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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


“我知道此事难做,所以才想拜托贵坊,也不敢要求这么短的时间,只要能做成,你们要我做什么都行。”退却了刚开始的拘谨以后,万槿舟又恢复了冷静,她知道这是归南坊对她的愿签感兴趣的意思,内心悬了许久的大石一朝砸下,她难得有了些放松姿态。

        “姑娘,归南坊有自己的规矩,若是不能按时完成,我们便不会接这个任务,否则不就是砸我们的招牌吗。”冯若南用了更亲昵的称呼,语气也变得温和,“我们的规矩便是无偿为姑娘实现愿签上的所求,是真心想要为姑娘做事的,为了我们双方,还请姑娘知无不言。”

        这说话的语气,只怕换做是谢松洲都认不出来了。

        万槿舟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些,冯若南并没有开口催促,而是让人准备好热茶和点心。

        好半晌万槿舟终于开口:“我姓万,名槿舟,在家中排行第二,”她扯出了一个有些嘲讽的笑,说出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我有一个亲姐姐,比我大两岁,可是她永远都只有十四了。”

        冯若南不由蹙眉,直到她说出下一句话——“世人以为我是十七岁的万槿舟,其实我今年不过十五,叫做万槿榆。”

        成国公有三子三女,大姐儿万月怡乃是正室所生,二姐儿万槿舟,三姐儿万芮伯,都是妾室所生,后者更是只有五岁。至于万槿榆,冯若南记得好似是在三年前在湖边玩耍不小心掉进去当场溺毙了。

        可眼前这人总不会是个死人,那么死的人其实不是她,是她的姐姐万槿舟?那她又是怎么成为万槿舟的?这太匪夷所思了。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万槿榆细细的向她解释:“我的父亲是跟着陛下从马背上打进定京的,便自诩为开国功臣,后半生都为此沾沾自喜。可是陛下只给了他国公的爵位,却没有给他任何实权。”

        说到这她稍稍顿了下,又继续道:“我曾听孟老先生讲《史记》,明白狡兔死走狗烹乃是常事,当今陛下并没有对当年的功臣赶尽杀绝,还给出封赏,已是宽容,可我父亲却总觉得,以他的功劳该得到更多。”

        “我有时觉得父亲的想法没错,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实乃人之常情,再公平不过。可我有时又觉得陛下也没错,身在其位,自然是要顾全大局,身边若是有曾经手握重兵的人还掌握实权,只怕不会心安,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他权力,也确实是这样,你看看,跟着陛下发家的人如今没一个掌权的,反倒是曾经的对手,一个比一个的风光。”

        冯若南没听出她这话是真心实意还是嘲讽,万槿榆浅笑一声,眼神却变得幽冷起来,倒衬得她容色更盛了几分。

        “扯远了,只是我父亲始终不死心,他也走了很多的路子,想要隐晦的向陛下表达他的忠心,陛下权当没看见,本来这么多年他也都死心了,谁知,三年前,陛下命人重修了骊宫。”

        “我姐姐长得像小娘,从小便是个美人坯子,我小时候却像父亲,直到长大些才开始有了小娘的模样。那时父亲是想送姐姐入宫的,可后宫是淑贵妃掌权,以我家的爵位,我姐姐若是入宫,只怕是能与她平起平坐,更何况我姐姐还长的美貌,她又怎么会肯呢,父亲便把我姐姐送去了骊宫。”最后一句话万槿榆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

        闭了闭眼,用手背抹去脸上落下的泪水,万槿榆才继续开口:“我那时候还小,不太懂事,以为姐姐是去哪里玩不带我,还赌气说以后不跟她玩了,谁知道那一别便是永别。”

        “我姐姐是被一卷草席带回来的。那时已经是深夜了,丫头婆子们都休息去了,睡觉浅,听到声音后便起身悄悄去看了一眼。如果不是她手上有与我一样的红绳……那是小娘为我们编的,只有我们两个的是一样的。”说到此处,万槿榆已经泣不成声,冯若南没有打断她,而是递上了自己的帕子。

