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云栖，我发现你脑子清楚的时候，倒真是挑不出错来。哪像我，娘娘让我说话，我便真说了，可算得罪七爷了。”风隽一出来便扯着云栖，倒佩服起她来。她这一说，既是顾了娘娘想早日回宫的心，催促了七爷，还抬高了娘娘的位置，就差说娘娘的身份不该是只对着画像选人了。而在七爷那边，又是缓了选妃的燃眉之急，总归能让七爷轻松一些天。
“娘娘能对你放心就好了。”云栖身上的冷汗都干了，衣物贴身倒有些不舒服。
风隽没有听懂，还打算细细回味一下，又看着庆东跑了过来，赶紧正一正发髻，不料他找的却是云栖。
既然素墨姑姑已然立了规矩，姑娘们便要照宫里的规矩，去哪里都不得独行。即便对象是云栖，风隽也只能是站远一些回避，倒不能消失不见。
“云姑娘，我们爷吩咐，让您午膳后在凉亭等他。”庆东极力回避着风隽的视线，说的是叫一个小心。
云栖怔了片刻，愣愣回应：“小哥有所不知，娘娘这里才立了规矩，奴婢不得私会男子，即便是七爷。”
“姑娘，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我们七爷说的。他说，你要是不来，他便去院里找你，到时候不想被人看见，也得看见了。”
庆东说得极其没有底气，可不知怎的，云栖耳旁仿佛听到了靳繁那好像温柔但实际强势的言语，一下便让她头疼不已。
话已经传到，庆东怕云栖还不答应，便赶紧溜走。本来虽是姐妹，可这样的事若云栖不说，风隽从前也不会问。这一回也不知怎么了，硬是要问云栖庆东都跟她说了什么。云栖说不出口，风隽倒置了气。
“我……我可跟你说了，这当口下你可不能跟庆东有什么！若是被姑姑发现了的话，她定……她定……”
风隽已是要哭的样子，云栖这才看出了点端倪。
“是姑姑饶不了我，还是你饶不了我？”云栖眉眼带笑，却是正经的挑衅样子。
风隽一时说不出来话，便是撇下云栖，快步向前走了。云栖在后面苦苦跟着，一面是担心不知道自己等会儿怎么办，一面又怕如火如风似的风隽做傻事，只得在后面说着：“我权当是逗你的，你可别生气啊！”
云栖有时候只感觉到世事玄妙，更没想到风隽也会有这么一天。她本是泼辣直爽的人，如今却扭扭捏捏说不出话，还在恼着云栖。
“不过是七爷叫庆东小哥给我传了两句话，你哪里能如此胡思乱想？”云栖原本烦乱的心情此时此刻却因为发现了点苗头，旁的事情便被抛到了一边。
风隽本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
庆东嘴严，从未透露什么别的事情。但是言语间，风隽只能感受到云栖对于庆东而言是相当重要的人，因而这一下是太难过而失了理智。可云栖这样一解释，风隽便恍惚明白了，寒梨寺这么多的因因果果弯弯绕绕，就好像说得通了。
“云栖……”风隽脸上有愧意。
“正如你对我所讲的，你可不要失了分寸。”云栖不以为意，若是连风隽都防着，她便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了。
“庆东憨厚，他根本不知道……”风隽小声反驳着。
云栖低头一笑，只道是当局者迷了。又拉住风隽的手，似是拜托。
“今儿午膳后，可别让人往后院走。”
“云栖，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与七爷……这……必定不是你所愿，竟叫你如此为难。”
云栖知道风隽在这事情上鲁钝得很，瞅着午膳的时辰快到了，也是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便叫她先回去，自己总有办法的。
而午膳的时辰一过，云栖是真的有想不去凉亭，可耳旁回想起他的话，她还是不能承受他若等不来便来找自己的后果，忧虑着便还是去了。
晴空万里，连云都极为舒展。云栖却缩在转角处，偷偷看一眼，却是没有人来。
再最多等一炷香便回去，这便也算不得她失约了不来。
她正搓着手，心事重重，还在想等会儿怎么说怎么做。
只是突然闻到一阵好闻的松柏清香，她才意识到什么，眼睛却被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盖住。她单薄的身子一并被拢进大氅里，那温度，烫得她的后背一惊，才想往前躲开，可那力气自己又逃不掉。
“七爷别闹！”她羞恼着推他，这么大的人了，即便她是个奴婢不能与寻常女子相较，但到底还是应该有所界限。
看见她来了，看见她微红的耳后，靳繁已经是很满意了，便从善如流地放开了。
