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雪扶
荒郊野岭，蓊郁山林随风哗哗飘动。与之一齐飘扬的，还有漫山燃尽的苍黄纸钱。散着余烬，碎成百千黑末。
最终风止树停，它们寥寥落地，沉在一个又一个的小土包上。遥遥望去，似是遍布了半个山头。
那些土包、就是坟墓。
每一堆都立了一块长方漆黑的无字碑，其上或有刀剑劈砍痕迹，被擦得锃亮。
白衣身影正叩首其中之一，一柄窄细的刀静静躺在一旁。
细看白衣布料并不精细，只是粗麻，常穿勤洗才泛白，格外单薄。
雪扶站起，额前沾染一点土黄痕迹。也不擦去，朝另一个小土包走去。
膝盖欲弯时，一阵疾风猛地裹挟着剑器铮鸣之声刺来！
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从层层山林袭来。
雪扶疾速侧身避过，而凶器割碎她一缕长发。
低沉的声音从面前黑衣装扮的杀手面罩下发出，他动作利落，转而又横劈。
那样的速度几乎超出了凡人极致，也是，这本就不是目前人可以掌握的力量。雪扶叹息一声，压制着喉间翻涌的急促吐息。
“雪扶，主子要你的命！”
雪扶迅速下腰，一个翻身抽出一块无字墓碑格挡。他错手再旋，刀在手中一转，割破雪扶的侧脸，“你离当初，差太远了！”
黑衣杀手行动间带起的气浪与劲道远非寻常人、乃至习武宗师都不及。
非内力。非人力。
那些韵致和节奏有几分让她目眩神晕，回忆还未涌上心头，深入骨髓的招式已四肢骨节而动。
雪扶呼吸平稳细长，长袖一撕，蛇般朝那人打去。又飞身拿起窄刀，从下路劈去。
瞬息间已过了无数招，那人将一瞬缠上手臂的衣袖崩开，刀又刺来。下一刻，鬼魅的身影早已转到他身后。
白纱敷面遮目，他心一缩，瞬息间杀招优先发动，他先不将那碍眼白纱扯开，反而身子一转，刀有目的地猛地刺向身子左侧。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刺中了。
伟大力量赐予的福祝，他早已超脱凡俗！荃鸟面罩下忍不住挑眉微笑起来。
本应空荡的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人。他一声狂笑，又拔出刀，血刹那喷涌而出。即便掩盖他双眼又如何，五官通慧灵达，即便是昔日最强的第一杀手雪扶，她的出招位置，也在他的预料中。
荃鸟得意道：“雪扶，离开与同阁多年，你早已，不堪一击。”没有资源、更没有超脱时代变革的奇特力量供应，私自叛逃与同阁的雪扶，连他这个十大杀手稍次排位的成员都不如。
“这漫山遍野的，你祭的，是什么？”他迫不及待听取昔日顶尖杀手的遗言，好奇心涨如汹涌河潮。
他说着抬起手，欲揭开眼前白纱，突心感不妙——
他的咽喉前一毫不足的距离，冰冷的刀刃凝视，滴着血，流向他的衣襟。
“怎么会！”
雪扶冷冷道：“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他一把扯开蒙眼的白纱，身边那具被刺中的身体，早已身体僵硬，咽喉处一道割伤，因天寒而发紫。
这分明是埋藏在竹林里的另一枚刺客，悯鱼！什么时候？！
她竟在不知不觉中杀了悯鱼！
筌鸟大意了，他感受着喉间的冰冷杀意，艰难开口：“……雪扶，阁主厚待你，他问你，为……什么离开？”
阁主派人来杀她前，还要问话。
雪扶身子一僵，她并无表面那般风情云淡，方才悯鱼的毒开始在体内爆发。
抵着的刀一颤，筌鸟看准了时机，倏忽身子一动，欲以其他身体部分被伤换来生机。
可是来不及了，雪扶的动作犹如雪落。
轻若无尘，疾若寒风。
当他抵挡的手臂被刀狠狠一划时，心道：力度不够，以一只手为代价，能逃！
却不想另一侧有风袭来，他双目一转，两根毒针，生生扎进他的双眼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双眼迸裂的剧痛令他再顾不了其他，踉跄跪地。毒液和眼球液体喷溅而出，他的面部迅速爬上青紫。
筌鸟咆哮滚打，拥有的异样能力反而加速毒针融入体内七窍。
“筌鸟，级别不够，阁主没有予你解毒药，你很快就会死。”雪扶直白说道，微微弯腰，将刺入筌鸟身体的长刀抽出来。
刀面浸透了血。
血是不正常的色泽，鲜亮，甚至泛着淡淡的香。
即使雪扶不动他，他也活不过半旬。
雪扶想，阁主果然已经逐级别将力量传递给阁中成员，而她比必然丧命的筌鸟好上许多，起码她并未沾染上这份力量。
灵气，她默念这股新力量的名称。
不过悯鱼的毒已经使雪扶没有在那瞬握住刀的力气了。
“雪扶！来日……会有人取你性命……”筌鸟跪在地上，悯鸟的尸体躺在一旁。
雪扶直视他那双被自己毁掉的眼睛，看着污血不断流出，“筌鸟，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杀者，刀剑为稳，心灵承冰。她见过荃鸟悯鱼搭配完成任务的模样，与如今这副灌入灵气而改变的皮囊有着天壤之别。
筌鸟扯了扯嘴角，“雪……你也中了悯鱼的毒……超脱时代的力量，你怎么忍住的？”他的字句在生死将抉择的边缘混乱不堪，前者分明想要放句狠话，后半句又转为他这些时日的最深困惑。
七国历九百八十一年，自大陆东南的女尊月氏国国主派人绞杀世上最后一条鲛人后，鲛人身陨，异骨引来灵魅，释放灵力，从此人族与精魅等，同样拥有了灵气入体的机会。这个世间都将因此变革！
雪扶无言，将无字墓碑安放原位，戴起帷帽，束好佩刀，转身就走。
筌鸟在雪扶身后嘶吼：“雪扶！你改变不了的！你……咳咳咳……你……逃不了的！”
雪扶眺望远山，看见山林里群鸟惊散，飞向残阳。
掠影死了，折哨要回去报信。
阁主，与同阁主，培养她作为人型兵器的阁主，又该有什么想法？
“告……告诉我，这满山，是……什么？”筌鸟已跪伏再地上，纵使将死，他也尽可能的，离悯鱼近一点。
他的眼睑低垂着、掩着破烂的眼球，血液流着、爬过他的鼻梁。
“告…………告诉我……”
筌鸟断了气息。
雪扶行进下山，侧身回望——山林呜呜作响，血腥味渐渐散在寒风中。
荃鸟死前挣扎的样子和雪扶以前的合作伙伴有些像，因此她多看了两眼。她向来独来独往，有一次和排名榜前列的其余杀手并行做任务，任务凶险，最后那人冒进，死在毒箭下。雪扶同样受了伤，她本可以救他，但他没有。
无数个小土堆上的墓碑与雪扶遥遥相对。背后是寂寂空山。竹林幽幽，淹没方才无声无息死亡的悯鱼的气息。
雪扶拉低了帽檐。
“这漫山遍野，皆为我刀下无辜丧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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