        万槿榆接过帕子,平复了几下,又接着道:“我听见我父亲跟一个太监声音的人说话,他们说,陛下很满意,只是要我父亲做好善后,还说这是陛下给的殊荣,剩下那十几个可是随便找个地儿就埋了。”

        “可是我姐姐这么大的人了,总不会说没就没了,况且别人一看她的尸体就能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我父亲便想了个自认为十分高明的法子,那就是让‘万槿舟’还活着。”

        冯若南也肯定了心中的想法,道:“所有你代替你姐姐成为了万槿舟活着。”

        “是的,听起来很荒谬对吧。”

        冯若南摇摇头。

        “从此以后我就成为了万槿舟。我们两个本就是亲姐妹,自有相像之处,对外便说是我因为妹妹的离世伤心欲绝,染上了病,不得不在家中休养了两年,而我的小娘也因此被送到了庄子上,两年前也过世了。”

        “两年时间,记得我姐姐的也没多少人了。”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冯若南一贯是知道这世道艰险的,却每每都对其有更深刻的印象,为什么总有这么多的不幸发生,是世道的问题?还是上位者的问题?抑或是人心本就如此?不想去深思这个问题,她问万槿榆:“那你有试过反抗吗?”

        万槿榆露出一个苦笑,然后伸手解开自己身前的衣带,褪去外衫,冯若南便看见了那本该光洁雪白的背上有着许多的伤疤,有大的,有小的,还有刚结痂的。

        “我小娘被他们赶走了,我便到了母亲身边,她向来不喜我们,觉得我们是父亲嫌弃她人老珠黄的最大证据,得了父亲的话便隔三岔五的让人打骂我,不听话要打,多说话要打,不像姐姐也要打,”说话间她已经重新将外杉穿好,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后来悄悄打探过骊宫,却什么都查不到,我的力量太小了。”

        冯若南:“所以那些有关骊宫的传言也是你找人散播出去的?”

        万槿榆:“可惜没什么用。”

        她没有否认,冯若南不得不对眼前这个女郎敬佩了几分。自己尚且深陷囹圄,还能做出这样一件事,且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写出那般引人注意的愿签,这绝对不是一头甘心任人宰割的羊。别人对她磨刀霍霍,她不是害怕的不知所措,而是偷偷磨自己的刀,等着对敌人一击致命。

        不过只知道这些不够,远远不够,冯若南想,她需要一把能捅进骊宫的刀。

        再次看向这个也曾是自己同窗的女郎,冯若南突然想到,按理说万槿舟已经死了三年了,之前的事也都尘埃落定了,定国公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个自己并不怎么在乎的女儿,即便他不知道她曾偷偷看到过,却也是个半知情者,毕竟让她假装是自己姐姐的时候她已经十二岁了,已然懂事了。

        如果她没猜错,那么这个可怜的女郎,在失去了自己的姐姐与娘亲后,也要被迫踏上她姐姐的路了。

        “定国公今日如何?可有什么异常?”冯若南问道。

        万槿榆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却还是老实的答道:“近日他并没有什么异常,不过他昨晚很晚才回来,虽然他经常很晚回家,可是他昨晚回来的时候好似把母亲叫去商议事情了,以往从没这样过。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异常。”

        昨天是新的一批女子被送入骊宫的日子,也是江家被害的日子。成国公三年前好似并没有得到什么实际的权力,不然不会这么久没人注意,那他究竟是拿自己的女儿换来了什么呢?假设他是成了骊宫的某些方面的管事,一切似乎是说得通,至于昨夜找他的夫人,可能是他打算让这个漏网之鱼发挥发挥余热了。

        “槿榆姑娘,你是怎么想到我们归南坊的呢?”