不知怎的，他心中复杂的很。这些不喜欢的事情却要逼着自己早做决定，要娶自己不喜欢的人。可听见她说的那番话，是不是又说明她其实也是在意的，想帮自己争取点时间？如今却又是这气呼呼的羞模样，倒不知是为何了。
“本王喝了点酒，你别放在心上。”他懒懒地倚着墙角，近日四处奔波，他从不喊累的人，今时今日一看见她，他便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不想走了。
“进了寺庙哪里能喝酒？七爷又……”
云栖只觉得这理由荒唐得很，可才一抬头反驳了半句，剩下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因为，靳繁正看着她。他便是倚在墙角，没有平日一般站如松似的矜贵，可却是那般不能让人忽视。他一双深沉如墨的眸子里，全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期待她看破，又是害怕她看破。她的七爷，从小便冷眼对人的，却总是这般温柔又无助地看着她，让她不敢看，更不敢回应。
“你不敢看我。”靳繁却细细地看着她，看她白皙透红的脸，看她素净的衣服，看她发髻上唯一留着的绒花。
云栖只隐隐觉得两人之间有一层窗户纸，可是，她没有办法去承受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之后的结果。
“终究是我没用。”不是不知道她又受了惊吓病倒了，看着她瘦了一圈的脸，靳繁想起好多事。他想起那几年，她永远没有那么多的借口，再难，她也一定会出现在芳清苑，从那狭窄的门槛下，递过来生的希望。而他如今，站在了这个位置，却还是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把他唯一的软肋展示出来。
云栖听他说了这话，鼻头便一阵发酸。她对靳繁的感情很是复杂，是主子是重要的人，也几乎像了亲人。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年他有多不容易？
“七爷已是奴婢心中顶厉害的人了，爷拼死立了那么多的功，不就是为了让陛下信任，让娘娘能早日回去吗？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寻常人家都不得例外，七爷的人生大事自然也不得随意。逆得过今天，逆不过明天，不如早定婚期娘娘也能早日动身回去。”
“可那人选里没有我的心爱之人，我一丝一毫也不想我心爱之人难过伤心。”他娓娓说着，纵是将令过十万大军，都没有此时声音发抖得厉害。
云栖的手心冰凉，已是不能再承受他说下去。
“赛阳公主此前也不爱，和亲后，如今也是夫妻琴瑟和鸣。爱与不爱，本没有什么关系。”
“你拿这话来堵我。”他蓦地笑了，竟是不知道她可以冷淡至此。“还是我母妃……”、
“与娘娘无关，是奴婢自己！”云栖不知怎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七爷，孤苦无依之时，奴婢早已经把您当作血亲，奴婢又如何才能再生出旁的心思来？您还小，便是困境中生了误会，若是再遇见一女子，定然知道这其中的差别。”
“记住你今日的话，爱与不爱，没有关系。”靳繁伸手将她发髻上的绒花取下，虽未失魂落魄，但那般精神气早已经抽走了大半。“那我便去娶高门贵女，便去盛宠于人，便把我自己忘了。”
他红着眼睛，啜嚅道：“你看这样可好，姐姐？”
“七爷……”她难受地后退，知道他是这般故意唤她，是置了气。
“唤着七爷却还把我当孩子。”他敛了大氅，像是恢复到从前自持的模样。“我便由着你，谁要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呢？”
他努力再看她最后一眼，从头到脚，他都想记住。他心中的伤口正在不断溃烂，可即便是这样生气难过，他都不敢对着她发作。心中想了千百回，靳繁不是不知道她一直就是这样的想法。他还宽慰自己，定是从前自己太过弱小，她对他才有同情多过于男女之间的爱。这也是他那么多磨难之中，能忍受下来的原因。
他以为只要是演下去，她终有一天也会习惯，也会有依赖他的想法。可原来，从之前，她的回避就已经是防备。而如今，她更是连一点幻想都不留给他，决绝得让他几乎没有希望。甚至擅自把他喜欢她、爱她的权利，都要夺走。
她只想快刀斩乱麻，却从不曾想，他真的不是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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