够了！”他拖着声，长长喘了一口气，“今日来，是请大家商议北边境备战一事......咳咳咳。”
长桌上一时噤声，默了半晌，方有人不可置信地出声：“北边境？”
众人纷纷面色如土，谁不知南边境一战尚未打完，如今北境再出事，当真要腹背受敌了。
冯老撑住拐杖，喘息道：“是扶桑人。”
“——少帅，这可如何是好。”
秦啸川闭口不言许久，这会儿将才抬眼，一双黑眸凝起戏谑的光芒，瞧得众人坐立难安。
“这唱戏的怎么不唱了，本少帅还没听够呢。”
十指微微张开，他撂下手中的文件，不轻不重地砸在桌上。
“嗬，咱们帅府的戏班子排场可真够大的......巡阅使、参谋总长和上将师长......一个不落。”他顿了顿，“若是无事可做，可巧北边境正是用人之际，不如请咱们靳老将军前去坐镇边关——后生们自愧不如，就当请老将军作个表率如何？”仗着父亲和三哥不在，这群人便想仗着辈分对他倚老卖老。
“你！你......”靳老气急。
秦啸川皱眉：“噢——倒是我顾虑不周了，忘了老先生年岁已高。不过靳家人才辈出，听闻老将军府上独孙已满十六......那便让靳老的儿子和孙子随军做我的左右前锋，想来也是一样。”
“我家孙儿尚且年幼，还未从军校毕业。况且扶桑人生性残忍奸诈，岂是他那个年岁能应付得了的！——少帅莫要欺人太甚。”
秦啸川却笑：“别人家十五六的孩子便可以身殉国，怎么，偏你家的子孙就该独享太平？我十五那年便随我三哥的军队见识了泷滇战场，怎么，偏你家的子孙就再上不得战场？”
一顶顶大帽子扣来，堵得靳家哑口无言，也没人敢再声辩。
秦啸川顺势看向冯老：“既然我这少帅指派不了各位元老，那便请冯老做个定夺吧。”
冯老起身：“靳家人丁单薄，也算情有可原。既然如此，靳家便免去出征，出资支援北境将士，诸位觉得如何？”
靳家数位嘴张了又张，旁座的谁不晓靳家私产丰硕，既然不肯出人那便出钱，总归左右得选一样。
“冯老历来公正，我等并无异议。”
靳老望了望冯老，又看向秦啸川，却半天再说不出一个字。
终于散会。
冯老撑着拐杖端坐在私人办公室内的绒布沙发上，摇头叹道：“你这小子要是再晚些时候回来，这出戏......我这把老骨头怕是不顶用了。”
秦啸川握紧手里的签字钢笔，直言笑道：“我原想，您会拒了我。”
冯老瞧着他，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秦季年，不禁有些苦涩道：“若我和大帅能早些时候看明白，许多仗也不必打了。”如今四面楚歌，秦家还能指望的，也只有这位年纪尚轻的少帅了。
“靳家这块肥肉虽已到手，但还望少帅届时下手有个分寸。”
秦啸川点头坐下：“我明白。军委的人本就对我颇有微词，我便趁机坐实这个名头，多一分不拿，少一分不饶。不会让其余的人起疑的。”他还得独自撑起大帅府的门面，疏忽不得。
冯老轻拍大腿，“好啊，好啊。”他喜忧参半地笑了笑，“只是开了靳家这刀口必然不够。我今日还叫人去送了请帖，军政两界都送了，以老朽之名在饭店设了酒局。但我这把年纪是喝不得了，今晚便全靠少帅自己了。”
秦啸川闻言一震，心头的情绪一瞬变得有些难以言明，待反应过来时，冯老正起身准备离去。
“——冯老！”
他叫住他，昔日那位硬朗精明的老军师却不再回头。
“少帅已能独当一面，日后便由少帅自己——全权定夺吧。”
冯老眼底浑浊一片，似在追忆什么，垂头看向脚下的地板，踏实一笑：这辈子都贡献给这片土地了，若能陪着与之共存亡，也算死得其所。
秦啸川不再挽留，站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四下无人，孤零零的影子打在玻璃窗上，傍晚的凉风从窗口吹来，
他只是望着那扇缓缓合上的门，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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