        虽然面前这人黑衣凌厉,还带了半面冷冽的面具,万槿榆还是能感受到她的友善和真诚,不知道这是她一贯待人的手段,还是单单对自己这样,她同样友善答道:“我顶着姐姐的名头,外人看来已经十七了,再不成婚只怕要被旁人耻笑了,便想着来凑凑运气,没想到,竟真是我,真不知我这是幸还是不幸。”

        冯若南一挑眉,这姑娘果然是没看出来,她干脆告诉她:“其实姑娘不必在意这事的,定国公压根没打算把你放出去嫁人,不然早该找人相看了。”

        “槿榆姑娘,你难道没想过,定国公怎么会安心把你放出去呢,在你父亲眼中,你可是唯一一个知道你们姐妹身份互换的外人啊。”

        万槿榆皱眉沉思,她本就不是个糊涂的,只是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一心只以为自己不过是个挡箭牌、遮羞布,他们折磨她,却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可经冯若南这么一说,她一下想通了。

        “他要我像姐姐一样是吗?哈哈哈哈哈,也对,我都已经成为万槿舟了,又怎么会不走万槿舟的路呢,哈哈哈哈……”

        她哈哈大笑,泪水却不住的从眼眶里流下,看起来可怜极了。

        没一会儿她就累了,倚在椅背上,眼睛放空,还有几缕碎发被泪水打湿,黏在脸上,像是一个被人抽去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只是冯若南顾不上她的悲喜,很多时候,想要活着就要忽略自己的情绪。

        她开口道:“我们的人已经找到了他们在宫外的据点,只是有右相的人掺和在里面,我们不好轻举妄动。”

        “槿榆,我需要一把刀,你愿意成为我的刀吗?”

        -

        宫宴上发生的一切,还有江家的死都好似给朝堂蒙了一层阴影,曾经被兴元帝打压挣扎、背叛和被背叛的日子好像再次席卷而来,那曾是他们指向标的“魏”,如今变成了他们的噩梦。

        谢松洲在听到江家消息的那一刻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之前在归南坊,观南告诉他江海快死了,他还觉得是江海得罪了她,或者挡了他们归南坊的路,便找人蹲了几天,果然发现来了一波人,只是迟迟没有动手的意思,直到另一波人出现,显然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两拨人在注视着他们了。他的手下认出了往江家门上写字的人,那是右相身边的人,叫老鳖,只给右相做这些杀人放火的买卖。他的人又分了两拨,分别跟着他们两拨人里像头头的那个,果然,一个进了右相府,一个进了归南坊。

        收起他的新宠——一把通身雪白的孔雀羽扇,谢松洲伸了个懒腰,喊旁边一个毫不起眼的人:“陶子,走,干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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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于其他人的惊骇,崔清芷在听到江家出事后的第一反应是有些窃喜的,看吧,人就不该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谓的公平不过是统治者平衡权力的一种手段,优等的资源就该掌握在优秀的人手中。

        等小丫头细细的讲述完整件事情,她才有些惊讶的问道:“全家都被杀了,只有风禾不见了?”

        “是的女郎。”

        “怎么会……”她喃喃道。

        难不成她自己跑了?还是发生了什么?

        崔清芷想不明白,只是想着想着又不免想起之前与江风禾交好的日子,人也变得有些伤感,彷佛那一瞬间下意识的窃喜只是一种错觉。

        江风禾平日里待人跋扈,她则是不怎么把别人看在眼里,久而久之,两个没有什么朋友的人成了朋友,算起来也有好几年了。

        她们都喜欢弹琴,都高高在上,都习惯看起来毫不费力却优秀的令人艳羡,都心悦同一人。

        喜欢上秉昱公子似乎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优渥的家世、堪称万里无一的人品长相、才华横溢,所有人都喜欢他。可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喜欢他,她们才装做不喜欢的样子,甚至鄙夷那些上赶着的,其实彼此心里都清楚,只是没人打破这微妙的平衡,所以就揣着明白装糊涂,直到今天。

        不管江风禾是否还活着,她也已经失去了与自己平起平坐的资格。

        不过她还是吩咐小丫头替自己向私塾请几日假,她要缅怀一下她失去了的宝贵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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